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無涯一聲不吭。

也不惱，也不怒。

好像早就習慣了這一點似的，見怪不怪，甚至還覺得打得有點輕了。連罵人的話語也變得簡練了很多。

司無涯跪在地上，感覺到了師父的變化……想起明世因的話，想起諸洪共的話，想着想着，腦子都開始糊塗了起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可能是動靜太大了。

不少人紛紛趕往東閣。

端木生，明世因，昭月，小鳶兒，花月行等人，紛紛趕來。還有不少對司無涯好奇的女弟子，來到了東閣中遠遠駐足觀看。

他們還沒說話，便聽到陸州沉聲道：

“誰若是敢替他求情，便一同論罰。”

在教訓冥頑不化的徒弟這件事上，他不能容忍他人胡亂插手。

明世因看到被撞壞的房門，笑着說道：“師父，徒兒纔不會替他求情呢……徒兒建議，要狠狠懲罰他！”

“……”

其他人看着不敢說話。

“話多。”陸州緩緩走下臺階。

明世因趕緊閉上嘴巴，不再說話。

天色將晚，整個東閣，也顯得昏暗了很多。

司無涯並不會因爲自己被人看熱鬧而丟臉。

他乾脆，跪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桿，看向走下臺階的師父，這位壽命大限將至的老人。

陸州站在了他的身前。

司無涯忽然有一種錯覺……自己彷彿穿越了似的，回到了從前。那時的他尚且年幼，因爲犯了錯，被師父罰跪。就和現在一樣，跪在東閣之中。時空輪轉，這一幕又重新再現。

“你處心積慮，令天下大亂。到底想要什麼？”陸州的聲音比剛纔緩和了很多。

離開魔天閣至今，司無涯對師父的瞭解僅僅停留在情報上。可惜，暗網關於魔天閣的情報實在太少。不過，哪怕只是短暫接觸了這一小段時間，司無涯已經確定，師父他老人家和以前大有不同了。

“大師兄想要這天下……徒兒便幫他一把。”司無涯說道。

“只是因爲於正海想拿？”陸州狐疑地看着司無涯。

提到於正海。

陸州的語調提高了一些。

司無涯說道：“只有大師兄得了天下，才能復仇……只有踏平神都，才能……”

他的話，戛然而止。

陸州一邊撫須一邊說道：“於正海離開魔天閣，僅僅只是爲了復仇？”

“是。”

“你是不是覺得老夫很好誆騙？”陸州的語氣顯得極其平淡。

這讓司無涯感到非常有壓力。

如果只是復仇的話，何須拿下神都？以幽冥教當前的實力，數十萬教衆一同過去，踏平樓蘭不是不可能。樓蘭以巫治國，真正行軍打仗，遠不如大炎修行者。

“徒兒不敢，徒兒句句屬實。”司無涯說道。

陸州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梁州一戰，解了圍，也不過是讓他有了回魔天閣的心思而已，忠誠度紋絲不動。

姓名：司無涯

身份：大炎人族

境界：元神劫境

……

這便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孽徒。

一個比一個倔強，一個比一個冥頑不化。

“虞上戎不肯說，你也不肯說……虞上戎一向與於正海水火不容，你覺得誰對誰錯？”陸州說道。

司無涯說道：“都不對！

“大師兄手段過激，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二師兄太過敏感，無視同門鐵律；

“他們雖然意見相悖，但有一點相同……凡辱魔天閣者，必嚴懲不待。”

這話剛說完。

陸州眉頭微皺。

“明世因。”

“徒兒在。”

“替爲師掌嘴。”

“這……”

明世因愣了一下，猶豫不決。他不知道，爲什麼師父會讓他掌嘴。這脾氣變化也太快了吧？包括其他徒弟，亦是一頭霧水。

司無涯卻忽然道：“徒兒自己掌。”

他擡手便是朝着自己的嘴巴，扇了一巴掌，聲音清脆而響亮。

陸州說道：“你很委屈？”

“徒兒不敢。”

“凡辱魔天閣者，必嚴懲不貸？”陸州搖了搖頭，不鹹不淡地道，“十大名門高手連續兩次圍攻老夫……爾等在何處？”

司無涯一時語塞。

陸州語氣變得低沉：

“老夫一日不死，你便一日寢食難安。對嗎？”

“徒兒不敢。”

司無涯當即磕頭，朗聲道，“十大高手圍攻，乃是臨時起意。事後，大師兄便對名門正道出手……汝南城聖壇，昭月師姐被俘，是二師兄前往聖壇斬殺衆多高手。”

“既然你對魔天閣忠心不二，便老實交代水晶和神都的事。”陸州說道。

司無涯沉默。

陸州也料到了他不會說出水晶的事。

說道：

“古者，自天子達於庶人，必須師友以成其德業……教出你這個孽徒，真正寢食難安的，是老夫——”【注1】。

這時，明世因走了過來。

他實在看不下去了，說道：“老七，你怎麼回事？”

端木生勸道：“老七，事已至此，你說與不說都沒有什麼分別。口口聲聲要孝順師父，但你這態度，像是徒弟該做的嗎？”

說到這裏。

其他人閉口不言。

“徒兒不知道二師兄說了什麼……但徒兒相信自己的判斷。若有朝一日，徒兒的判斷出了差錯。徒兒願以死謝罪。”

明世因白了他一眼，突然走上前，一把摁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道：“老七，看着我的眼睛，你敢保證你的所有判斷，都不會出錯嗎？想清楚，想好了再回答！”

司無涯啞口無言。

這世上，哪怕是最具智慧的人，也不敢說，他對每件事的判斷都不會出錯。

司無涯很自信，卻也知道這個道理。他想起蓮花臺上的一幕，又想起順天苑上的一幕……有一瞬間，他不僅認爲出了點差錯，甚至還覺得所有的判斷都錯了！從始至終就都錯了。

他冷靜了下來。

他問了一個和二師兄虞上戎一樣的問題：

“師父，您……找到了破九葉的方法？”

這個問題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這位老人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這個問題太重要了，甚至關乎着整個修行界的走向，在場之人，只有明世因聽過老年閣的討論，所以，他顯得平靜一些。

整個東閣，雅雀無聲。

陸州依舊是面色如常，一手撫須，一手負在身後。

。

注1：古者，自天子達於庶人，必須師友以成其德業。出自宋·程顥《論十事札百子》。自古以來，從皇帝到老百姓，都必須老師、朋友才能成就他們的德行、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