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秦光擡起右手，揉捏着太陽穴，正隱隱作痛。

當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個麻煩還沒解決，又來個新的棘手問題。

艾默生抽了張椅子坐下，“我當然知道。我們首先得確定這是必然還是偶然。如果是必然，就很糟糕了。這會對帝國的遠足造成重創，意味着人類文明無法離開銀河系。如果是偶然的話，還得摸清楚它發生的概率是多少。”

秦光放下手，“我們目前並不是脫離太陽系最遠的艦隊。還有部分艦隊以與黃道面完全垂直的方向前進，但別人沒有遇到這種狀況。”

“那是因爲別人沒有我們這樣好的先天條件，沒有我們這麼多的頂級戰士提供的高階基因庫，對頂級個人戰鬥力的需求也遠遠不及我們。”

秦光點頭，“是的。”

艾默生：“不管怎麼說，我們的實驗成功了。人類用了數百年，千辛萬苦才培養出童教官，她的存在讓人類的戰鬥力整體擡升一個臺階。這才幾十年過去，我們又得到了另一個新的尖端戰力。這不正是你們這些軍人夢寐以求的嗎？將軍你更應該感到高興纔對。等我們將實驗數據共享給帝國，帝國甚至有機會批量製造這種超級戰士。”

秦光搖了搖頭，“風險太大了。支撐人類一路走到今天的並不是單純的科技進步，也不是基因喚醒度的提升，而是絕對的團結。這嬰兒只是與人類產生了生殖隔離，但不代表就沒有繁育的能力。大量培養這嬰兒的同類會誕生出一個擁有比我們更高潛力，但卻截然不同的新種族，會讓人類分裂，最終帶來毀滅。我們眼前的大敵尚未解決，如果又培養出一個新的敵人，可能會如同虛無歷史裡的鐳一樣給我們造成重創。我們無法承受這潛在的風險。”

艾默生：“但也有可能讓新種族爲我們所用，不是嗎？”

秦光不否認，“是啊，所以，這件事很難處理。艾默生博士你先去工作吧，搞清楚這嬰兒究竟什麼情況，再決定怎樣處理。”

“好的。”

艾默生率領團隊對這個新生嬰兒進行了大量分析。

先確定了這件事的偶然性，並且概率極低。

多個極端條件同時滿足，最終導致了這次不可逆變異的發生。

極端條件包括銀河外的太空環境裡新的底層量子規律、父母雙方的基因關聯、胚胎培養過程中的一次意外事故（照射到胚胎上的泄露輻射）等無數個條件。

起初，該胚胎產生了致命變異，即將走向死亡，培養組工作人員奔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將瀕臨死亡的胚胎放入瑪土撒拉星的模擬星雲中，同時還對其實用了絕密級的新技術——虛能轉化，隨後這胚胎奇蹟般的活了下來。

“這種偶然雖然在理論上具備一定的可複製性ꓹ 但滿足的難度太高。主要難度不在於復刻外部條件，而在胚胎自身。同樣兩個人分別提供的染色體組成的基因組合ꓹ 不可能一模一樣，就像同卵雙胞胎也會有區別。”

“那克隆呢？”

“也不可行。”

“每一個受精卵胚胎在第一次進行有絲分裂時，實能級的底層信息就已經開始了第一次定向變異。即便是克隆胚胎ꓹ 也並不能長成一樣的嬰兒。這與同卵雙胞胎的區別一樣的道理。”

“噢，我知道了。”

秦光與艾默生兩人對視一眼ꓹ 既長舒口氣，又略感惆悵。

“我繼續去分析胚胎特性了ꓹ 目前我們只分析出胚胎的戰鬥潛力ꓹ 但還需要做更多深度研究。”

“去吧，辛苦了。”

大約十六個小時後，秦光收到一份報告。

艾默生在報告中指出，他提取了胚胎的底層信息，並與大量樣本進行模擬配對，樣本範圍包括整支艦隊裡的所有人的數據，以及數量更龐大的艦載儲備基因庫。

在之前的首期配對結果裡ꓹ 一萬個配對方案的失敗讓艾默生初步得出生殖隔離的結論。

現在將樣本放大至百億級，配對依然失敗ꓹ 生殖隔離的結論基本完全成立ꓹ 但又留下了一線生機。

誰也無法斷定ꓹ 如果將樣本持續放大至千億、萬億乃至於無限大ꓹ 看似牢不可破的隔離之牆是否就能不攻自破。

可惜現在不具備實驗條件。

艾默生：“其實我有構思過一個方案。”

“什麼？”

“先哲的復活胚胎，你知道吧？”

“當然知道。”

“我們可以模擬地球生命科學院合成先哲胚胎的思路ꓹ 像編程一樣ꓹ 以實能級的精度一點一點去撰寫另一組與變異嬰兒對應的染色體ꓹ 或許能試試看能不能將嬰兒的基因延續下去，並用時間來消弭生殖隔離的想象。”

“最快要多少年才能看到成果？”

“計算量太大ꓹ 以艦隊自有的算力不可能完成。我們得將數據包發送回帝國，將計算工作交給主腦繁星。數據的一來一回，至少需要十年。然後我們還得一邊滿足冷凍倉的質能需求，還得運用我們的低端算力慢慢的往基因信息的摩天大廈上搭建磚頭，總共至少需要四十年吧。並且，這件事會成爲我的核心工作。我將不得不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甦醒時間花在這事上。”

秦光：“你覺得是否值得？我們手裡還有其他具備突破可能的研究方向嗎？”

“有，這就是我猶豫的地方了。”

“等待帝國的指示吧，我手裡還有別的麻煩。”

秦光下了逐客令。

三年後，又到了無名艦隊與帝國交換數據的時刻，此時嬰兒已經滿了三歲，變成了個小孩。

艾默生將情況整合到艦隊數據包裡發送了回去。

萬萬沒想到，僅僅三個小時後，帝國那邊便又發過來一個加急數據包。

帝國大本營裡出了狀況。

在陳鋒“亡故”之前，他已經對重要故人做了全盤安排，最要緊的便是與唐天心相關的唐霜後人一脈，目的是要儘可能保證即便人類在獵戶臂內大面積開枝散葉，還是得讓唐天心在太陽系內誕生。

陳鋒的這些佈置被救世會與帝國高層嚴格執行着，時間軸與人物的關聯被控制得嚴絲合縫。

但意外總是不期而至，運氣也不會總站在人類這邊。

2870年9月，唐霜後人生活的太陽系內空間站發生了一次嚴重的實驗事故，超量輻射掃蕩了一大片居民區和胚胎儲存室。

該總人口約莫三千萬人的空間站損失了近六百萬人口，以及大量本該在這一年誕生的人工胚胎和腹中胎兒。

這損失可謂慘痛至極。

真正嚴峻的問題正在於這些胎兒裡。

按照時間軸規劃，唐天心的曾曾祖母就應該在這一年的11月降生。

現在沒了。

誰也無法確定啓動儲備胚胎培育出來的嬰兒是否還能是唐天心的曾曾祖母，因爲時間已經錯了一年。

精密的計劃被打亂了，人類規劃中的未來在這裡被撕裂了。

部分學者認爲，由於時間線的收束性，以及先哲陳鋒與唐天心等人的命運關聯帶來的支點效應，唐天心還是能在太陽系內準時誕生。

可以從結果反推過程。

這樣去理解，先假定唐天心必然誕生，那麼2870年意外死亡的這個胚胎既然已經死了，那死者必定不會是唐天心的曾曾祖母。

現在開始培養備用胚胎，晚個一兩年誕生都沒有關係，畢竟撫育後代的時間一樣可以提前押後，下一步再保證唐天心的曾祖父或者母姓曾祖母準時誕生就行了。

但還有部分學者認爲，如果都用結果去反推過程，是否可以認爲是血脈選擇在某個環節出了問題。

應該從頭徹查，是否有唐霜一脈的血脈流傳到了外面。

要從茫茫歷史中篩選出一脈人來，表面看起來很難，但有繁星的幫助，倒也沒耗費多少工夫。

這一查之下，浮出水面的結果把世人嚇了一大跳。

唐霜的其中一代旁支後人曾在太陽穹頂剛剛破開時與一名自其他星區前來救援的女戰士發生你情我願的露水情緣。

該女戰士曾考慮過在太陽系內定居，與愛人相伴終生，但再三思量後還是決定返回家鄉，並在數十年後攜帶着剛剛成年的兒子共同奔赴維藤星系參加戰爭。

在繁星的人口統計中並未疏漏掉這名後裔，但考慮到距離過遠，並且這名後人早已不再姓唐，與嫡系一脈血緣關係十分淺薄，所以當時並未急着召回。

後來該女戰士與其兒子在一場戰役中不幸遇難，此事不了了之。

但那名年輕戰士已將基因信息儲備至前線基因庫中，並在多年後輾轉億萬裡，變成了一組無名艦隊中的儲備基因數據，最後在旅程中被培養出來，再長大成人，變成了變異嬰兒的父親，一名男性頂峰戰士。

變異嬰兒正式成形的時間，正好是2870年11月。

“也就是說，虛無歷史中的唐天心元帥的曾曾祖母被我們帶到了遠離太陽系一萬四千多光年外的地方？還被我們弄成了與普通人類有生殖隔離的狀態？”

秦光嘶嘶倒吸着涼氣，驚駭欲絕道。

同樣苦惱的艾默生嘆了口氣，“雖然我希望是哪裡搞錯了，但的確有這可能性。並且，主腦繁星已經進行了全帝國範圍內的模擬配對，配對對象放大到了百萬億以上，但依然沒有找到可以配對成功的染色體。”

“混蛋啊！”

秦光一頭栽倒在椅子上，兩眼無神，目光呆滯。

離開帝國已經一百五十六年，在這一百五十六年間，無名艦隊共發生大大小小的遭遇戰數十次，很多次險些完全暴露行蹤，也有很多次險些被對方識破遠征動機，功敗垂成。

一路行來，端的是艱難險阻危機四伏，但身爲主心骨的秦光卻從未崩潰過，永遠兢兢業業，冷靜沉着，有着鐵打的意志和完美的判斷能力。

但這次的噩耗卻幾乎徹底摧毀了他的意志。

這打擊太沉重了，比敵人的偵查部隊直接突進到了艦隊核心區域也不惶多讓。

熟讀虛無歷史的他深知唐天心對三十一世紀人類意味着什麼，對先哲更是極其重要。

帝國本部也是心知肚明，不然也不會冒險連續兩次發送數據包過來。

第二個數據包還只講了這一件事。

“將軍，我們的任務是註定了有去無回的，總不能帶着唐天心的祖輩去送死吧？不然現在派遣一艘快速艦將嬰兒送回去？”

艾默生提議道。

秦光搖頭，“不可能，距離這麼遠，我們的後面還跟着不少追兵，單獨只派一艘船根本不可能安全返回帝國。”

“那……我們得全員返航？”

秦光繼續搖頭，“我們已經完成超過一半的里程，怎麼可能返航。”

秦光將第二個數據包繼續往下翻，良久後，他緩緩站將起來。

“帝國本部已經做出決定。”

“怎麼說？”

“我們繼續前進。同時，主腦繁星已經開始按照你之前的構想，調集大量資源，如同當年編寫先哲的胚胎那樣，重新編寫一組可以和變異嬰兒匹配的基因染色體。這是人類史上的第二次人工造人。帝國將這計劃命名爲女媧計劃。”

艾默生：“女媧？”

“華夏文明的神話傳說。”

艾默生：“哦哦哦，好吧。但編寫先哲的胚胎，起碼還有現成的原始基因信息可用，只需要嚴謹的復刻即可。但這一個，唉……”

“總不能放棄吧。我們一定會將唐天心給保下來，並在適當的時候讓她成爲艦隊指揮官。我們得相信一件事。”

艾默生：“什麼？”

“能在過去多條時間線裡成爲完美將領的唐天心，也會成爲無名艦隊最好的指揮官。在她的引領下，艦隊不但能完成任務，甚至還能全身而退！”

“希望如此。那我這就去做準備了。對了，還有一件事。”

“艾默生你說。”

“女媧計劃肯定會一直持續到三十世紀末，人工編寫胚胎時刻錄數據的工作量很大，這會佔據大量算力，同時也需要很多基因科學領域相關的專業人士從旁輔助。我需要更多的生物學天賦，所以希望你能授權提高培養第三代人類的速度，不然我擔心無法完成工作。我知道這會帶來一定的風險，給你造成困擾，但這些不是我的事。我的工作只是保證項目成功。”

如果是以前，秦光會一口回絕。

但現在情況有變。

秦光苦笑點頭，“好吧，就這樣吧。我會爲你提供更多的生物學家、基因學家和實能轉化儀的操作員。”

歷史得暗潮，正不可逆的變得洶涌澎湃。

社會的本質是個有機的、流淌的、變化的整體。

頂層架構的每一次重大決策，都會對時代造成深遠影響。

在這決策涉及到人口比例的變化時尤爲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