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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朝貴公子 - 第三百零五章:功於社稷字體大小: A+
     

    可一聽到皇帝的旨意,幾乎所有人都無所適從了。

    畢竟這些小民,一輩子連縣裏的主簿都沒見識過,這皇帝的旨意來,他們哪裏曉得該怎麼辦?

    豆盧寬似乎也發現到了這個狀況,於是只好苦笑,耐心地道:“爾等都行禮吧。”

    鄧健倒是反應快,率先躬身,雙手抱起,鄭重其事地道:“學生接旨。”

    於是其他人這才惶恐地有樣學樣,都躬着身子,雙手抱起,表示恭順之色。

    豆盧寬也不在乎這些人的禮儀是否標準,其實大唐的禮儀,也就這個樣子,倒不至後世那樣的森嚴,意思意思一下就夠了。

    文臣們若是失禮,倒還可能遭到御史的彈劾,人家小民,你彈劾個什麼?

    豆盧寬清了清嗓子,便道:“門下,天下之本,在於取材也。朕紹膺駿命,繼位五年矣,今開科舉,許州試,欲令天下貴賤諸生,以文章而求取功名,今雍州州試,茲有鄧健者,名列雍州州試第一,爲雍州案首……”

    聽到此處,頓時衆人譁然起來。

    州試第一……鄧健?

    鄧健一愣,顯然,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考了第一。

    他只覺得,考試出了題,自己還算是熟悉,於是憑藉着自己平日作文章的習慣,寫出來了文章。

    當然,對於他而言,寫文章已經變成了很簡單的事。畢竟,每日在學裏,雖然先生們要求每日寫出一篇文章來,可是他覺得一篇不夠,同樣的命題,他寫了兩篇,再從這兩篇裏,去挑出它們的優點和缺點。

    有時候爲了做文章,他甚至廢寢忘食,做夢似乎都還在提筆作文。

    至於算學題和通識題,他反而更有信心,因爲這兩種試卷,他自信自己可以得滿分。

    所以他自覺得自己考得應該不會差,只是州試這種考試,畢竟不是考一個人的學問高低,以及文章好壞,而且與雍州的讀書人們競爭,他家境貧寒。

    和其他人相比,總有一些自卑的心思,因而不敢託大。

    可現在……這個結果……令他自己也沒有想到。

    中了。

    雍州案首。

    鄧健覺得自己的兩股顫顫,竟有些站不住了,一時之間,竟是情緒激動得不能自己。

    那二叔劉豐已是嚇了一跳。

    州試第一啊。

    厲害了!

    這豈不是說,整個雍州,自己這侄兒鄧健,學問第一?

    真是萬萬想不到,鄧家竟是出了這樣的人物。

    劉豐一時竟是懵了。

    一旁的鄰人們已是譁然,顧不得肅穆了,一個個彼此交頭接耳。

    “看看人家的兒子……”

    …………

    屋裏頭。

    躺在牀榻上的鄧父,整個人都軟綿綿的,他聽到了外頭的喧譁聲音,似乎說是官差來了,這令他心裏有些不安。

    鄧健不會做什麼壞事吧?

    不對,他歷來是個好孩子。

    可隨即,便聽到那豆盧寬的聲音。

    豆盧寬聲若洪鐘,畢竟是念誦旨意,需拿出一點氣勢出來。

    偏這陋屋本就簡陋,外頭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州試第一……爲雍州案首……

    鄧父整個人都懵了。

    而後,眼裏淚水打着轉。

    他控制不住地拼命咳嗽幾聲。

    隨即……卻好似是整個人煥發了生機。

    低喝一聲,突的坐起,趿鞋,這一套動作下來,真是行雲流水,迅如捷豹。

    …………

    豆盧寬的聲音繼續在道:“朕聞此佳訊,心甚慰之,敕令禮部,於鄧氏庭前,營造石坊,以此旌表……欽哉!”

    營建石坊。

    這對於許多人而言,石坊是隻有那些世族們纔有的東西,這玩意和閥閱一樣,就是尋了石頭,建成牌坊,牌坊上記錄下主人的事蹟。

    如此,哪怕風吹雨打,便是千百年之後,後世的人途徑此地,見着這石坊,也能得知此間主人當初的榮耀。

    而這封旨意,是皇帝口授,而後是經中書省謄寫,最終送門下省去製成正規的旨意發送來的。

    因而,前頭有專門的‘門下’字樣,這規格,比尋常的部堂、官府所建的石坊規格,可要高得多了。

    豆盧寬唸完,隨即就看向鄧健道:“鄧健,還不接旨?”

    鄧健一時恍然,又是懵了。

    這兩三年來,起初的時候,爲了讀書,他是一面做工,一面去學裏偷聽,每日看着課本,不眠不歇。

    好不容易考進了大學堂,亦是每日讀書,任他風吹雨打,也絕不敢耽擱。

    而如今……一朝中試,成爲了案首,他反而心裏百感交集,內心裏的惶恐、驕傲,統統迸發出來,於是淚水瞬間打溼了衣襟。

    自己終於沒有辜負父母之恩,以及師尊授業解惑之義啊。

    豆盧寬見鄧健還是愣神,不禁催促道:“鄧案首……”

    卻在此時……

    裏頭的柴門開了,卻見一個龍精虎猛的身影竄了出來。

    豆盧寬只感覺眼前一花,便見一箇中年漢子,精神奕奕地小跑而出。

    這人直接到了鄧健的面前,輕輕一拍他的臉:“快,接旨啊。”

    這輕輕的一拍,令鄧健一下子回過神來,而後,便見自己的父親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他啞然的看着自己的父親,父親此刻……雙目有神,臉色紅潤,身軀也顯得偉岸了不少。

    “接旨!”鄧父低吼。

    “噢,噢。”鄧健反應了過來,於是連忙誠惶誠恐地去接了旨意。

    鄧父也忙上前,告饒道:“犬子真是萬死,竟在官人面前失了禮,他年紀還小,懇請官人們不要怪罪。”

    原來……這案首竟是此人的兒子。

    豆盧寬心裏有着幾分好奇,不禁打量着鄧父,此人分明就是一個窮漢,想不到……竟生出這樣的兒子。

    這真是……

    豆盧寬勉強擠出笑容,道:“哪裏,爾家出了案首,倒是可喜可賀。”

    倒是身後,一個禮部郎中皺着眉,輕輕地扯了扯豆盧寬的長袖,很是犯難地低聲道:“相公,眼下有一樁疑難之事,這鄧家的府邸太侷促了,如何營造石坊?就算將他家屋拆了,只怕也不夠建起石坊的。”

    豆盧寬一聽,頓時也愣住了。

    他倒差點忘了這事了,說實話,天底下還真沒有給這樣窮困的人家建石坊的,哪怕是朝廷旌表寒士,人家這寒士家裏也有幾百畝地,可看看着這鄧家……

    真建個鬼了。

    今日這事,還真是聞所未聞,豆盧寬竟也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於是……場面一度尷尬。

    鄧父則喜氣洋洋地道:“官人們請進屋子,喝個茶,吃口飯吧,我婆娘,不不不,我親自來淘米下飯,官人們來一趟不容易啊,都是爲了我兒,我兒,我兒……”

    鄧父說到這裏,眼裏奪眶的淚水便不禁要流出來。

    他恨不得長嘯一聲,我兒真的是有本事啊。

    再看身邊的鄰人,個個都羨慕地看着自己,方纔鄧父還慚愧於自己欠着錢,沒法還給自己的兄弟,而現在,他心定下來了,欠了錢,總能還,可這書……沒讀錯。

    豆盧寬:“……”

    其實……他真的有些餓了。

    只是看着這周遭的環境,再看看這家人……

    說實話……在這家裏吃一口飯,他倒不嫌棄的,就是覺得,這就像犯罪一樣,人家有幾斤米夠自己吃的?

    想到這裏,他又不禁上下打量了一番鄧健,在這樣的環境,竟能出一個案首,這除了二皮溝大學堂功不可沒,眼前這個少年郎,也一定是個極了不起的人了。

    豆盧寬微笑道:“吃便不吃了,我等奉欽命來此,還需早一些回去交卸使命。”他便擺擺手,最後道:“告辭。”

    說着,便帶着後頭的一隊人,又浩浩蕩蕩的走了。

    看着遠去的背影,鄧父突的激動的叫喚了一聲:“我家兒子……是案首……是案首……”

    “他是我的侄兒。”劉豐在一旁,也是美滋滋的呼喝。

    “得擺酒啊,大兄……這事,得包在咱們幾個兄弟身上,咱們一起湊點錢,殺一頭豬,這樣的大事,連皇帝都驚動了,鄧健可算是揚眉吐氣,怎麼可以不擺酒呢?”

    鄧父醒悟了過來,臉上依舊帶着欣喜的表情,小雞啄米的點頭道:“對對對,要擺酒,哈哈……”於是看向左右鄰人:“大家都要來,吾兒大喜,大家都要來喝一口水酒。”

    隨即,又想到了什麼,倒是笑容收斂了幾分,將劉豐拉到一邊,低聲道:“若是大家一起湊錢,只恐弟媳那裏……”

    “她敢說?”劉豐冷冷道:“我現在就回去賣她的嫁妝,我侄兒現在是案首,她敢說一句,我先休了她。”

    鄧父:“……”

    鄧家上下,自是一片喜氣洋洋。

    鄧健還是一臉懵逼的樣子,渾渾噩噩的模樣。

    鄧父卻極嚴肅地將鄧健拉到了一邊,拉起臉來道:“你還在此做什麼,家裏的事,自有爲父張羅,你不要在此礙手礙腳的,你都中了案首,怎麼能傻站着呢,快……快去學裏啊。”

    鄧健看着龍精虎猛的父親,一時瞠目結舌:“去學裏?”

    “當然是去謝你的師尊,還有那些先生,做人不能忘本哪,你以爲你真有本事能中案首?沒有他們,你一輩子都在作坊裏做工!這是什麼,這是大恩大德,你一輩子當牛做馬,也報答不上的。現如今你得了這大恩,還傻站在此,卻連謝恩都忘了。”

    鄧健恍然之間,這纔想起了什麼,一拍自己腦門,羞愧地道:“我竟忘了,大人,我先去了。”

    說罷,一溜煙地跑了。

    …………

    豆盧寬在傍晚時回到了太極宮,隨即求見李世民。

    李世民則在紫薇殿裏見了豆盧寬。

    豆盧寬先行了禮:“陛下,臣已去過了鄧家了,鄧健也接了旨意。”

    李世民皺眉,去了也就去了,你還特地跑來做什麼?若是朕的所有旨意,大家都跑回來表示自己幹完了,那朕還要不要過日子了?

    於是便道:“卿家辛苦了。”

    豆盧寬隨即道:“只是……臣這裏遇到了一件麻煩的事,臣去鄧家時,那鄧家貧寒無比,所住的地方,也不過巴掌大而已,不敢說腳無立錐之地,可臣見他家中家徒四壁,還聽聞他父親此前也是一病不起,禮部這邊,實在找不到地給他家營建石坊,這纔來懇請陛下聖裁,看看該怎麼辦。”

    李世民一臉詫異。

    他還以爲,鄧健只是個寒門。

    可哪裏想到……家境竟是差到了這個地步。

    這樣的家境,也能讀書嗎?

    可猛然之間,或許是因爲豆盧寬的提醒,李世民竟一下子想起了這鄧健是誰了。

    於是道:“朕想起來了,朕想起來了,朕確實見過那個鄧健,是那個窮得連褲子都沒有的鄧健嗎?是啦,朕在二皮溝見過他的,此人行似乞兒,懵懵懂懂,只是想不到,一兩年不見,他竟成了案首……”

    起初,李世民只覺得這個鄧健能中案首,確實了不起。

    可現在……李世民的內心,卻只有震撼。

    他猛的又想起,陳正泰建二皮溝大學堂的時候,口稱要讓許多人讀的上書,當時他的心裏還在嘲笑,正泰此舉,有些想當然了。

    可是現在……哪裏想到,陳正泰一直都在默默做着這件事,而現在……成果已經非常的顯著了。

    李世民便很是感慨地道:“正泰想做的事,真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啊,這樣的寒門子弟,不知要花費多少心血,方可成才。可他兢兢業業,不聲不響,真將事情辦成了。朕身邊有多少能臣驍將,要嘛擅長經略,要嘛擅長戰場廝殺,可似正泰這般的人,卻是絕無僅有,這鄧健乃是案首,可真正的案首,該是正泰纔是。”

    豆盧寬聽的雲裏霧裏,心裏不禁在想,陛下你真他孃的是個人才,什麼都能誇上陳正泰幾句,這莫不是你們師徒之間,相互吹捧吧?

    李世民似乎看出了點豆盧寬的神色,卻懶得去和豆盧寬解釋這些,心裏只有感慨萬千,兩年前的鄧健,和今日之鄧健,實是判若兩人,而那二皮溝大學堂裏,又還藏着多少的妖孽呢?

    朕的這弟子,當真是功在社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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