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當場愕然，再左右掃視一圈，顯示在最上排的火星頻道其他人其實也與董山差不多的表情。
玩笑開過之後，表情紛紛變得十分嚴肅。
古人陳鋒在大家心中的地位可見一斑，真不能隨便拿來開玩笑。
現在真·陳鋒連保險箱都還沒打開，這場會就直接當場僵住了。
陳鋒有料到衆人會不信，也可能出現各種質疑的反應，但卻沒料到大家的反應會這麼激烈。
別人對古代的自己過於崇拜，以至於容不得絲毫玷污，甚至被激怒了。
恐怕接下來他提出基因檢測也會被人質疑。
哪怕能通過半衰期監測證明箱子裏的古董誕生在一千年前，可科技如此發達的今天，他又穿着終極星鋒甲，想通過加速物質衰變僞裝古董，真的不要太容易。
但是……
我就是我啊！
可即便我拿到了證據，也無法無法證明我就是我。
如果達不到這個目的，那麼接下來一錘定音的大計劃，恐怕便無法實施。
真難搞。
會議室裏一片鴉雀無聲。
大約三分鐘過去，泰坦院院長終於說話了。
“唉，陳教官，我個人倒是衷心的希望你所說的是真的。可事實確鑿，關於陳鋒大師的一切，我們都爛俗於心。即便當年的陳鋒大師的確展現出了過於超前的意識，像是個回到過去的時間穿越者，你所描述的事情裏面又有很多我們看不懂的黑科技。”
“但理論上這真的不可能，你所講的一切裏有個最大的BUG，時間悖論無法突破。這只是缺乏邏輯的科幻幻想片裏纔可能出現的情節，現實中不可能。即便你是銀河人類，也不可能承受動搖整個宇宙時間線的能量反噬。”
陳鋒仰頭望天。
熟悉的話語。
和一千年前的賴恩幾乎一個意思。
科幻片，真的好難拍。
並且這個時代裏的人們也太固執了，自信過頭了，過分迷信於自身的判斷。
尤其是董山這一類科學家。
就在這時候，天心縱隊基地的門口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我也不信陳鋒的話，但你們爲什麼要急着否定他？他的出發點難道不也是爲了人類的未來？你們倒不如讓他打開箱子，大家都看看他的證據。也許……可能……萬一他說的是真的？”
陳鋒三人回過頭去，卻是大驚失色。
個把小時前才失去了全部身體，又只剩下個頭的林布竟然甦醒了。
這時候他正躺在一口大大的機械箱子裏，被斯科特等人推着進來。
這剛從陳鋒給的靈感而開發出來的最新醫療箱，綜合了夸克治療儀和內循環營養倉的功能，十分好使。
照理說，林布在這種情況應該選擇主動昏迷，否則會承受莫大的快速重建身體的痛苦。
但林布聽說陳鋒要親自召開會議，堅決保持甦醒狀態也要來說話。
在全新的內循環營養倉的幫助下，只剩一個頭的他沒被剝奪五感，接通喉管的蛋白管道也可以模擬身體，感應到他的需要，向他的喉嚨輸送氣流，可以講話。
只是旁人可以從他臉上不斷分泌的豆大汗珠能猜到他正忍受的驚人痛苦。
林布此時這熟練的堅強，讓人薰疼。
就在這時候，平面投影裏又傳來一陣喧譁，是金星基地那邊的反饋終於到了。
又是一陣混亂與鬨笑，這些人表現得比火星基地附近的人還過分。
在金星上擁有極高威望的林布頓時大怒，“你們笑個屁！都給老子閉嘴！好好聽陳鋒說話！我艹，你們還笑？老子……”
陳鋒輕咳一聲，“這是新的引力波場通訊，傳遞信息是光速，延遲大概好幾分鐘。”
林布：“Emmm……”
陳鋒又道：“對了你趕緊讓人準備一張毯子，把你透明的培養倉下面卷一圈。不然等會兒我們開着會，你光着屁股會很辣眼睛。”
林布覺得好煩。
我是來給你無腦撐腰的。
你幹嘛拉胯我啊！
又沒多久，水星基地和更遙遠的木衛土衛基地的人也開始鬨笑了起來，倒暴露出泰坦院已然不在泰坦星，稍微靠近了些火星的事實。
場面再次僵住，恢復成了陳鋒熟悉又討厭的菜市場氛圍。
大約二十來分鐘後，混亂才重新漸漸平息，金星那邊也以盧先鋒爲代表表了態，雖然不信，但願意聽陳鋒繼續說下去。
火星基地當然也是這個意思。
可水星基地和研究院的學者們則是堅決不感興趣，甚至已經有想散會跑路的意思。
主要陳鋒身邊就有個瘋狂扯後腿的渣渣現場掉鏈子——董山。
死老頭奇坑無比，專業坑隊友，並且他的理論還真就一套一套的。
別人起碼有點延遲，無法當面噴，他這邊當場就給各種被封爲亙古真理的理論一套一套的槓過來了。
諸如時間閉環、祖父悖論、時間不可逆、宇宙能量無限大什麼的云云。
陳鋒所講的一切，完全違背了科學家們的科學知識。
科學家既是睿智的，卻又是固執到睿智的。
如果事情不出什麼意外，陳鋒這場大計劃怕是要胎死腹中了。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
外部量子網絡裏驟然響起個幾乎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
“陳鋒，你到底是誰？”
蕾在量子網絡中第二次公開向陳鋒發出提問了！
而且這個語氣很奇怪！
比起上次的略帶疑惑，這次甚至能聽出它的憤怒，有種被欺騙與辜負之感！
十數分鐘後，喧鬧如菜場的視頻會議裏一陣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愕然迷惘的表情。
董山老頭也終於閉了嘴。
什麼鬼？
鐳對你到底多大執念？
陳鋒又嘆口氣，“好吧，我再告訴你們另一件事吧。蕾的名字應該是草字頭的蕾，而不是居里夫人發現的鐳。她的意志源自……我的妻子，鍾蕾。”
全場一片譁然。
盡皆震驚！
“你們已經聽到她的語氣變化了，現在她的邏輯正處在一種很奇怪的狀態，甚至可以說是行將崩潰。我也無法確定如果被她突破了這個瓶頸會怎樣，亦或是她也有可能就此徹底崩潰，失去僞人格，成爲一個普通的人工智能。那樣所有人都瞬間高枕無憂，躺着就能逃過一劫，還能接收蕾的勝利果實。”
“但是！”
嘭！
陳鋒猛的站了起來，重重一拍桌，氣勢沖天。
“別做夢了！世上哪有這種不努力就能躺贏的好事！我認爲人類不應該把命運賭在蕾能不能成功這件事上，因爲我們根本輸不起！你們都嚴肅一點吧，我真的沒和你們開玩笑。最後的機會就在眼前，決不能再因爲你們的無知和狂妄而錯失！”
他看起來無比的嚴肅，其實心頭在狂笑。
在場中人能迅速得到信號的人無一不被他所震驚，陣陣倒吸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就連跳得最高的董老頭都瞬間閉了嘴。
所有關於鐳的研究結果都表明，它是個毫無感情波動的僞·生命。
但此時她卻用彷彿情人抱怨般的語氣，在問陳鋒問題！
如果只得一次，可以說是偶然。
但這都第二次了。
鐳誕生至今一共只說了三句話，兩句都在問陳鋒究竟是誰？
這何等恐怖？
那麼問題來了，他到底是誰？
真是他口中所說的，鍾蕾大師的丈夫陳鋒？
那麼蕾和鍾蕾又是什麼關係？
每個人都化身爲十萬個爲什麼，就連提前得知了一些消息的唐天心也陷入深深的迷惘。
陳鋒卻在想，世上還真就有躺贏的好事！
蕾的這個問題來得好及時。
鬼知道她這會兒到底什麼情況，但肯定底層算法讓她對自己的分析陷入了無法解決的困境。
她的所有邏輯方法都在告訴她，只能從自己的口中得到答案。
或許她並未指望成功，只是順從於邏輯需求的行爲。
但她卻剛剛好在此時此刻，給快要控制不住場面的陳鋒反過來提供了巨大的幫助。
陳鋒躺贏了。
一飲一啄，妙不可言。
陳鋒深吸口氣，開始在心中構思語言。
“回答我！”
蕾又來了！
陳鋒微微一笑，打開量子網絡通信頻道，同樣在全人類廣播裏說出一句。
“你思我仍在。”
“嗯……”
通信頻道里突然傳出一聲幽幽長嘆，旋即迅速消弭。
蕾再無聲息。
沒人知道蕾又從這句話裏得到了什麼具體的信息。
但很多人都能反應過來陳鋒這句話的意思。
這一世的鐘蕾生前所做的最後一首歌，名爲《你思我不在》。
這是一首看似感傷，實則對未來充滿希望的複雜歌曲。
這首歌流傳於世的只有一個完美版本。
享年一百零三歲的鐘蕾大師，臨終前平靜的坐在竹椅上，雙手抱着一把古董般的長江吉他。
陳鋒大師坐在她的面前，微笑着看着她。
她輕輕的撥動琴絃，低聲吟唱。
秋風吹過她的臉龐，帶起銀絲飄揚。
當她歌聲止歇，琴聲無韻時，她面帶略顯俏皮得意的笑容，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陳鋒，不言不語。
她的眼睛慢慢合上，手指緩緩垂落。
陳鋒大師撈起她的手，不斷的揉捏，臉龐上掛着無法形容的複雜神情。
當時陳鋒大師既遺憾又釋然的說道：“她在告訴我，不能陪我到最後很遺憾，但這輩子卻沒什麼好後悔的。每當我思念她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吃虧的是我，得意的是她。”
當時，舉世慟哭。
陳鋒現在用這樣五個字來回答蕾，讓躁動的她瞬間安分了下去，又足以證明很多事情。
接下來的事情便很簡單了，再沒人對陳鋒驗證古董的要求提出任何質疑。
先調整氣壓，讓空氣緩緩灌注，等內外氣壓差一致了，他打開箱子，把貼上自己名字標籤的頭髮塑封袋從裏面小心翼翼的用鑷子夾了出來，放進托盤裏。
標籤泛黃得不可能看，哪怕箱子裏是真空環境，也依然發生了一些化學變化。
斯科特趕緊走上前來，先是用複雜的崇拜目光看了陳鋒一眼，再轉身走到旁邊，就在便攜式高精度夸克級DNA解析儀裏當場檢測起基因信息來。
再沒人會去考慮半衰期作假的問題了。
這時候金星和水星等基地的人才終於反應過來，繼續接二連三的嘶嘶吸涼氣。
陳鋒擺擺手，“其他人都已經震驚過了，下次趕早。沒你們戲份了。”
“陳鋒，我……”
董山老頭跟個犯錯的小孩子一樣靠過來，想解釋點什麼，嘴脣卻哆哆嗦嗦不好開口，也不知他是緊張又還是激動。
陳鋒再擺手，“別急着跪，等基因檢測出結果再說。”
“不是，你稍微罵我兩句吧。我……我好難受。當年你到底是用怎樣的智慧寫下《狂人猜想集》，發明九大革命技術，還提前五百年那麼精準的預測出災難降臨，甚至還留下了S菌疫苗的培養方法。我……”
董老頭一邊講，還一邊抹眼淚，複雜心緒實難形容。
旁邊的唐天心補了一句，“他還寫了好多經典歌曲，拍了好多經典電影。”
董老頭終於剋制不住，彎腰低頭便想往地上跪去。
陳鋒趕緊扶住他。
老頭子轉性太猛，這一跪接了心裏膈應。
還有，我預測了個鬼，我要真有這智慧，我無敵啦！
想什麼呢，我不都說了我是穿越回去的嗎？
算了，重要目的已經達到，小細節不重要，隨便他怎麼去理解了。
要讓自己說點什麼？
陳鋒想了想。
“好吧我說兩句。建議你們在提出質疑前，讓腦子裏的想法稍微多飛一會兒，這樣你們能看到更多東西，想明白更多的道理。這會讓你們活得更有智慧，而不是在《鋒芒畢露》的單方面鼓譟下，活得那麼自我且狂妄。”
“我不是否認你們的能力，而是你們應該明白，你們質疑的對象是什麼人。是我陳鋒，一個站在你們從不曾想象，今生無法抵達的高度的銀河人類。”
“所以，不要用你們的無知來張狂的揣度你們看不懂的一切。你們再想一想，蕾當初爲什麼要拿走我的頭髮，屏蔽掉我的基因數據。除了今天因我而起的這個多餘的問題，蕾還做過一件別的無意義的事嗎？”
“你們又覺得，我堂堂銀河人類，會做無意義的事嗎？”
陳鋒在講話時笑得很平靜。
但在場只有最熟悉他的唐天心才能隱約察覺到，他可能是準備坑人。
他接下來到底打算帶着人類做什麼事情？
需要他做到這個地步，就連這樣重大的祕密都必須暴露出來？
唐天心的心跳漸漸加快，既是緊張，卻又是無限的期待。
她看着陳鋒在人羣面前侃侃而談，衆人唯唯諾諾不敢吱聲的模樣。
她心頭驟然冒出四個字來。
九百年前曾有無數人在陳鋒大師的頭上冠上這樣四個字，是他所有的身份裏最耀眼的一個。
人類領袖！
他用無比堅強的意志和莫大的智慧，跨越了千年，來拯救人類了！
這一千年，他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唐天心的眼眶漸漸溼潤。
心痛到無以復加。
陳鋒則如做賊一樣偷偷的瞄了唐天心一眼。
領袖大人正在心虛。
我剛說鍾蕾是我的妻子，孩子媽該不會炸了吧？
什麼！
流眼淚了！
我……
不行不行，回去一定得想個法子好好哄哄。
哪怕跨越了一千年，渣男也不好當啊！
基因檢測還要些時間，慢慢冷靜下來的衆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言的八卦起來。
這就是個活古董啊。
再不問，這輩子白活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