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華殿本來氛圍不算凝重，蕭懿雖貴為天子，也沒有擺架子，加上有容祈這種調節氣氛的高手在，連李錦華和魏立兩人生硬的互吹互捧都顯得柔和起來。

而此時殿內沉默寡言的燕親王和笑容可掬的燕王妃就顯得有些詭異了，尤其是在燕王妃誇完魏立之後，燕親王冷不防的那一聲笑。

畢竟放眼看去，整個大蕭，除了年事已高，漸漸遠離朝堂和軍務的蔣振楷，再也找不出一個比蕭衍說話更有分量的了。

即便他現在不願過多插手朝政，但蕭懿也經常在做出重大決策之前詢問他的意見，還與朝中大臣開玩笑似的說，「大蕭若沒有三皇兄，何來今日的太平盛世？」。

每每說到這，那些想要參燕親王一本的好事者便將摺子重新塞回到自己袖中。

雖然他們對如今的蕭衍有所不滿，但是蕭衍年輕時的豐功偉績，世人共睹，不是他們三言兩語就能磨滅的，他們又何必自討沒趣，落個罵名呢？

全大蕭上下，誰不知蕭衍乃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傳奇人物？

加上蕭懿對他的態度，恐怕對先帝也不過如此了，由此可見蕭衍說的話在蕭懿這裡的分量。

此時蕭衍雖然沒有說話，但存在感極強，尤其是在慕容瑾說完之後，他的眼神就跟兩道冰刃似的，目光所及之處都凍結了，還有毫無徵兆的冷笑，讓太華殿上堪堪維護的平靜假象瞬間崩塌。

這麼些年來，蕭懿和容祈雖然依舊沒能弄明白對蕭衍吃醋的點，但已經習慣了蕭衍在與慕容瑾相關的事情上抽風式的反應。

而且一般沒人能哄好他，除了慕容瑾本人。

於是蕭衍和容祈默契地對蕭衍的吃醋行為視而不見，倒是李錦華和魏立，被冷笑得一臉茫然，手足無措，原本還算淡定的兩人此時心裡打鼓，以為自己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一時之間，太華殿上鴉雀無聲，寂靜得教人連毛孔都覺得不自在。

蕭懿見慕容瑾似乎沒有想要立刻哄蕭衍的意思，而且還有外人在，估計是不好意思，於是清了清嗓子，強行接上剛剛的話題：「如此說來，朕倒是怠慢我大蕭的功臣了。」

蕭懿心裡也是苦，他堂堂一個皇帝，竟然還得親自當起和稀泥打哈哈的角色。但誰讓他是今天這場鴻門宴的東道主呢？總不能宴席還沒開始，就不歡而散了吧？

不過好在蕭懿還有點當皇帝的自知之明，這稀泥活得也與眾不同，聽起來客客套套的一句話，卻讓魏立身形一震，原本還擎著淡定自若的神情一滯，連忙上前一步行了大禮：「皇上......」

蕭懿卻在他開口的同時抬了抬手，「不，」沒有給魏立說下去的空餘，而是看著魏立的發旋，若有所思：「功臣可能不貼切，應該稱為......」

說到這，他刻意拖長了音節停頓了一下，魏立那顆不安的信也跟著他這一頓而驀地下沉。

然後蕭懿不輕不重，一字一句地帶著笑意說：

「救，世，主？」

聽到這，魏立終於忍不住，「撲通」就跪倒在地上了，忙道：

「草民不敢！」

太華殿十分空闊，即便殿上殿下站著坐著跪著合起來有百餘人，也富麗堂皇得空蕩蕩。

因此魏立那帶著顫音的話音落下之後，餘音還在太華殿回蕩，聽起來似乎有天大的冤屈。

蕭衍一聽這勢頭不對，便無所顧忌地伸手包裹著旁邊慕容瑾的，慕容瑾偏頭挑眉看了他一眼，見他眼裡的深沉，笑了笑，也不抽開手，任由他牽著。

反正這個時候，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蕭懿以及魏立身上，除了......容祈，容祈看到蕭衍極其強勢的動作，露出一副「沒臉看」的神情，然後移開了視線，將注意力放太華殿上——

蕭懿居高臨下地看著匍匐在地的魏立，此時斂了溫潤的神情，笑容不減，語氣卻冷冽起來：

「不敢？朕怎麼沒看出來，魏教主有何不敢啊？」

傳聞蕭懿性情溫和，和先帝的暴虐殘忍完全迥異，登基十幾年來，甚少對朝臣發火，也就是近來天花爆發，又得不到緩解，脾性才有些陰晴不定。

魏立在進宮之前已經和李錦華打聽過了，雖然不知蕭懿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但莫名地就覺得此番進宮，必定不會有生命危險。

可魏教主此時身在宮中才猛然醒悟，傳聞到底是傳聞，尤其是位高權重者的傳聞，還是不要過於相信，否則極有可能像他此時一樣，連深吸一口氣，都能感受到瀰漫在空中的殺氣！

李錦華同樣摸不著頭腦，剛剛氛圍不是還很融洽么？這麼三言兩語就演變為殺機重重了？

他誠惶誠恐地抬眸看了一眼旁若無人似地演繹了「寵妻」的蕭衍與慕容瑾；又偏頭看了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容祈，哭笑不得；最後只好將目光投在上座笑意未達眼底的蕭懿，支支吾吾地開口：

「皇上，這......」

魏立是經他之手帶進宮的，倘若魏立得罪了皇帝，那他這個「領路人」也逃脫不了責任。

此時魏立身份卑微，蕭懿沒有開口詢問他斷然是不能開口的，雖然他不知道魏立剛剛有哪句話或者哪個字惹怒蕭懿，但李錦華覺得先求情總不會錯。

可惜蕭懿在聽到李錦華開口的同時，似乎就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將視線轉移到他身上，打斷了他的話：

「李卿年輕有為，在禮部尚書這個位子上也有十年了吧？」

李錦華這回更懵了，怎麼突然就車道自己頭上來了？

他雖新有疑惑，卻還是如實回答：

「是！微臣在任上十一年有餘。」

蕭懿聞言恍然地點了點頭，隨即眯縫了眼睛，像一隻伺機而動的狐狸，聲音透著威嚴：

「李卿這是在身體力行地告訴天下人什麼叫『十年如一日』么？」

李錦華瞬間將眼睛掙到最大，立刻跪在了魏立身旁，高聲呼到：

「皇上，臣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