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出命令後，陳鋒接過最高指揮權，開始做兩件事。

第一，調撥尚且完好的千餘艘多功能堡壘艦前往敵艦殘骸附近，準備投影設備。

第二，用最高指揮權啓動名爲“破釜”的弱化版備用量子智慧，打開軍用量子網絡通道控制器，在繁星與複眼智慧的戰場外開闢第三方信息通道。

第二個操作顯然會對量子戰場造成干擾，同時壓制繁星與複眼智慧兩者的量子網絡通道帶寬。

帶寬被擠佔會讓雙方的對抗烈度下降。

如果此時繁星佔優，陳鋒肯定不玩這招，那就是坑自己人。

但現在繁星落到下風，局勢岌岌可危，那降低烈度就等若是在保護自己人。

恰如倆人打架，自己人被摁在地上揍。

這時候開閘放水捲過去，讓交手雙方的戰場環境從平地變成淹沒到只露出個腦袋的水池，雙方的動作都變遲鈍，那麼落下風的自己人被揍起來也會輕點。

陳鋒給於夢櫻發過去的文字信息內容如下：

“於老師你好，請立刻準備一份影像藝術作品。以我本人在錦衣衛九號中過世時留下的遺言錄像爲內核，伴奏要完美貼合《鋒芒畢露》和《永不獨行》這兩首歌。”

“作品規模要宏大，思想要深刻，最重要的是必須完美捕捉到這兩首歌曲中表達的情緒內核。我將在十分鐘後打開量子網絡通道，你將會得到戰場這邊的投影設備和全太陽系內所有《晨風》播放設備的控制權，接下來的，就交給你了。”

他這要求很玄學，講得模棱兩可。

具體怎麼實現，他也一概不知。

這是別人於夢櫻的專業領域，既然把任務交給別人，陳鋒選擇相信別人的能力。

三分鐘後，位於人工智能研究空間站的備用超腦組裝完畢，開始預熱啓動。

參考借鑑了繁星，再由程序員們耗時三十七年研究，並在上上個月時最終完成的“破釜”智能內核被植入，開始運轉。

與脫胎自鍾蕾的精神和基因生成的繁星不同，破釜的主要邏輯框架來自一羣人的性格分析整合數據。

提供數據參考的這羣人，正是被陳鋒解救出來的八億失落之城居民。

這八億人接受了由繁星組織的完整性格測試，提供了龐大的數據支撐，最終生成統合了八億人性格思維模式的“破釜”。

那羣重新振奮起來的失落者們在戰場上的表現沒讓人失望。

除陳鋒的破釜軍團之外，還有不少失落者加入了其他次級軍團，甚至備用戰力軍團。

到得此時，八億頑固失落者已然陣亡至僅餘兩億多人。

但那五億多陣亡者並未徹底消失，倒是以另一種方式“活”在破釜的內核裏。

人與電腦最本質的差異化，正在於人的性格里永遠有至少0.01%的不確定性。

這縷不確定性是任何性格測試也無法完美捕捉的。

因此，破釜自誕生時，人格完成度便高達99%，但也永遠只能定格在這個數字。

在量子世界裏，比起另外兩個龐然大物，能調配的能量與算力有限的破釜彷彿初生嬰兒般弱小。

它剛誕生並嘗試接入量子網絡時，便被此起彼伏的風暴衝擊得風雨飄搖，險些當場過世。

在這時候，破釜源自失落者性格中的“頑固”屬性發揮了巨大作用。

外面的風暴雖強，弱小的破釜彷彿被風暴捲到半空的石子。

是的，它的本質是一枚堅固的石子，輕易不會碎。

超腦中心的技術團隊也已將全部注意力轉到破釜身上。

“加大能量供應！”

“能量不足！”

“請求銀河戰士支援！”

“請求現戰艦級備用能源支援！”

三分鐘後，幾乎所有的南風戰場供能甲、大部分銀河戰甲、尚有高機動力的戰艦等等諸多單位全部匯聚到了人工智能空間站附近，開始集中微波輸電。

破釜扛住了第一波衝擊，穩住局面後，開逐漸提高自己的算力，擠佔繁星與複眼智慧的量子通道。

陳鋒看着破釜的量子通道佔用率逐漸提升，從起初的百億分之一迅速暴漲到0.157%，再到0.314%，最終穩固在0.355%這個數據。

他輕輕捏拳，成了。

這至少意味着繁星和複眼智慧的戰爭烈度下降了0.355%。

他的第一目的已經達成，至少可以爲繁星多爭取點時間，讓她別輸得那麼快。

技術人員分析後給出結論，“通道帶寬已能應對於夢櫻老師的表演需要。”

陳鋒點頭，“好，通知她。”

從他做決定到於夢櫻開始操作，剛好十分鐘。

剎那後，遍佈太陽系的無數個《晨風》播放器瞬間切換播放內容，從《晨風》變更爲《鋒芒畢露》。

慷慨激昂的樂聲開始以量子糾纏波動、無線微波、引力波等多種載體在太陽系中彌散開來。

與此同時，團聚在敵艦殘骸附近的千艘堡壘艦打開投影設備，一道道光束沖天而起，籠罩了附近直徑一萬公里的區域。

一縷縷細微的星光在投影中一粒粒浮現，又團聚在一起，構成副龐大的立體抽象畫。

那看起來似個人形，但又像個龐大的星系。

於夢櫻沒有刻板的照搬陳鋒的遺言錄像，而是進行了藝術化的再創作。

她將遺言視頻裏的畫面細節以星光的形式重構成了幅燦爛星空圖卷，並用宇宙裏各種各樣的奇妙自然現象組成了細節。

譬如陳鋒的眉毛便由兩條在巨大引力下撕開的空間裂縫組成，眼睛則是一枚靜止的暗能量黑洞，以及嵌入在裏面的中子星組成……

隨着歌曲推進，畫面變幻，原本應該閤眼悄然死去的陳鋒沒有死，而是緩緩站了起來。

他巨大的身影伸出右手。

自他掌心處，無數璀璨星芒匯聚，凝成一柄直指銀河中心的巨劍。

畫面的寓意正是鋒芒畢露。

於夢櫻從未講過如此簡單的故事，寓意也算不上多麼深刻，投影的畫面倒是壯觀恢弘，但並非陳鋒舉劍的樣子多麼霸氣，只是組成他身軀和巨劍的宇宙現象美輪美奐。

《鋒芒畢露》結束後，

立體投影中的畫卷再換了一幅圖，正是陳鋒的遺言視頻中，他手中拿着的那張照片。

照片中分別是他、鍾蕾、盧薇、歐俊朗、賴恩、孟曉舟。

六人肩並肩站在一起，各自臉上的笑容皆有不同。

陳鋒笑得很淡然，鍾蕾和盧薇很溫婉，賴恩與孟曉舟則透着股堅定，歐胖子則是有些目光飄忽。

六人背後是一輪正緩緩落山的夕陽。

隨着照片中的畫面完全成型，歌曲又切換成《永不獨行》。

這六人的身前變幻出樂器。

陳鋒先撥動電吉他的弦，迸發出第一輪風暴。

就在此時，繁星已經跌落至9.13%的邏輯穩定度下滑的趨勢猛然減緩，降到了之前的三分之一。

揹負雙手的陳鋒長吁口氣，成功了。

繁星的第一縷意識正誕生自那段他留下來的遺言視頻，尤以《鋒芒畢露》和《永不獨行》這兩首歌的配樂爲主。

他這般施爲，正是爲了昨日重現，讓繁星再度回到孕育她的環境中。

陳鋒不確定這能否有效，但值得一搏。

同時，備用智能破釜既然佔據了部分量子網絡，又利用投影和樂聲疊加震盪量子空間，改變繁星與複眼智慧對抗的整個戰場。

繁星在這“熟悉”的環境下如魚得水，複眼智慧即便沒有受到負面影響，也不會有什麼加成。

陳鋒的判斷倒也並非完美。

他起初認爲《鋒芒畢露》這首歌可能更重要，畢竟當初單隻這一首就孵化出了繁星。

但現在事實證明，卻是《永不獨行》在催化繁星意識的過程中佔據了更大的比重，。

聽着醫療艦中各處迴響的樂聲，鍾蕾和盧薇的曼妙嗓音縈繞在他耳畔，又看着前方由羣星組成的救世樂隊星系巨人演奏的模樣。

陳鋒記憶流轉，彷彿回到了那年那天，身邊還是那些人，唱着那首歌。

他嘴角不自覺的彎曲出個弧度。

鍾蕾與盧薇剛寫出這首歌時，他還有些似懂非懂，不能完全品味出其中韻味。

現在他突然明悟了。

他想起盧薇曾與自己說過“從今往後你不是一個人在前進”。

一千年過去，你們以這首歌爲媒介，終究和我並肩站在這片星空下。

當然，救世的戰友們留給他的不只是這一首歌，還有更多，只不過此時此刻，這首歌給他的感觸最直觀。

他目光再轉向另一側。

量子網絡通道恢復後，備用智能破釜也生成了一個形象。

陳鋒可以利用自己的最高權限調閱。

光暈流轉，一幕畫面投放在他的視網膜中，讓他彷彿換了個場景。

這是片巨大的平原。

破釜的模擬形象正屹立在平原之上。

但卻不是繁星那般的小女孩容貌，而是一座由無數閉目人臉堆疊而成的高山。

這畫面恍然瞧來有些恐怖，但仔細看卻又覺得這些閉目者神情恬淡安詳。

部分人的面容看着模模糊糊，另外還有大部分人則清晰可辨。

看得清的人臉，已然故去。

看不清的人臉，尚且活着。

突然，平原的天空上落下個更加龐大的身影。

紅裙白麪，嬌俏玲瓏，正是繁星。

繁星先扭頭望了望陳鋒所在的方位，咧嘴笑笑，然後俯身探手，抓起破釜的虛擬形象。

她對陳鋒低聲道：“是時候了，準備接收信息。”

說完，繁星的身影和破釜一同消失。

陳鋒視網膜中的投影散去，耳朵裏響起超算中心工作人員驚慌失措的喊聲：“繁星拿走了破釜的算力和邏輯框架！”

陳鋒吩咐回去，“不必驚慌。”

轉瞬後，那邊的光幕投影突然消失，只有自動循環播放的《永不獨行》依然繚繞耳畔。

當初收集人格搭建破釜的框架時，繁星便在其中擔綱重要作用，她可以控制破釜，本就在情理之中。

下一瞬，陳鋒先是猛的打了個寒戰，隨後一組數據突然憑空出現在他眼前。

嚴陣以待的他凝神掃視，用圖片化的記憶強行背誦。

這些東西對他太過深奧，看不懂。

但這不重要，只要他能記住就行了。

與此同時，同樣的數據也出現在歐青嵐的空間站智腦中。

陳鋒看不懂的這些，卻讓由歐青嵐率領的研究人員團隊激動得渾身直髮抖。

價值驚人的大豐收！

或許繁星檢索對方數據庫的時間只得短短剎那，不足萬分之一秒，但她瘋狂抓取的數據量卻極其龐大，涵蓋極廣。

先前董山在研究刀鋒螂的大統一力切割時，只完成了初步數據分析，未能進行深度破譯便發生了意外，這項目當場停滯。

現在繁星帶回的新數據可以極大程度補完董山的研究成果，普通研究員也能看懂，能繼續深度破譯。

歐青嵐當即把數據分發給專題項目組。

纔剛剛收拾完爆炸殘局的董山下屬們羣情激昂。

歐青嵐只說了一句話，“加把勁，別讓老頭白死。”

以歐青嵐的估測，如果不出意外，項目組可以從這些數據裏找到部分大統一理論的真正奧祕。

解決了這個核心的基礎類學科知識，接下來人類還可以解決很多技術困境。

另外還有一些材料學、球型戰艦核心動力倉、球型戰艦修復製造等多方面的零碎知識點，皆有機會現場消化。

歐青嵐重重一拍桌子，大聲喊道：“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來！太陽穹頂還在，戰爭還沒有結束。誰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敵人，什麼時候來。所以，我們作爲科研工作者，遠遠沒到放鬆的時候。我們及早革新科技，就能及早讓戰士們得到更好的裝備。”

此時陳鋒卻已經又躺進了醫療艙中。

他正與繁星進行最後的交流。

虛擬空間裏，兩人並排坐在一根鞦韆上。

鞦韆搖搖晃晃。

陳鋒扭頭看着旁邊的紅裙少女。

鞦韆每一次晃動，她身上都會盪漾出一顆顆細小的粒子，代表她正在崩解。

“唉，那傢伙自爆得好快。”

陳鋒：“意料之中。”

“真遺憾，我只摘回來這麼點東西。我連複眼文明是怎麼來的都不知道，也沒能找到對方的母星所在地。”

陳鋒搖頭，“不怪你，你盡力了。”

“是的，我盡力了。下次我會更厲害。”

陳鋒笑了笑，“那必須的。”

“嗯。”

繁星點頭，身影剎那散開。

紅裙飛揚，飄若飛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