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和江雪城來到昭華醫院，在太平間外看到了謝長風。

聽前台的護士說，謝長風今天都沒有出過醫院。

謝長風坐在門口的椅子上，蒼老的眼睛微微低垂，整個人被一種悲痛欲絕的氣息籠罩著。

蘇晚望著謝長風花白的頭髮，心中不禁浮現出幾分酸澀。

——看外公眼瞼下的黑眼圈，多半是在這兒守了林萱一晚上，半點都沒有睡吧。

蘇晚同江雪城快步走上前去，她將自己剛買的早餐遞了過去，裡面是熱氣騰騰的豆漿，還有美味可口的小籠包。

「外公，吃點東西吧。」

蘇晚昨天哭得太多，整個人氣色也不好，出門前為了不讓謝長風擔心，還特地化了個淡妝，只是嘴唇仍然沒有什麼血色。

謝長風轉過臉來，他打量著身前這對出色的青年伴侶，蒼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亮光，忽而回憶起了什麼。

年輕就是好啊，不像自己，夕陽遲暮……

「阿晚，我吃不下。」

謝長風緩緩站起身，對著蘇晚搖了搖頭，原本英姿煥發的眉目間，此刻儘是頹敗的氣息。

「外公，雖然外婆走了，但你還有我們啊，我們都很需要你，你這個樣子，是要讓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感到擔心嗎？」

謝長風揉了揉倦怠的眉心，他看著蘇晚有些泛紅的眼，嘆了口氣后終於還是接過蘇晚買的早餐。

只是將就著喝了幾口豆漿，吃了兩個小籠包就不再動了。

謝長風把早餐放下，他拿起江雪城的手，而後又拿起蘇晚的手，將他們兩個的手覆在了一起。

蘇晚有些不懂謝長風的意思，忽然間，謝長風臉上露出一個寂寥的笑容，眸子里的傷痛無法癒合。

「雪城，阿晚，你們都是外公喜歡的好孩子，外公年紀大了，也不知道哪一天眼睛一睜一閉人就沒了……」

「外公……」

聽到這裡蘇晚整個人激靈一下，怎麼感覺謝長風已經陷入了一種深深的厭世情緒里，不想活了？

正當蘇晚想要打岔時，江雪城卻捏了一下蘇晚的手心，示意她安靜聆聽。

蘇晚對上江雪城深沉的眸子，她抿了抿唇角，最終還是沒有打岔。

謝長風似是沒有注意到他們倆的互動，完全沉浸在自我的情緒中。

「你們倆個跟外公不同，你們都還這樣年輕，以後人生的路還長，也許會遇到很多大風大浪，但我希望你們倆能好好過自己的日子，風雨同舟，攜手並進，一生都平安喜樂。」

說著謝長風把自己的手撤離了，他向來嚴苛，此刻的眼神卻慈愛極了，看上去竟有了些林萱的氣韻。

蘇晚聞言哽咽了一下，心裡像是灌了鉛，難受又沉重。

類似的話，她在林萱那裡也聽到過千百遍。

平時還不覺得多有觸動，可是今天由謝長風說來，卻瞬間擊中了她的心扉。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如果失去后才懂的珍惜，那人生該有多少的遺憾？

謝長風打量著蘇晚，他望著蘇晚有些神似林萱的眉眼，神色微微一黯，再度伸出手拍了拍蘇晚的肩膀。

這個年紀最小的孫女，從小就被人如珠如寶地寵在手心裡，所以養得蘇晚表面乖順恬靜，其實骨子裡卻有些逆反。

「阿晚，外公最擔心你，你性格太好強了，以後要適時讓步，這樣能少吃點虧，知道嗎？」

「外公，我知道。」

蘇晚關切地看著謝長風，因為昨晚哭得太多，聲線到現在還有些沙啞。

「外公，你要多保重身體，如果外婆知道你這樣沉湎於悲傷里，她一定會不高興的。」

聽到蘇晚的話，謝長風點了點頭，欣慰地想這個外孫女到底是長大了。

江雪城站在蘇晚旁邊，一直保持緘默，此刻也淡淡開口，勸慰謝長風。

「外公，逝者已矣，眼下才是最重要的。我和晚晚都希望看到您能健健康康，長命百歲，一直看著我和晚晚的孩子長大。」

「好孩子，外公知道你們的心意。」

謝長風眼中飛速閃現一絲感傷，蒼老的眼眸里似有流光掠過。

「外公答應你們，不會輕言放棄的，你們放心，外公身體很好，也不是那種傷春悲秋的人。」

只是喪妻之痛，到底沒有那麼容易走出來。

聽到謝長風低低的聲音，蘇晚心裡瞬間鬆了口氣，既然外公都這樣說了，就沒有尋短見的意思。

現在外婆和父母都已經拋下了這紅塵俗世，而蘇晚跟蘇家又決裂了，如果謝長風再想不開，蘇晚身邊就再也找不到可以傾訴的親人了。

蘇晚期期艾艾地抬起頭，望著謝長風鄭重提議。

「外公，要不你以後就跟我們在楓丹白露住好不好？留在S市吧？」

如今林萱永久地離開了，那A市偌大的房子只有謝長風一個人住，想起來也太孤冷凄清。

而且謝長風已經到了退休的年齡，只是他教學資歷高，又深受學生喜歡，所以還留在長信大學任教，課時也比較輕鬆。

謝長風聞言，朝蘇晚疲倦地擺了擺手：「阿晚，這些事情以後再說吧。」

蘇晚蹙了蹙秀眉，知道謝長風目前還沒有回到S市的打算，不過謝長風既然說可以日後再商量，那事情也許就有轉機。

謝長風一個人在A市，雖然腿腳沒有什麼毛病，但年紀畢竟上來了，沒有個人照應的話，真怕出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如果謝長風執意要留在A市，蘇晚打算給他請個保姆……

謝長風經過一晚上的思考後，整個人清醒了許多，也終於決定將林萱的身體火化了。

按照S市這邊的規矩，是先將遺體火化，然後隔天再出殯的。

蘇晚和江雪城還有謝長風三人，跟在殯儀館的車子後面，一起去了火葬場。

而林家和謝家的直系親屬早已經等候在那裡了。

謝長風站在焚化爐前，他蒼老的手指伸向那枚按鈕，整個人微微戰慄著，神色極為哀慟。

蘇晚鼻子泛酸，有些不忍心看，而旁邊的不少女眷早就哭成一團。

剛才打開冰棺那一面，便是此生的最後一眼，

從此，一切都焚為灰燼。

謝長風閉了閉眼眸，終於還是將手指用力地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