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酣暢淋漓地下，明明是盛夏的天氣，可是蘇晚卻覺得身體越來越僵冷。
大多數親友在祭拜完后，都紛紛離去了，只剩下寥寥可數的幾個人還想在多留一會兒。
蘇晚一偏頭，看到謝長風臉上已經落滿雨珠，他扶著墓碑，大半個肩膀都被雨水打濕。
蘇晚一直覺得外公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可是此刻看過去，那蒼老的身體，在風中看起來就像是搖搖欲墜的一截枯木。
喪妻之痛，難以言表。
今日把林萱親手下葬后，他就要回到A市，以後連見面的機會都變得難得。
謝長風心頭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冰水，心中揪疼，整個人冷得麻木起來。
江雪城靜靜地撐著大黑傘，他望向謝長風沒有多少血色的臉頰，唇張了張，向謝長風開口提議。
「外公，雨一時半會不會停，您也站了幾個小時了，不如就先回去吧。」
謝長風聞言，被雨水打濕的眼睫微微顫抖著，他伸出手，愛憐地撫向林萱冰冷的墓碑，沙啞的聲音近乎呢喃。
「我還能堅持得住，我想再陪陪她。」
謝長風的語聲不高，卻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堅持。
聽到這句話，蘇晚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她和江雪城年紀輕倒還好，外公他到底上了年紀，淋太久的雨容易得風濕。
偏偏謝長風性子倔，他們也沒辦法強制押謝長風回去。
蘇晚泛紅的眸子凝向謝長風，看到謝長風痴痴地扶著墓碑，心頭不覺一酸。
罷了罷了，過了今天，恐怕外公和外婆相聚的機會就更少了。
就讓外公任性這麼一回吧……
天色愈來越黑，空中盤踞的烏雲仍未散去，不過是下午四點，卻給人一種置身於晚上七八點的錯覺。
站了太久，又淋了過多的雨，謝長風忽而眼前一黑，那蒼老的身影眼看著就要往後倒去。
「外公！」
「外公！」
兩道焦灼的聲音先後響起，蘇晚和江雪城不約而同地伸出手，攙扶住謝長風搖搖欲墜的身體。
「阿晚，我……」
謝長風眨了眨艱澀的眼睛，他眼中模糊地掠入蘇晚消瘦的容顏。
正當謝長風想對蘇晚再說些什麼，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整個人昏沉的厲害。
終於，他抵抗不住身體的疲憊，終於徹底地失去了意識。
蘇晚知道，謝長風肯定是太心力交瘁，才會累的暈厥過去。
他才來S市兩天，為什麼這兩天里，卻發生了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呢？
蘇晚緊張又擔憂地扶著謝長風，看到老人眼眸緊閉，面容蒼白又虛弱的模樣，心頭不由得泛過濃濃的酸澀。
老天不公啊，為什麼非要奪去外婆的命？
外公和外婆兩個人那樣恩愛，對於外公來說，外婆的命就是他的命啊！
謝長風和林萱兩人青梅竹馬，從小認識，感情本就不比旁人，再加上這幾十年來的彼此照顧，早就誰也離不開誰。
蘇晚真擔心，謝長風一個人回到A市后，到底會以怎麼樣的心態面對那空蕩蕩的房子。
江雪城看到蘇晚傷神的模樣，心中亦是一痛，他斂了斂神色，轉身叫來不遠處的阿四。
「阿四，你先把外公送回楓丹白露去，他受了涼，讓芳姨給他熬點薑湯喝。」
「好的，少爺。」
同樣一身素服的阿四走上前來，將謝長風攬在了肩膀上，他再度朝蘇晚和江雪城點點頭。
「少爺，少夫人，你們倆也快點回去吧，心意到了就好，要保重身體。」
在這麼大的雨里站一下午，哪怕是年輕人也消瘦不住啊，要是蘇晚和江雪城再生病就不好了。
蘇晚知道阿四是好心，她微微勾了勾唇角，勉強彎出一個笑容。
「好的，勞煩阿四你送外公回去了，路上注意安全。」
阿四憨厚地笑了笑，而後快步抱著已經昏厥的謝長風，朝北陵公墓外的車子走去。
在阿四駕駛著輝騰離開后，北陵公墓外的車位顯得愈發空曠了，只剩下一輛黑色的柯尼塞格停在那兒，孤零零的十分惹眼。
雨勢漸漸變小，從傾盆大雨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不過依舊沒有停的跡象。
自阿四驅車離開后沒多久，一輛銀白色的保時捷很快開了進來，穩穩地停在了柯尼塞格旁邊。
車門很快拉開，現出一道優雅清貴的身影，對方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懷中還抱著一大束清麗的百合花。
星星點點的雨絲飄落在百合花上，漸漸凝成清澈的水滴，像是誰流下了一滴眼淚。
……
蘇晚和江雪城站在墓碑前，從瓢潑大雨，一直站到小雨淅瀝。
江雪城知道蘇晚不想走，所以一直陪著她。
只是眼看著夜色都要拉開大幕，江雪城忍不住還是提醒了一句：「晚晚，我們回去吧？」
蘇晚聞言怔了怔，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她慢慢蹲下腰來，摘掉身前別著的白色小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林萱的遺照前。
看到照片里林萱慈愛如舊的笑容，蘇晚心中一陣悶痛。
雨水順著那張黑白照片，緩緩流了下來。
蘇晚忍不住伸出手，用手指去擦拭那張照片上的水霧。
蘇晚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張照片，神色哀傷又落寞，她輕輕地呢喃著，聲音不覺有些痴了。
「外婆，我和雪城走了，你在上面一定要開心啊。」
江雪城看到蘇晚眼中再度泛出淚光，忍不住說了一句。
「晚晚，你都說要讓外婆過得開心，要是你不開心，她怎麼會開心呢？」
最近蘇晚哭得次數實在太多，江雪城都要相信「淚人」這種生物是真的存在。
蘇晚明白江雪城的意思，她站起身來，朝江雪城微微一笑，伸出手擦了一把眼淚。
「好了，我向你和外婆保證，一定過得開開心心的。」
外婆在天堂里，也一定不希望看到她每天以淚洗面吧？
江雪城伸手撫了撫蘇晚額際的碎發，溫柔一笑。
「這還差不多。」
兩人一齊轉過身去，正準備沿著階梯回去，卻忽然看到不遠處走來一道頎長的身影。
天邊暮色昏沉，蒼茫的煙雨中，那道身影竟顯得有些不真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