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墨琛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的那一天。

不過他自己對生日從不放在心上，也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更不喜歡過什麼生日。

周圍人偶爾有送生日禮物給他，也基本被拒之門外，久而久之，也就很少有人再送了。

十六歲那一年，他被秦悅纏上，同意和她交往，平淡如水的三個月後，他選擇了離開，去部隊。

幾乎沒有任何的留戀。

那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他在西藏，在風雪中接到哥哥常智煒的電話。

常智煒說：「生日快樂！」

他笑了笑，說：「哥，我其實，很羨慕你！」

羨慕你早早離開了那個家，去了部隊，沒有經歷父母爭吵，沒有看見他們對峙時醜惡的臉，沒有被家庭的紛擾侵毒入髓，偶爾，還可以想一下，那些藏在回憶里溫暖美好的瞬間。

常智煒沉默許久沒有說話，而外面的雪飛肆意繚繞，迷糊人的眼睛。

像是許久，常智煒才輕聲開口，像是嘆氣，他說：「戎歆，你還有哥哥！」

十六歲的常墨琛，因為這七個字，瞬間紅了眼眶。

後來，常墨琛退役，選擇回到南山居居住，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常智煒。

儘管那個家讓他的年少不再溫暖，充斥著愛情的背叛和爭吵，但是哥哥在，那是那個家他心裡唯一的溫暖。

在南山居居住了一年，他發現林若汐對自己若有似無的心思，心裡很痛。

不為自己，而是為哥哥。

他離開了南山居，搬到外面去居住，以工作為借口。

那時候的常墨琛，快二十八歲了，這樣的年紀，婚事自然是要被父母著急的。

但王韻每每提及，都被他雲淡風輕的帶過。

王韻給他安排的相親，他也全部推脫沒有去。

王韻覺得，也許兒子是忘不了秦悅吧。

殊不知，那時的常墨琛只是對婚姻和愛情，不抱什麼希望而已。

先不提父母的婚姻，哪怕是特地回到F市幫助他打理公司的堂弟常林升，他又如何呢？

娶了一個見面不足三次的女人，遭遇背叛，婚姻和愛情在死亡線上掙扎多年，何必？

他雖然經歷了秦悅，但對秦悅並沒有愛情，秦悅的背叛讓他心痛，可他心裡清楚明白的知道，他之所以心痛，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徐子牧。

那一年的平安夜，下了很大一場雪，他原本在辦公室加班，後來心情莫名煩躁，便打算出去走一走。

出門時遇見常林升，常林升給他帶了午餐，可實際上那時候已經下午接近三點。

他搖頭：「暫時不餓！」

常林升聳聳肩，也罷，他知道三哥性格，不予勉強。

「那麼，要我陪你喝一杯嗎？」

常墨琛笑：「你若無聊，將我桌子上剩下的文件處理完，回頭我打電話給你！」

常林升不再多說，常墨琛一個人離開。

畢竟明天就是聖誕節，大街上來來往往很多人，多數，是情侶，常墨琛一身深灰色大衣，搭配灰白色的圍巾，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

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裡，漫無目的的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個公交車站。

他在公交車站站定，雪飛，涼風，等車的人，他默然的看著，心忽的緊了下，莫名的。

公交車一輛一輛的走，但他沒有目的地，自然也不可能上車。

就這麼站了近一個小時，他嗤笑一聲，然後拿起手機，打給了常林升。

常林升開車過來是半個小時后，他將車子停下，看向車窗外的男子，目光，有瞬間的發怔。

常墨琛當過兵，以至於這麼隨意的站姿都站的很筆直。

平時生冷沉默的表情，因為脖子上那灰白色的圍巾顯得柔和了許多。

五官清雋，俊美，皮膚在雪的映襯下，有點滄桑的白，漆黑深邃的眸子落在空洞的別處，不知道在看什麼。

他像是從古時走來的白衣書生，穿越千年，只為等待一個命定的相遇，但是，那份相遇在哪兒呢！

常林升就那麼靜默得看了近十分鐘，才拿起手機打過去，並搖開車窗，對馬路對面的他招手。

他看到他，笑了笑，然後踩著風雪朝他走來。

後來他們去了一家火鍋店。

提議的人是常林升，他說天氣這麼冷，外面大雪紛飛，吃點暖胃的東西，心也會跟著暖起來。

二樓靠窗的位置，兩個人坐下，點了不少，兩個人遠遠吃不完，但是無礙，吃的是一份心情。

要了啤酒，想要大醉一場，此前已經電話通知了曲昊，回頭喝醉了，他會來領人。

本是打算叫曲昊一起來，但曲昊新婚一年，和常諾正是難捨難分的時候，怎麼好拉他一起？

喝了一會酒，常林升將燙好的牛肉撈出來，全部給了常墨琛：「我記得今天是你生日，這就當為你慶生了！」

常墨琛笑，這個堂弟和自己生日沒差幾天，這會子倒是取笑起他了。

淡淡一句：「謝了！」毫不客氣的開始吃牛肉！

常林升白他一眼，以為他會分自己一半呢！

小氣吧啦！

最後給自己撈了點豆腐，邊吃邊說：「生日不回家，是怕二嬸對你逼婚么？」

他抬眸看他一眼，反問：「那你不回家，是怕見到楚清么？」

楚清是常林升的妻子，確切的說，是法律意義上的妻子。

兩個人結婚三天分房，三年分居，現如今更是國內國外兩不相見。

但似乎每年還是會在一起過一個結婚紀念日，但是今年，常林升並沒有去國外。

所以楚清回國了。

常林升一怔，笑了下，「得，咱們同為天下淪落人！」

「誰跟你淪落人，你是，我可不是！」

他未婚，沒有陷入婚姻的泥淖，他不覺得那是淪落！

常林升嗤了一聲，說：「好，我是淪落人，行了吧！不過三哥，我倒是很好奇，為什麼這麼多年你一直不找人，難不成真的沒忘記秦悅？」

「跟秦悅沒有關係，你知道，我對她不是那種感情！」常墨琛沒有抬頭，只喝了一口啤酒，聲音淡淡的。

常林升看他：「那是為什麼？過了今天你都二十八了，雖然男人三十一枝花，但是這個年紀，也該結婚了！」

「你結婚倒是挺早，結果呢？」

「……」

常林升不說話了。

他當年聽從家裡安排，年紀輕輕便結了婚，和楚清見面不足三次。

因為沒祈求過愛情，自然也沒想過愛不愛，覺得娶一個聽話懂事的妻子照顧好家庭，而他，繼續忙自己的事業，挺好。

但是誰曾想到這場他認為很好的婚姻，竟是讓自己陷入泥淖多年走不出去？

也會想如果當初沒有那麼傻，是不是現在就會稍微不同，是不是已經遇見愛著的女人，生活不至於如現在這般，孤獨，凋零，毫無生氣！

見他沉默不語，常墨琛道：「沒有想過和楚清離婚嗎？如果真的註定無法重新在一起的話……」

常林升搖頭：「我對愛情從來就沒什麼興趣，也不想因為離婚的事情與她過多糾纏，就這樣她在國外過她的生活，我在國內過我的生活，挺好的！」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常墨琛不予多說。

此後，兩個人聊天的內容轉移到公司的改組和發展計劃，對私人感情，很默契的誰也沒有再提起。

進餐一半左右，常林升手機響了，去接電話，電話打了十分鐘沒有回來。

常墨琛猜到大概是和楚清有關的，但應該不是楚清本人。

所謂婚姻，所謂愛情，就是讓人這麼一步步深陷黑暗，從此看不到光明么？

如此，真的不要也罷。

他一個人靜靜坐了一會兒，看著外面白色的世界，熱鬧的人群，喧囂的城市。

突然的，很想抽煙。

他招手過來一個服務生，囑咐了幾句話，主要是帶話給回頭回來的常林升。

然後，便出了門。

他走出火鍋店時，外面的路燈很巧的全部亮了起來，路燈下白色的雪被暈染成溫暖的黃色。

天色因而更加昏暗，大街上的人也更加的多。

有裝扮成聖誕老人的人在大街上給沿路的孩子送蘋果。

個子小小的，瘦瘦的，手裡提著一個水果籃子，臉上沾著白色的鬍子，但是那雙黑色的完成月牙形的眼睛，卻很是漂亮。

他朝著「聖誕老人」看，猜測應該是個女孩子，而且，很年輕。

「聖誕快樂，小朋友！」她將一個紅色的蘋果再次給了一個路過的小朋友，聲音儒軟的說了句。

他抽煙的動作忽的就停了下，莫名的，覺得這個聲音很好聽。

有個孩子拿著紅紅的蘋果問：「姐姐，你真的是聖誕老人嗎？」

她點點頭：「是啊！」

小男孩嘟了嘟紅色的唇，說：「為什麼聖誕老人是女的？」

她笑的更歡快：「聖誕老人有許多，有男的，有女的哦！」

小男孩似乎信了，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紅蘋果，湊上去在「聖誕老人」臉上親了一口。

儒軟的聲音傳來：「謝謝聖誕老人！」

她溫柔的摸了摸孩子的頭，目送他們離開。

不經意得一瞥，她朝著他看了一眼，眸子有瞬間的停頓，然後，移過去。

可就是這一眼，讓他心跳瞬間加快。

莫名的衝動，連他自己都解釋不清，他忽的抬腳朝著那個「聖誕老人」走去。

白色的雪，紛紛揚揚灑落，路燈柔和的燈光渲染出一種朦朧夢幻的美。

他就那麼直接走向她，身後的風，捲起細碎的雪花，帶起的涼意，直達心臟，讓他震顫。

終於，他走到了她的面前，站定。

「聖誕老人」愣了下，隨即對他笑了笑，那雙漆黑得眸子閃著如星光般好看的光。

他的呼吸重了一分，剛想說什麼，一枚系著蝴蝶結的紅色蘋果被塞到了他的手裡。

他眸子一閃，「聖誕老人」已經對他揮了揮手，離開了——因為她花籃子里的蘋果，沒有了。

「你——」

「三哥，小心——」

他想張口喊什麼，但身後已經傳來常林升喊他的聲音。

除此之外，一個電動車從他身邊騎過去，撞到了他的肩膀。

他的身子踉蹌了下，手中的蘋果滾落在了地上。

常林升已經走了過來扶住他，問他有沒有事。

那個電動車的小青年也很抱歉，不停的說對不起！

他搖頭，說沒事。

然後抬眸去看那個聖誕老人，但她已經消失在了人潮洶湧里。

他的眸子瞬間的失落，想起什麼。忙撿起剛才掉落在地上的水果。

掌心，涼涼的一片。

常墨琛有時候會想，那個『聖誕老人』是不是就是許念？可他又不敢百分百的肯定。

哪怕多年之後他再次見到許念，亦不敢去問一句她，不為別的，只因為那突然又遊走了四年的時光。

可是他又想，就算他們早早就相識，二十八歲的他，是否能夠許一個十八歲少女一生的承諾？

是否可以讓她接受她的心意？又是否，他能有足夠得能力去保護她？

又是多年後，常墨琛帶著妻兒去H市看望常林升和常琳鈺，彼時的常林升，早已掙脫過去那段婚姻的牢籠，重新收穫了一段美好甜蜜的愛情。

他的妻子楊素，比許念大了一歲，兩個人見面次數不多，但是很投緣。

因為公司那邊有事，常琳鈺要稍微晚點到，便只來了他的妻子龍慧，還有他們已經亭亭玉立的女兒常寧寧。

三個女人，還有常寧寧帶著幾個小傢伙去院子里玩雪，常墨琛和常林升在書房喝茶。

書房在二樓，有很大一面落地窗，窗外面視野良好，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樓下幾個人的身影。

「你過得不錯！」常墨琛輕輕開口，說道。

常林升笑，回道：「彼此彼此，你也不錯！」

常墨琛眼底笑意更深：「知道嗎？我很早以前就認識了她……」

六歲，十三歲，十八歲，但很遺憾，他通通錯過了她……

一直到她二十二歲，他們有了最好的相遇……

常林升怔了下，挑眉，「你是說三嫂嗎？」

常墨琛沒有回答，只是轉過頭，眸光柔和的看向站在樓下雪地里眉眼帶笑的女子。

她的身後有陽光溫暖灑落，映著雪色，美到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