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那雙眼睛,不知道怎麼形容驚鴻一撞時震撼的心情。
就好像站在海邊,突然捲起了滔天巨浪,他完全沒辦法閃躲,身子已經被海浪掀翻!
「啪!」
手中的拐杖猝然落地,歐陽敬亭腳步踉蹌,短暫的失態后扶住了牆壁,蒼老的目光垂下來,附身看著那雙清澈又漆黑的眸子,「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Neil發現中國人見到陌生的孩子,最喜歡問他們的名字,他跑了兩步撿起歐陽敬亭的拐杖,兩個手抱著遞給他,等到他扶著站穩了才說話,「Neil。」
老爺子品味了一下這個名字,盡量控制著表情不嚇到他,「你有中文名字嗎?」
Neil搖頭,「我是華裔,暫時沒有中文名。」
這意思就是說,他在美國出生,沒有使用中文名字的必要。
歐陽敬亭甚至不敢仔細看他的眼睛和神態,「你幾歲了啊?」
好吧,中國人還喜歡問小朋友的年齡。
老爺爺有些奇怪,Neil仰頭望著他,素來習慣跟陌生人保持距離的他,並沒有對老爺子疏遠,而是乖乖的回答他的提問,「五歲多。」
歐陽敬亭手掌緊緊握著拐杖,剛剛放鬆的神經又繃緊了,「那……你的父母呢?他們在這裡嗎?」
「在。」Neil毫不猶豫的回答,反正晚晚阿姨就是他的媽咪,他沒撒謊。
歐陽敬亭眼睛堆砌層層疊疊的皺紋,溫和的笑道,「好,挺好的,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或許是他想多了,看錯了,怎麼會把素不相識的小孩子跟他的女兒和外孫女聯繫到一起呢?
方才倉促的一瞥,他真是被嚇到了,以為看到了小時候的陸輕晚。
那丫頭小時候眼睛就是這樣的精氣神,她的眼睛圓圓的,又黑又亮,長睫毛眨巴起來別提多可愛,這孩子的眼睛雖然不似那樣的杏圓,但神采實在太像晚晚。
他是不是老糊塗了?還是太想念那個野丫頭?
見老爺爺不說話,Neil稚嫩的奶音問道,「老爺爺,你生病了嗎?」
歐陽敬亭恍然回神,長滿了老年斑和褶子的手摸了摸小寶貝的腦袋,「是啊,爺爺這裡有點問題,年紀大了,身上的零件不好用啊。呵呵!」
Neil注意到這邊是腦外科,估計他的病情不輕,於是閃了閃大眼睛,「老爺爺,我教給你一個辦法,你就不用害怕了。」
歐陽敬亭拄著拐杖,彎腰笑道,「什麼辦法?」
Neil點點自己的腦袋,認真的解釋,「老爺爺假裝自己這裡面住了一個小小的超人,他每天都在跟裡面的怪物打架,總有一天會打敗怪物,等怪物消失,爺爺就好了。」
「哈哈哈!超人在爺爺的腦袋裡打怪物?哎呀你這個孩子真是會聯想,好,爺爺相信你的話,等到超人打敗了怪物,爺爺一定好好的謝謝你。」
「嗯。」Neil很配合的點頭表示答應,「爺爺要進去嗎?」
「爺爺進去等醫生,醫生會幫助超人的,對不對?」歐陽敬亭沉寂了許久的心境,居然因為一個小孩子開朗了許多,聽到他的比喻,他忍不住回想起陸輕晚和陸亦琛小時候。
尤其是小琛,他的想象力特別豐富,家裡的傢具、擺件和庭院里的花草,他都能編出稀奇古怪的故事,完美繼承了歐陽漁歌的創作才華。
而陸輕晚這方面就差了些,但她繼承了父親的經商才能,鬼點子多得很。
思緒再度回籠,歐陽敬亭聽到小寶貝認真的回答,「對,醫生給爺爺打針吃藥,就是在給超人提供能量和武器,裝備越好,超人的力量越強大,可以早點打敗怪物!」
「呵呵呵,是是是,所以爺爺一定按時吃藥,積極的配合治療。」
像……真是太像了,他突然發現小傢伙挺像小時候的陸亦琛,哎……可能他真的太想念他們。
「爺爺!您怎麼不進去啊?」
歐陽清清跟主任交流好流程和爺爺的近況,發現他還站在走廊,忙上來扶住了他的手臂。
Neil轉身走了,他不喜歡歐陽清清身上的香水味道,還不如消毒水好聞,所以不願意多聞。
歐陽敬亭笑道,「清清啊,爺爺剛才看到一個小孩,他跟你晚晚姐小時候……咦?那孩子呢?」
他想找到Neil給歐陽清清看,發現小傢伙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好顧自琢磨著,「當時你也太小,小琛五六歲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小嘴巴很會說,照你們現在年輕人的說法就是腦洞大。」
又是陸亦琛他們!每次聽到這些名字歐陽清清就想殺人!
忍著心裡的憤怒和不服氣,歐陽清清微微笑著推開門,「爺爺,小琛和晚晚姐這些年都不肯回家看你一眼,說的難聽點就是沒良心,你這麼辛苦的培養他們,我替你不值。」
歐陽敬亭沒接她的話題,「我最不喜歡做檢查,麻煩!」
「不做檢查怎麼能知道病情?爺爺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氣。」
嘴上這麼說,歐陽清清眼底卻閃過了一抹煩躁的厭惡,誰願意來醫院陪你做檢查,消毒水味道太刺鼻,病菌會嚴重傷害我的皮膚,昨天的美容院又白去了!
……
「我的小祖宗啊!你去哪兒了?你再不回來叔叔要被你嚇死啊!!」
孟西洲從搶救室回來,發現Neil不在裡面,問了一圈兒都沒人知道他的去向,孟西洲急的上躥下跳,再不行他要發動廣播站宣傳了。
Neil小小的人兒立在門內,指了指他的辦公室,「這裡太無聊了,我出去透透氣。」
「我勒個去!」孟西洲炸毛,「祖宗誒!透氣?醫院是透氣的地方嗎?這裡到處都是細菌病毒,說不定還有傳染疾病,你萬一有個好歹,你爹不殺了我才怪!」
Neil表示明白了,然後他發現孟西洲手腕上的繃帶好像鬆了,「孟叔叔,你好了?」
嗯?!!!
「哎呀!哎喲!疼疼疼,我說怎麼渾身不對勁兒,原來把受傷的事兒給忘了,哎呦喲,疼死我了,叔叔包紮一下傷口,哎喲,哎呦。」
Neil:「……」
認真的嗎?
孟西洲要死不活的樣子,影帝級的表演了截肢危險,一圈圈纏上繃帶,「我跟你說啊Neil,醫生是世界上最神聖的職業!救死扶傷,懸壺濟世,醫者仁心,如果沒有醫生,人類估計早就滅絕了,非典,艾滋,各種癌症傳染病,嘖嘖嘖,不敢想吧?所以說呢,醫生的智商都很高,能力強,叔叔這個年齡能當主刀醫生,絕對是醫學界的牛頓!」
Neil爬上他的辦公椅,舒服的坐在裡面,吹吧,反正吹牛不違法,「那你知道艾滋和癌症怎麼治嗎?」
孟西洲感覺自己被拆台了,「目前的科學技術還達不到那個高度。」
Neil悠然緩慢的點頭道,「但是牛頓三百年前就發現了三大定律,微積分學,創立了光的微粒說,需要再舉幾個例子嗎?」
孟西洲的表情可以說非常難看了,他擺弄桌子上的心臟模型,「我說Neil,你咋那麼多歪理呢?人家牛頓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啊,對吧?」
-「你不也是嗎?你比他多站了三百多年,嗯哼?」Neil黑曜石的眸子輕描淡寫,分明在說,你笨,你要承認。
孟西洲無比鬱悶的抓抓頭髮,「打住打住,咱們不說這個,中午想吃什麼?」
Neil小小的手點他的醫學書,「孟叔叔,科學說一個人一輩子吃的飯總量是一定的,早點吃完,就死的比較快,你不要總想吃飯,這樣會折壽。」
孟西洲手機屏幕上的選餐廳APP剛打開,又關上了,「這麼說,你不用吃飯?」
「吃。」
孟西洲忍,「那你還說?」
Neil跳下椅子,「道理和實踐當然有差距,科學說要早睡早起,每天開開心心,保持良好的生活狀態,你做到了嗎?」
孟西洲內心徹底崩塌,「Neil!為什麼你跟你爹地一模一樣!」
被你爹地刺激也就算了!你也刺激我!
Neil兩個小手抱著門把手要開門,回頭道,「因為我是他親生兒子。」
不活了,我不活了!
……
忙碌了一天,陸輕晚脖子酸,靠在樹榦躲陰涼,揉著酸麻的脖子。
庄慕南旋開一瓶水遞給她,「陸總,我想跟你聊聊。」
陸輕晚心裡的琴弦繃緊,擠出了一個不太自然的微笑,「聊什麼?」
庄慕南仰頭喝了一口水,他還沒換下戲服,扣子繫到了脖子最上面,藏藍色的中山裝把人的身材展現的格外有型。
「你和孟西洲……是不是……」
「誤會!絕對是誤會!我和孟西洲不是你們看到的那種關係!」陸輕晚心道我的娘親啊,這孩子太實心眼兒了嗎?
庄慕南眼底的黯然悄悄咧開了一道縫隙,有光線滲透進來,「陸總還是單身?」
陸輕晚喝了幾口水壓驚,「嗯。」
單身沒錯的,只是……算了,不用跟他說太多。
庄慕南眼睛里的神采愈發明亮了些,「嗯。明天晚上我錄節目,陸總捧場嗎?」
「當然啊!必須的!」
名下的藝人第一次上節目,製片人絕對有責任有義務為他現場打call。
庄慕南霧蒙蒙的狹長鳳目如滴入了甘露,泅開一圈圈漣漪,「嗯,明天見。」
——
歐陽敬亭:外甥隨舅,我的眼光沒錯的。只是墨安啊,漫漫追妻路,何時是個頭?人家談戀愛幾天就搞定了,你的戰術要不要調整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