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炤從窗口跳進去, 就見到坐在窗邊的蘑菇椅上擦拭碎星傘的楚灼。

她的神色看起來十分平靜。

封炤遲疑了下, 從窗口跳下，然後化作人形，坐到她身邊的另一張蘑菇椅上。

這些蘑菇椅都是封炤特地煉製加工而成的, 模樣古怪, 看久了，醜萌醜萌的，頗有幾分藝術之感。當初楚灼見他弄這些蘑菇傢俱時，忍不住想笑，覺得他們現在都住進蘑菇房了，屋子裏多了些蘑菇製成的傢俱也沒什麼。

楚灼擡頭看他, 目光在他臉上逡巡，發現不過半日時間, 他臉上的痕跡竟然已經消失得差不多。

也不知道是神獸皮糙肉厚, 還是白璃沒忍心下手太重。

“灼灼, 我……”封炤欲言又止, 神態間透着幾分小心翼翼。

這份小心翼翼讓楚灼看得分明，不由想起曾經很多次，她都在他身上發現, 當時不明白，爲何他們兩人之間, 明明他處於絕對強勢之地, 卻仍是如此不自信, 現在隱約明白。

楚灼將碎星傘放到一旁, 認真地看他，問出心中的疑惑：“阿炤，當初在晉天大陸，你是特地爲我來的？”

封炤目光遊移了下，決定實話實說：“不是，我是探索域外之境的一個祕境時，不慎受到襲擊，力量一分爲三，一部份存放在白璃山巔，一部份被留在祕境，最後一部份被封印在體內。沒有力量，我只能維持小妖獸的模樣，被捲進空間通道。從空間通道出來後，就出現在晉天大陸，可能是冥冥之中，讓我遇到你罷。”

楚灼安靜地傾聽着，沒有打斷他的話。

他看她一眼，下顎微緊，透露着緊張和忐忑。

“初見你時，我覺得你十分親切，所以就跟你回楚家。直到……”他的目光凝視着她，“直到我想起一些事情。”

楚灼目光微凝，“怎麼說？”

“我探索祕境之時，受傷極重，記憶變得混亂，忘記很多事情。回到白璃山巔，拿回一部份力量後，方纔隱隱約約有感覺，直到那次去冰雲域，在冰宮下的神殿時伊始，方纔慢慢地想起了一些往事……”

楚灼盯着他，能讓一個神皇境記憶混亂，可見他當時受傷有多重，不由想起在晉天大陸撿到他時的那一幕，受傷的小妖獸軟軟地伏在草地邊，氣息微弱，她察覺到動靜，拔開草叢察看，看到渾身是血的小妖獸，莫名地心生憐惜，將之撿回去。

撿回家後，才發現這隻小妖獸傷得實在是太重，她抱去給楚家的煉丹師治療，那煉丹師看過後，搖頭嘆氣，隨便給他敷了些藥，便讓她盡人事、聽天命。

被認爲可能活不下來的小妖獸，出乎意料的，卻頑強地活下來，只是半年時間動彈不得，皆由她來照顧，足足養了一年的傷，才行動自如。

可能那時候她一個人生活在楚家五房，實在是太寂寞，竟然也耐下心來照顧一隻受傷又無用的小妖獸，並未想過要丟棄他。當時的心情，大概就和第一世時那些養寵物的普通人一樣，將他當成寵物來養，陪伴自己渡過漫長又寂寞的童年罷了。

哪知道這隻小妖獸的來歷會如此大。

楚灼想到這裏，心下也頗有幾分感慨。

“我記得有一次，你問我是不是想起什麼，你當時……”楚灼猶豫地說。

“我當時以爲你有轉世重修前的記憶。”封炤的神色變得格外的溫和，眼眸深邃溫柔，“所以我以爲你記起來，但後來發現，你沒有。”

楚灼抿了下嘴脣，低頭看向碎星傘，還是忍不住問他，“你們會不會認錯人？”

“不會！”封炤毫不遲疑地道，“縱使記憶全無，性格驟變，但靈魂不會錯的。而且……我的記憶混亂之前，並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還是、還是傾心你。”

他的耳朵瞬間變得紅通通的，有些羞澀地說。

他在不知道她的身份之前，就喜歡上這個楚灼，一直覺得她是他的小姑娘——以他的年齡而言，她確實太小了。後來發現她的身份後，他纔開始擔心，擔心母親會反對他們，擔心她以後恢復記憶，就不喜歡他……

所以他對待這段感情時，總是透着小心翼翼，生怕她以後會離開他。

楚灼忍不住又看他，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明白他以前爲何變得如此小心翼翼，這讓她有些好笑之餘，又有些酸澀。

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手，很快就被他緊緊地握住。

他的雙眼發亮，緊緊地鎖着她，不容她有絲毫逃離。

楚灼的臉有些紅，不過仍是沒有移開視線，笑問道：“不知我轉世重修之前，和你的關係如何？”

哪知道這話一出，封炤臉色卻變了變。

難道不能說麼？

楚灼正想着，一道聲音響起：【你就是他長輩，他剛出生之時，因你保護才能順利活下來，剛生下來小小的一團，眼睛都睜不開，還找錯了娘，將你誤會爲是他娘。】

楚灼：“…………”

楚灼轉頭看向窗口，就見那裏蹲着一隻小白虎。

面對兒子惡狠狠的瞪視，小白虎絲毫不懼，甩了甩尾巴，繼續道：【這崽子就是如此大逆不道的東西，竟然引誘長輩，合該打一頓。阿灼，你若是下不了手，我來揍他。】

“閉嘴！”封炤猛地站起，一把將窗戶拉下來，並且在上面施了好幾層禁制，隔絕外面的窺探。

被關在外的小白虎不以爲意，繼續蹲在那裏偷聽。

哪知道下一刻，卻感覺不到屋子裏的氣息，小白虎伸爪子撕開禁制，發現屋子裏已經空了，略一想就明白他們去了哪裏，甩了甩尾巴，方纔跳下窗臺。

被突然拉入封炤的空間，楚灼身體失重，直接摔下去。

封炤伸手接住她，充當她的肉墊，然後紅着臉，就這麼摟着她，不想將她放開。

楚灼僵硬了下，很快就放鬆身體，趴在他身上，臉色也有些微紅，指尖輕輕地碰觸着他的胸膛，半晌方緩緩地貼放上去。

兩人擁抱了會兒，還是楚灼再次開口，“原來是這樣，後來呢？”

“沒有後來。”封炤淡淡地說。

怎麼會沒有後來呢？難道他因爲認錯娘，羞於啓齒？

楚灼好笑地想着，沒想到這隻囂張的獸以前也有這般烏龍可愛的時候，心裏不由有些遺憾，竟然沒有記憶，若是有的話，估計那時候他一定可愛得不得了。

“我見你的次數不多，因爲你太忙，直到……你轉世重修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你。”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有些低落。

雖然那些事情輕描淡寫地帶過，但如今回憶起，卻讓他心臟絞痛。

如果當時他知道自己以後會遇到轉世重修的她，會這般喜歡她，或許那時候他會用盡辦法，阻止她轉世重修，減少她經歷的磨難。

然而一切皆已註定，那時候他太小了，被父母保護得太好，什麼都不懂。

楚灼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低沉氣息，忍不住擡頭看他，對上他沉凝的目光，忍不住伸手撫上他俊美的臉，很快就被他抓住手，他坐起身，用力地拉進懷裏。

雖然被他抱得有些疼，她仍是伸手回抱他。

兩人在空間裏待了許久，等再出來時，天色已經黑下來。

蘑菇林的夜晚並不是絕對的安靜闐黑，反而十分熱鬧，色彩鮮活，那些點綴在蘑菇上的寶石會綻放五顏六色的光芒，如同彩色霓虹燈，照亮整個蘑菇林。

楚灼打開門時，就見到正和小白虎玩在一起的十尾幻狐、玄武幼崽和紅毛異鼠，不知情的人，還以爲這裏是一窩幼崽正在玩鬧。

楚灼：“…………”

見到楚灼，小白虎一個縱躍，跳到她懷裏，竄到她肩膀上，然後在她臉蛋上親暱地蹭了蹭。

封炤伸手要捉她，不滿地道：“你該走了。”

白虎哪裏由得不孝子驅趕，幾下子就避開他的手，跳到一旁的小蘑菇上，然後朝他撲過去，鋒利的爪子彈出，朝他的臉撓去。

瞬間，楚灼身邊的男人也變成一隻小黑喵，和小白喵互撓起來。

楚灼木着臉看着兩隻小奶喵互撓，一路從蘑菇房撓到蘑菇林中，弄得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幻虞擔心地道：“主人，他們不會有事吧？”

楚灼原本也很擔心，但看到他們只是變成小奶喵來撓，更厲害的獸形都沒使出，就知道是打鬧居多，聽說像這種帶毛的獸類，很喜歡和同伴如此打鬧，應該是一種習慣。

於是楚灼也淡定了。

她挑了一棵高大的蘑菇，坐於其上，開始打坐。

夜色寂靜，遠處偶爾傳來荒獸的叫聲，悠遠綿長，爲夜色添了一縷寂靜的氣息。

直到天矇矇亮後，楚灼在日出中睜開眼睛，看到蘑菇林上空彙集的靈氣，與蘑菇散發的氣息混爲一體，將此間世界隱藏起來。

她吐出一口濁氣，正想去活絡下筋骨，就感覺到腿上的動靜，低頭看去，發現一白一黑的兩隻奶喵團在那裏睡着了。

楚灼：“…………”

在楚灼的目光下，兩隻奶獸都睜開眼睛，抖了抖身上的毛，耳朵動了動，擡頭看她一眼，伸着懶腰，一副睡得真舒服的模樣。

楚灼心情十分微妙。

下一刻，白喵跳下來，變成美豔逼人的女子，一把將黑色小妖獸拎過來，笑盈盈地道：“兒子，小炤，娘帶你去找好東西。”

說着，她朝楚灼揮了揮手，就這麼拎着兒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