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拖下去的陳浩志沒有任何掙扎,甚至連聲都沒吭一聲,平靜得讓人以為他要回家,而不是赴黃泉。
場面詭異得可怕。
同樣的教人窒息的,是如死寂一般的太華殿。
不一會兒,便聽到「刷」的一聲,什麼東西噴洒出來的聲音,隨後是重物滾落到地上聲響。
眾人不由地吞咽了口水,皺起眉頭,彷彿聞到了隔著大門傳來的血腥味兒。
陳浩志有此下場並不震驚,令人震驚的是陳浩志說出的那句話。
上樑暗喻的是誰,下樑又指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直到聽到宮人忙碌沖洗被弄髒的地方的聲音,依舊沒有人吭聲,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成為下一個陳浩志。
比起其他人,此時跪在正中的陳群早已冷汗津津,全身控制不住地發抖,猶如溺水的人,被恐懼緊緊包裹著,呼吸不得。
就在陳群以為自己會就此憋死的時候,聽到皇帝低沉渾濁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燕王,你對陳浩志所言,有何看法?」
皇帝這個問題,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
很明顯,若是認同陳浩志的話,那麼下場必定與陳浩志無異。
但也不能直截了當地說陳浩志滿口胡言,胡說八道,聽著像是在敷衍皇帝。
在此時這個緊張關頭,敷衍了事也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所以,要答好這一題,需要技巧。
被點名回答問題的蕭衍聞言英眉微蹙,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隨即眉頭舒展開來,沉著答道:
「陳浩志目無王法,行賄作惡卻沒有半絲悔改之意,罪有應得。」
蕭衍這話的意思是,陳浩志自身犯下滔天大罪,一個罪大惡極的人說的話,何必當真呢?
就在眾人認為皇帝是故意刁難蕭衍,等著看蕭衍如何遭殃的時候,蕭衍避重就輕的答覆令人不得不感嘆他的才智。
很明顯,皇帝對「目無王法」和「罪有應得」這八個字很受用。
慕容瑾不由側目揚眉,眼角微微上揚,蕭衍的這個回答,她給滿分!
容國公聞言露出欣慰,對皇帝行禮出聲道:
「燕王殿下所言極是,貪贓枉法,中飽私囊而不思勤政為民,這樣的父母官,實是常州百姓之不幸。」
如此一來,眾人的注意力放在了陳浩志的罪行上。
皇帝都不想再提及那句諷刺皇帝這個上樑沒有以身作則,皇子以及朝臣這些下樑才會有樣學樣的話,其他人更甚。
平陽長公主看著群臣顫顫巍巍的模樣,冷哼一聲開口:
「而舉薦這般禍國殃民的人的工部尚書,用意何在呢?」
這夫妻倆一唱一和,成功把全場的焦點引回到陳群身上。
原本瑟瑟發抖的陳群聞言整個人撲在地上,不斷地哭喊:
「皇......皇上!冤枉,冤枉啊!臣冤枉啊!」
好不凄厲。
而皇帝卻無動於衷,而是冷笑一聲重複「冤枉?」
僅僅兩個字,明明是反問,語氣卻帶著不怒自威的質疑。
讓如履薄冰的陳群,猶如在這乍暖還寒的春夜裡被人推進冰窟,嗚咽一聲,便暈了過去。
皇帝無視陳群的窩囊反應,而是睨了跪在他旁邊的李默一眼,開口問:
「李卿,你覺得呢?」
李默看著倒在自己身旁的陳群,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跟著陳群倒下而消失無蹤,好一會兒才沙啞著回道:
「臣,原受其罰!」
皇帝聞言大聲笑了起來,不由提高音量:
「哈,罰?好啊,你教教朕,要怎麼罰才能讓常州一百多名凍死的冤魂安息,要怎麼罰才能對得起為國捐軀,戰死沙場的兩萬將士!」
說到最後,皇帝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來,把手便的酒杯擲了出去,正好磕在李默的額頭上,彈開時,殷紅的血便涌了出來。
然而這紅色並沒能平息皇帝心中的怒火,而是指著李默,劇烈地咳了起來。
皇后早已嚇得淚流滿面,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趕緊上前,一邊拍著皇帝的後背,一邊哭著說:
「皇上息怒!」
皇帝聞言揚手一推,捂著咳得撕裂般地疼的心口,厲聲沖著被推倒在地的皇后指責道:
「你給朕閉嘴!都是你教的好兒子!」
這又關蕭鸞何事?
更何況,蕭鸞從小就當作儲君培養,她連見一面都難,談何「教」字?
皇帝如今這麼說,是要一棒子打死所有人嗎?
不僅是李默,就連她和蕭鸞,也難逃此劫么?
皇后錯愕地坐在地上看著眼前暴怒的皇帝,難以置信地喚道:「皇上......」
皇帝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宮人手忙腳亂地又是倒水又是安撫,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眾人見皇帝無大礙了,這才鬆了口氣。
劉天慶重新倒了一杯熱茶遞給皇帝,卻被他抬手制止,他看著地下的文武百官,看著眾多皇子公主,突然心生蒼涼。
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他那雙眸閃過一絲狠厲,不容置喙道:
「傳朕旨意,工部尚書陳群,裭去尚書一職,流放邊疆,終生不得踏入京都一步。丞相李默貶為知州,流放慶州,太子......」
皇帝說著便看了一眼跪在下首的蕭鸞,閉上那飽經風霜的雙眼,聲音帶著幾分滄桑:
「太子蕭鸞,身為儲君,不思朝政,結黨營私,品行有缺,令朕心寒。革其太子之位,是為瑞王,明日起禁足於安昭寺,反思自省,沒有朕的旨意,休得離開安昭寺半步!」
眾人震驚不已,卻不敢出聲,只得面面相覷,看著彼此驚恐的神情。
皇后大驚,起身爬過去跪在皇帝跟前,凄厲喊道:「皇上!」
蕭鸞聞言大驚,難以置信地對著高高在上的皇帝喊道:「父皇!」
「父皇!」蕭煜和蕭珍也跟著下跪。
容國公見狀,皺著眉頭跪下,沉聲勸道:「皇上三思啊!」
蕭鸞不是當皇帝的料,容國公早已看出來,他並不是想替蕭鸞求情,而是蕭鸞一旦倒下,朝中局勢必然有所改變。
之前因為朝中各方勢力互相制衡,才沒有出現一枝獨大的情況。如今處於戰亂時期,皇帝在這個時候廢黜太子,從大局來看,不見得是好事。
眾人見狀,紛紛跟著下跪:「皇上三思!」
「......」
皇帝看著跪滿太華殿的人,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心煩意亂地厲聲喝道:「夠了!誰想求情,與其同罪!」
而原本看著群臣,還抱著一絲希望的皇后聽到這句話,猶如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倒的駱駝,倒在了地上。
宮女見狀不由驚呼:「皇後娘娘!」隨即又是一陣騷亂。
待皇后被宮人扶了下去,太華殿重新恢復平靜。
皇帝單手撐著額頭,滿是疲憊地宣布:
「前線尚有將士百姓受難,朕沒心思過這壽辰,都退下吧。」
眾人聞言不由鬆了口氣,今天這宮宴,吃得實在是太膽戰心驚了,回去得去吃一劑促消化的葯,否則該被堵得難受了。
就在眾人紛紛起身告別之時,皇帝低沉的聲音再次傳來:
「容國公,燕王,康王及六部留下商議戰事,工部......尹尚留下。」
被點名的人應是,其他人則向他們投去同情的目光,隨即快速離開。
慕容瑾聞言秀眉緊蹙,蕭衍察覺到她的不悅,伸手包裹著她的柔荑,輕輕地捏了捏,讓她安心。
明日就是四月初一,她如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