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防盜,沒買夠,不要問我為啥是防盜不要暴躁不要難過不要著急穩婆趙婆子嘆了口氣,聽那意思,這一胎是這戶人家頭一胎,想必是盼著個大胖小子的,她這費了半天勁,接生了個丫頭片子,多少有點沒臉說。
「是個丫頭,不過挺好,臉上紅通通的,估計以後是個白凈人兒,難看不了。」
誰曾想,這話說完,顧建國就呆在那裡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反倒是旁邊的婦人面露驚喜:「喲,是個閨女啊!」
趙婆子看這光景,心裡更加明鏡亮,想著這婦人看樣子是個嫂子吧?妯娌間難免比較,聽說人家生了個閨女,這都不帶遮掩的,竟然當面樂成這模樣?至於那爹,一聽是丫頭,都氣得沒話說了。
誰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顧建國從迷瞪中醒過來了,一拍大腿,滿臉都是喜:「太好了,是個閨女!趕緊的,趕緊的,二嫂你告訴咱娘去!」
「生了閨女?」都不用去報信了,正屋裡的顧老太推門出來,滿面欣慰和期待。
「對,娘,生了個閨女!」
那二嫂已經衝過去,扶住了顧老太:「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說話間,東邊屋裡又出來兩位婦人,一個懷裡抱著幾個月大的胖娃娃,另一個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糖雞蛋。
「我這剛煮好,趕緊給老五媳婦喝了吧。」
「快快,端過去。」
顧建國已經等不得那麼多,拍了拍頭上的雪,在台階前跺了跺腳,徑自鑽進去看他媳婦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個趙婆子晾在那裡,弄了個一臉懵,心說這是咋啦,怎麼生個丫頭片子高興成這樣?這還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興?
整個人都是懵著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雞蛋共五個,心裡暖烘烘的高興著走出這家宅子,才醒悟過來。
沾大便宜了,五個雞蛋,這是多稀罕的東西。
不過是接生了個丫頭片子,人家竟然給五個雞蛋,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衚衕口有揣著袖子的孫六家媳婦正要拾掇起板凳進門,見到趙婆子,便招呼說:「嬸兒,這是給老顧家才接生了啊,是閨女還是小子?」
趙婆子記得這孫六媳婦,恰是自家村裡的閨女嫁過來的,便道:
「是個閨女。」
那孫六媳婦一聽,忍不住笑了:「這顧老太可算是如了願了!」
「如願?」
孫六家媳婦看趙婆子不懂,便招呼趙婆子來大門洞子里站著,解釋說:「你可不知道這老顧家,顧老太太一輩子生了五個兒子,沒一個閨女,人家心裡盼著閨女呢。等到這五個兒子都結婚生了孩子,又是個頂個的小子,全都帶把兒的!現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兩小子,排排站一共八個小子,弄得顧老太太心煩著呢。人家早就放下話來,說是誰家生個閨女,就把她家老頭子的軍功獎章留給誰家!」
至此,趙婆子總算明白了:「還有這種稀罕事兒!」
說著間,見孫六家媳婦那眼兒往自己懷裡瞅,連忙揣了揣兜里的雞蛋藏緊實了:「這家老頭子還有軍功獎章?」
心裡卻是想,日子過得挺好的一家人。
孫六家媳婦道:「可不是么,顧老爺子是當兵的,抗美援朝,立過二等功,後來給犧牲了。你進門沒看到,人家家門口牆上還貼著烈士家屬的牌子呢!」
「哎呦,我剛進門好像看到個黃底紅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個睜眼瞎,光看這有個牌子,哪裡認得字啊。
「對了!就是那個,人家家裡是得撫恤金的,又生了五個兒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縣裡當幹部,其他四個兒子都是好勞力,媳婦也都是過日子好手,是咱大北莊子頭一份地過得好!」
說著間,不免再次瞅了瞅趙老婆子懷裡,只見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嬸你運氣好,碰上了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沒什麼好東西!」
當下拿眼兒瞅了瞅衚衕裡頭,也就是老顧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蕭家,先頭沒了一個媳婦,留下姐弟兩個孩子,如今又娶了東邊劉家的閨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趙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慶幸,告別了孫六家媳婦,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個雞蛋,暗暗想著回去可得藏好了,蹣跚著離開了。
而在老顧家,顧建國望著自己剛出生的小女兒,兩手無措,正不知道怎麼下手呢。
軟趴趴的小奶娃,那麼小的腦袋,上面一層兒黑絨絨的胎髮,長長的眼睫毛安靜地垂著,小鼻子小嘴兒嬌嫩得很,這可怎麼抱?可別一下子抱壞了。
這個時候顧老太並三個兒媳婦都圍過來了,三媳婦馮菊花捧著那晚紅糖雞蛋正餵給老五媳婦童韻喝。
二媳婦陳秀雲一把將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這閨女,模樣長得真不賴,一看以後就是個俊的。」
三媳婦馮菊花聽了,噗的笑出來:「也不看看這是誰生的,咱家童韻那可是十里八鄉的大美人兒,閉著眼睛都能出出俊閨女!」
說著間,二媳婦抱著小奶娃給了顧老太:「娘,你看,這鼻子這嘴兒,像你!」
顧老太聽著這話,倒是被大媳婦給逗樂了。
「你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韻模樣長得好,像她才好!」
旁邊剛剛生了閨女的童韻,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紅糖雞蛋,總算是有了些力氣,疲憊地笑著說:
「娘,二嫂說得是,我瞧著像娘,我也盼著能像娘呢。」
童韻說這話,倒是真心話。
她這個婆婆,別看就是個小山村裡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氣度,那見識,都不是一般人啊。
別說普通農村人,就是她這個下鄉的知情和婆婆說說話,都不免佩服她那見識和睿智。
而論起相貌來,別看已經是五十多歲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還有那皮膚,乍一看,別人頂多以為是四十多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年輕時候必然是個大美人兒。
要不說她這個下鄉知青當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韻想著,這或許是和自家男人有個這樣的娘有關係。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裡人有見識,模樣長得好,比起城裡人也不差。
顧老太聽到這話,倒知道兒媳婦說得是真心話。
她早年逃難來到大北子庄,嫁給了顧建國他爹,之後便一直紮根在這裡,後來顧建國他們的爹抗美援朝沒了,成了烈士家屬,大隊上照顧她,也是真需要一個文化人兒,她就當了大隊小學的老師。
育人子弟十幾年,在村裡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幾年,世面上不太安定,各種鬧騰,可大隊里的人還是尊敬她,大隊長陳勝利小命都是顧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顧老太怎麼樣。
於是在那熱火朝天的幾年裡,她也是安安穩穩地當她的顧老太和小學老師,倒是沒出什麼事。
至於底下五個兒媳婦,她最待見的自然是小兒媳婦。
城裡下鄉的知青,上過高中的,文化人兒,和她說話能說得來。不過也幸好,其他幾個兒媳婦都是好的,也不計較這個,依然相處得和睦。
如今她年紀也不小了,眼看著五個兒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閨女兒也生下來,抱在懷裡軟嫩嫩的,自然是心滿意足,越看越喜歡,看得心都要化開了。
「這孩子像誰,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難看的人,總差不了。我也沒其他指望,只盼著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長大,日子順順心心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正說著話,就見懷裡的小閨女兒那濕漉漉的眼睫毛忽閃了下,緊接著,睜開了眼睛。
小眼兒如今還睜不大,不過看那細長眼縫就知道,以後這眼小不了。
當下她更是樂了,恨不得把這小娃兒抱在懷裡不撒開:「看這小閨女兒,可真招人疼啊!這輩子,有了我這小寶貝孫女,再沒什麼不滿足的了!」
旁邊幾個媳婦和兒子都笑著,圍了看那小嬰兒,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這一幕,看在旁邊四媳婦蘇巧紅眼裡,卻是頗有些不自在了。
她進門比童韻早三年,如今老大兩歲了,老二才八個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這個人和一般人不一樣,就盼著能有個閨女,所以第二胎的時候,她是滿心希望生個閨女,誰知道,又是個帶把兒的。
本來琢磨著,能不能這一兩年再要個,得那軍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閨女來,也是第二份,沒有第一個那麼稀罕了吧?
蘇巧紅此時看著兩個嫂子並婆婆都圍著那剛出生的小孩兒打轉,不錯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擰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兒。
「咱蜜芽兒長得真好看,不說其他,就說這睫毛,又濃又密,竟然還是捲起來的,以後長大了,不知道得多漂亮!」
童韻靠在炕頭上,笑著說:「娘,你這就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自家閨女,越看越待見。」
她當然也覺得自己蜜芽兒好看,可是又覺得天下父母心大概如此,總會覺得自己孩子好看吧,其實別人家也許未必差。
然而顧老太太卻不以為然:「你這就不對了,等出了月子,你過去咱鄰居家看看吧,就看老蕭家那娃,和咱蜜芽兒一天生的,哎呦喂,那個模樣喲!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這都生了快十天了,那頭上癩得沒幾根毛,就連腦門都又窄又小,一看就是個沒福氣的!」
說著又對著自家孫女笑起來:「哪像咱家蜜芽兒,瞧著胖乎乎小臉蛋,還有這亮堂堂的大腦門,就跟個女佛爺似的!」
童韻想想也覺得婆婆說得有道理,自己女兒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確實是個福相。
「娘,老蕭家美娟生了個男娃,這下子,前頭的競越和淑蘭,怕是更不受待見了吧?」
競越今年五歲,當初剛下生也是個最寵的小子,還特意找她來,說她有文化,讓她給取個與眾不同的名字。與眾不同的?顧老太當時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氣,取出七八個來,最後蕭家人選了競越這個名字。不曾想,這才幾年功夫,曾經連取名字都千挑萬選的蕭競越,已經成了個小可憐。至於那淑蘭也就才十歲,這姐弟兩個,在家自是被指使得團團轉。前些天,聽說蕭國棟還想著不讓淑蘭上小學了,淑蘭在家鬧騰了一番,哭得不成樣子,後來還是自家婆婆和大隊長陳勝利一起找過去,說了說,蕭國棟也覺得不讓女兒上面上無光,這才答應的。
現在孩子上個學,學費都不用交,書本費也就五毛錢,一年到頭的,誰家就能缺這五毛錢?
「可不是么!」顧老太太是小學老師,管著村裡這群孩子,前前後後操心得就多:「不過我和蕭老太太提過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讓孩子上,孩子願意學,就給上。有這個奶奶一天活頭,這兩個孩子日子還能好過。」
童韻點頭:「是,好歹有個奶奶疼著,要不然……」
說著,她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家小寶貝,忍不住心裡泛軟。
自己和顧建國可得好好過日子,多掙點工分,希望家裡光景一天天好起來,只有大人日子過好了,才能保著自己這小女兒過得舒坦。
顧老太太說著間,不知想起什麼,竟道:「蕭老太太其實也是個倔種,這次美娟生個了個娃兒,她也沒跟前伺候!」
「那是為何?」童韻不解了,一般來說,村裡誰家兒媳婦生了孩子的,當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別的不說,吃幾個雞蛋總該是有的,畢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顧老太太搖頭笑嘆了聲:「罷了,說這個幹嘛,你這在月子里呢,犯不著操心別人家堵心事。我今日過來,是有個東西給咱蜜芽兒。」
說著間,她把蜜芽兒遞給了童韻抱著,自己卻從兜里摸索出一個明晃晃的東西來。
童韻定睛一看,不免驚到了,這竟然是一個黃金的長命鎖,上面寫著「富貴安康」四個字。
這是金貨啊!
顧老太太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個給咱蜜芽兒的,你好好收著,等以後有機會了再戴,仔細別讓人看到了。」
童韻接到手裡,只見這長命鎖有小娃兒拳頭大小,還是個實心的,掂量著分量不輕!
「娘,這哪行,她這小人家的,不值當用這個!這值錢著呢,你快收好,仔細讓人看到!」
這種實打實的金貨,一怕被妯娌看到,縱然上面幾個妯娌都關係好,可也怕有說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現在這年月,你在醫院裡好好給病人看病治病,都能被下放到山區去,家裡多養幾隻雞,被割了資本主義尾巴只剩三隻了,院子里種個樹結個柿子,都被砍光了說你種資本主義樹。
至於家裡藏了個這麼一坨大金子,童韻不知道這算什麼路線又是不是資本主義,但她知道,這是怎麼也不能讓外人看到的。
顧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門關得死緊,院子里冷清清得沒人,也就壓低了聲音對這小兒媳婦透露兩個底兒。
「童韻,你當然不知道,我手裡,除了你爹烈士每個月發放的撫恤金,自己還藏了點東西。本來是想著什麼時候年頭不行了日子過不下去了,就拿出來慢慢變賣。可現在看這光景,你大哥在城裡,每個月也能孝敬點,底下他們兄弟四個,在大隊掙個工分,不顯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個飽飯,一時半會,這玩意兒也用不上,我就想著,等我老了,早晚把手裡點東西傳給幾個小的。你瞧,這個鎖啊,做工好著呢,這是當年上海楊慶和久記的,是個好東西。現在那楊慶和久記好像都倒閉了,以後再是沒有了的。這玩意兒留著,好好保存,便是一時不戴,傳給後代子孫,也保值!」
這一番話,聽得童韻可是吃驚不小,一時都說不出話來了。
老人家每個月都有撫恤金,那是公爹當了烈士的家屬補貼,一個月約莫有二十多塊,這個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還有在小學當老師的工分,摺合成錢一個月也有十六七塊,這個她也知道。
城裡大伯哥現在一個月工資估計有個六七十塊,每個月會給老人家二十塊。據說是因為大伯哥進城的那個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處讓他一個人佔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資的一部分來補貼家裡。
這個錢其實說起來是全家的,可家裡幾個兄弟沒人會惦記這錢,都在老人家手裡,她早年不容易,年紀大了,這錢就該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個月的固定進項就有六十多塊!
要知道,這年月,上了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三類地區,轉正後的工資還不到六十塊呢!
童韻早就知道婆婆手裡有些錢,這些年積攢下來,必然不少,可是沒想到,婆婆手裡竟然還攢著些這金疙瘩。不說其他,只說眼前這個實心的長命鎖,那麼大一塊,得多重啊,摺合成錢,不知道得多少!
況且,童韻多少也聽父母提起過,舊年月時候,上海楊慶和久記的長命鎖,那是老牌子,是從晚清時候就存下來的老牌子了。這家的長命鎖,光是做工就值錢了,又比尋常金疙瘩要金貴許多。
事情到了這裡,童韻隱約也有所感覺了。
以前她就覺得這個婆婆投緣,說話做事透著大氣豁朗,不像是那沒見識的農村老太太,後來知道是在大戶人家當過丫鬟,她便想著那必是開明人家的陪讀丫鬟吧,或許還留過洋,這才讓婆婆得了那麼多見識。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沒這麼簡單。
哪個大戶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個楊慶和久記的金疙瘩?
童韻握著那長命鎖,默了老半響,終於長出了口氣。
「娘,這個長命鎖我收下了,我會好好留著,等以後蜜芽兒大了,再傳給她。」
「這就是了。」顧老太太估計兒媳婦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沒說破而已,兀自笑了笑:「雖說世道亂,不過咱這大北子生產大隊,其實啥事兒沒有,外面那些風浪過不來。畢竟都是鄉里鄉親的,一起過了幾十年,誰不知道誰家那點子事?這山村裡人,心思單純,也沒想那些頭頭道道的,你就安心在這裡和咱建國過日子,別的不用想,咱這是五代貧農,烈士家屬,他們再鬧騰,也不敢到咱頭上動土!」
童韻心裡捏了一把汗后,如今也想明白了。
自己成分還不好呢,其實也沒啥事兒,該結婚結婚,該生娃生娃了,建國也沒嫌棄自己。
顧老太太說著間,又問起來:「我聽說,親家那邊前幾個月說要被調查,現如今有什麼消息沒?」
童韻正為這事兒愁呢,見顧老太太問起,苦笑了聲:「沒,至今沒個消息,這不是讓大伯哥幫著問問。」
顧老太太點頭,嘆了口氣,安撫地拍了拍童韻的手:「沒事,你父母既是當大夫的,救人無數,一定會有福報,什麼大災大難,早晚都能過去的。」
童韻點頭:「是,我也這麼想著,我父母,其實都是好人,只盼著好人有好報。」
好的不能好的人,有那窮的來看病,拿不出錢來,父親經常就免費給看,回頭醫院需要結賬,他拿自己工資頂上。母親雖然是個過日子的,但從來不說他什麼,反而覺得父親是個好人。
兩個人就這麼一心撲到醫院裡,救人治病的,也不爭名奪利,沒幹過一件壞事,誰知道臨到老了,竟然也要被調查了。
童韻不免想著,如今這世道實在是看不懂,若是真得父母有個什麼,她怎麼辦,是不是要和顧建國離婚,免得拖累了老顧家這一家子人?
「你回來了?」旁邊的童韻餵奶后,也是有些乏了,便睡在女兒身旁,恍惚一睜眼,就看到自家男人正對著女兒傻看呢。
「嗯嗯,剛回,你要喝水不,我給你倒,還是要吃點什麼?」顧建國不著痕迹地按了按鼻子。
「剛才那是怎麼了,看你看著咱閨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輩子的情人一樣!」童韻看著自家男人,有些莫名發酸,不由斜眼瞅他這麼說道。
顧建國看童韻躺在被窩裡,潤白的小臉兒泛著紅暈,略顯凌亂的烏髮鋪在枕邊兒,因為剛睡醒而朦朧惺忪的睡眼帶著些許慵懶的性感,而那一雙清凌的眼兒,斜斜看過來,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時竟覺胸口盪()漾。
當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沒人,湊到炕頭,低頭輕輕親了下童韻的臉頰:「你快些好起來吧……」
後面的話他沒說,不過童韻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過去娘那邊,娘說啥了?」
顧建國想起娘的話,連忙向媳婦彙報:「咱娘給咱閨女取了名字。」
童韻對這位小學老師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聽顧建國說過,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戶人家的陪讀丫鬟,些許認得字,卻飽受壓迫,後來逃難來到這裡,嫁給了公公。
不過她總覺得,婆婆這個人說話的氣度,偶爾言語中的見識,可不是一個大戶人家丫鬟的格局。
當下忙問道:「取了什麼名字?」
顧建國笑著道:「取了個小名叫蜜芽兒,大名叫顧緋。」
「蜜芽兒,顧緋……」童韻品味著這兩個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氣蓬勃甜蜜蜜的味兒,大名簡潔大方,卻是美極了。
緋,透著一股子絢麗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紅色。
新中國是紅色的,這個緋字雖然夠美,卻也不出格。
當下她實在是滿意極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說話間,低頭望著睡顏甜美的女兒:「以後,你就叫蜜芽兒了,我的乖乖蜜芽兒。」
顧建國看看嬌艷的媳婦,再看看乖巧萌軟的女兒,只覺得自己這輩子別無所求,當下脫了鞋上炕,鑽進被窩,抱住媳婦在懷裡:「咱娘說了,要給咱蜜芽兒好好辦個滿月禮。」
「好好辦?還是算了吧,現在這年頭,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邊又在被調查……」
「別管那麼多,一切聽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說要辦,誰攔得住?再說了,你爹那邊被調查又怎麼樣,嫁到咱們家,就是咱們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屬家庭,誰敢找咱們麻煩。」
童韻的爹,是首都醫院裡有名的心腦血管疾病專家,因為早期曾經出國進修過,家裡留有一些醫學方面的外文書籍,不知道怎麼就覺得不好,又被調查了。這還是前幾個月的消息,現在還沒個結果。
按理說童韻這成分,根本進不了烈士家屬這種門第的,畢竟這是一個維出身論和血統論的年代。不過好在,大北子庄地處偏僻,這裡的氣氛遠沒有外面那麼熱火朝天。幾輩子的老農民了,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誰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韻這下鄉的知青來了村裡,人能幹,心善良,又能識文斷字,偶爾還能幫著給大家看個頭疼感冒的,時候一長,大家都喜歡。
其實說到底,童韻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為她爹是醫生嗎?聽說不光是醫生,還是首都那邊的大醫生呢!鄉下人單純,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醫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嗎,大醫院的大專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麼就成了壞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畢竟這世道,連老師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還有什麼不可能!
反正他們知道,童韻這閨女,是個好閨女。
後來顧建國和童韻搞了對象,不光是顧老太太高興,村裡其他人也都喜歡。
陳勝利幫著打了報告,上面審批了,總算順利領了結婚證。
不過童韻對於自己的出身可是心裡明鏡兒似的,所以處處小心,凡事低調,並不想給老顧家招惹事端。
現在聽自己男人這麼說,想想,也就舒了口氣。
「嗯,我聽娘的。」
***
傍晚時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圍在一處吃晚飯,這是老顧家難得團聚的時候。
四個兒子平時都是隊里乾重體力活掙工分,四個兒媳婦稍微輕鬆一些,不過也都是實打實地拼力氣,平時四個兒媳婦下了工就趕緊回來洗衣服做飯餵雞打掃,忙得很。就連顧老太,雖說一把年紀了,可每天都要在村裡小學給孩子上課,上午三節課,下午再三節課,雷打不動。忙活完這些,她抽空還會教孩子們唱個歌啊背個詩的,都是諸如《東方紅》《不忘階級苦》《大海航行靠舵手》這種外面的流行歌。
顧老太太拿起筷子,還沒忘記坐月子的童韻:「老五媳婦那邊吃了吧?」
二媳婦陳秀雲一邊利索地給自家小兒子圍上圍兜,嘴裡說:「剛我端過去一碗紅糖水雞蛋,還熬了點小米粥,外加油饊子。」
說到這裡,她才想起這事還忘記給婆婆提:「我娘家剛才送過來的,說這撒子還是中秋節時候留下的,沒捨得吃,這不是正好趕上咱家添了喜,就給咱送過來了,說這個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個好東西,是用精細白面和了面,發好了,再擰成細麻花放到鍋里炸出來的,香噴噴的好吃。這年頭,誰捨得用油來炸這玩意兒,所以金貴得很。
陳秀雲娘家是大北子庄生產大隊過得好的,陳家兄弟幾個都有出息,堂兄弟那邊陳勝利還是公社的大隊長,這才能攢下點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誰能有這個。
顧老太太聽著點頭:「這玩意兒好,吃著下奶,趕明兒見了你娘,好好替我謝她,再把咱家攢著的雞蛋多塗幾個紅的,給你娘那邊送過去。」
陳秀雲聽了噗嗤笑出聲:「娘,瞧你這話說的,你和我娘都是幾十年老交情,說這話,她估計都得笑話你忒見外了。至於紅雞蛋,趕緊的,收著吧,回頭咱家蜜芽兒滿月,還是有的送呢!」
顧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摳門慣了的,不知道怎麼攢下來的!」
「說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幾次嚷著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給他解饞,愣是沒捨得讓吃!」
當下也就不提這事,大傢伙繼續吃飯,不過是紅薯干餅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裡撿來的涼拌野木耳,自家腌的鹹菜疙瘩,不過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邊有個蘇巧紅,她是食不下咽,滿心裡在那琢磨事兒。
惦記著那麥乳精,足足惦記了兩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過這茬,結果男人一愣,之後瞅著她,開頭果然是:「我娘一個人拉拔我們五個不……」
剩下的話,她一擺手,趕緊讓他別說了。
千萬別說了,這話聽得都能磨出繭子來!
在丈夫那裡碰了壁,她又猶豫了兩天,終於在艱難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餅子后,決定開口拼一拼,不為其他,只為了自家那八個月的牙狗!
「娘,有個事,我想說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氣,在張開嘴那一刻,變成了蚊子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