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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文魁 - 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一以貫之字體大小: A+
     

    學功書院,有貞學院。

    學院外間的匠作房裡,五十餘名三年生正在匠作房裡聽著幾位頭髮花白的老匠人傳授技藝。

    這是一等獨特的授藝方式。

    因為在華夏上千年來,匠作手藝的傳授除了匠戶家傳外,都是師傅帶學徒的模式。

    上千年來都是如此,比如學徒先給師傅免費當三年勞力,端茶送水洗衣做飯等等,還需要任打任罵,美其名曰磨練考驗心性。

    第三年以後師傅才可以教授徒弟一些粗淺手藝。

    當然教到什麼程度,必須看師傅自己願意與否及徒弟領悟程度,有句眾所周知的俗語就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所以師傅教徒弟都必須要留一手,甚至故意帶你走些彎路,讓你沒那麼快學會技藝。

    徒弟除了一開始侍奉師傅如此,到了最後還必須給師傅養老送終等等,直到自己當了師傅才能熬出頭來。

    當然這一套傳授方式流傳下來,自有他的道理,輕易指責不好。

    但在有貞學院則是不同,學院院長趙士禎從各地請來資深的老匠人,給予同等於精一學院舉人老師的優厚待遇。

    然後由這些非凡的老匠人們手把手地教授學生們匠作的手藝,教授中由學院正副院長,以及學生們進行評分,能者留,不能者下,再加以優厚的待遇如此就不會有藏私的事了。

    當然優厚的待遇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尊重和地位。

    林延潮任山長時就制定了這一套規矩,總而言之必須形成尊重老師的風氣,無論這位是老師是教授經學的讀書人,還是匠人。

    明朝的匠戶的子孫多不願承襲父業,為何?

    因為地位低微,勞役繁重,故而匠戶的逃亡更甚於軍戶。

    拿今日一直吹噓的日本匠人文化而言,也是因為一名匠人無論作為任何職業,都能得到人的尊重和敬佩。

    因為如此,他們也會對自己的職業更加熱愛。

    初時讓這些學生們向匠人行拜師之禮,他們還不太願意,但書院規矩之下,學生們還是造著作了。

    如今林延潮入閣,在新民報上即言士農工商平齊,學院眾學生方知道林延潮的用意。

    現在眾三年生們正聚在一處看著幾位資深匠人教授打造銀錢的方法。

    幾位匠人中一人是出自寶源局的老匠人,是院長趙士禎親自聘來的。

    寶源局隸屬工部,專司朝廷鑄錢之事。

    後世人誤以為明朝沒有製作銀幣之法,其實不然。

    比如天子登基后即鑄新錢,新錢是模仿嘉靖通寶所鑄名為萬曆通寶。

    萬曆通寶多是銅錢,銅錢里寫有一個厘字,也就是值銀一厘。

    除了銅錢還有少量銀錢,銀錢有二錢、四錢、五錢、八錢、九錢之分。

    自天子祭出了礦監稅使這大招后,派礦監到雲南催辦開採銀礦,繳上來的銀子也拿來鑄錢,這些銀錢製作得相當精美,故而很少用作流通之用,只是拿來賞賜親信大臣。

    當然這也是市場劣幣淘汰良幣。

    好的錢幣大家都是拿來收藏,至於劣幣都恨不得立即出手,故而流通的都是劣幣。

    眾學生看著匠人新打造出爐的銀幣,不由嘆服。

    趙士禎,徐光啟拿起林延潮給他們的佛朗機人的十字銀幣,相較之下明朝匠工不遜色於他們。

    「徐院長,你看我們的銀幣四面平整,並無絲毫凹凸不平之處。」

    徐光啟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幣面完整如此,就可以免除有奸人颳去偷藏之弊。」

    趙士禎道:「銀錢藏奸有種種手段。這兌換銀錢除了仔細稱量后,還要仔細看成色,以防著別人摻入鉛銅等等,故而十分繁瑣。但由此類品相完好的銀幣,稍有缺損他人一看即知。」

    徐光啟道:「趙院長說得沒錯,我記得這黃銅銀有七黑八灰九轉青,九五成時色還清之說,而紅銅銀也有七黑八紅九帶白,九五成時還原色之說。每年由江南貢入內庫的金花銀,就是足色帶金花的黃銅銀,其餘似庫銀等成色都不如了。」

    「不知閣老鑄銀幣要多少成色?」

    趙士禎笑著搖了搖頭道:「哪裡能如金花銀一般,但也不可太差,閣老的意思需用銅用上好的黃銅,銀八銅二如此。」

    徐光啟疑道:「那官價多少?」

    趙士禎道:「閣老的意思,八錢銀二錢銅的銀幣,值銀一兩。」

    徐光啟不由嘆道:「閣老此舉既心懷社稷,又體恤黎民啊!」

    趙士禎聞言也如此點了點頭。

    為何徐光啟會發此感嘆呢?

    其實制銀錢與制銅錢都是一個道理。

    明朝準確來說是白銀採用稱量貨幣,銅錢則採用銅本位制。

    要知道明朝每位皇帝剛登基以後,首要大事就是鑄錢。

    明朝有兩個朝代的銅錢質量特別好,一個永樂通寶,一個則嘉靖通寶。

    這都是明朝國勢極強的時候,

    嘉靖通寶有些好錢,用的是滇銅,而且含銅量達九成。

    永樂通寶也不用說,倭人特別的喜歡,不然織田信長也不會將永樂通寶的圖樣綉在了部隊的旗幟上。

    而嘉靖錢更好,在民間交易上,嘉靖通寶甚至可以四百文兌換銀一兩。

    其餘則要六七百文兌一兩,有些朝代甚至只值八九百文一兩。

    為何好壞差距這麼大,就在於鑄錢的含銅量和做工上。

    比如五成銅與六成銅的銅錢在民間交易價格自是不同,但官價都定八百文兌一兩白銀,

    誰說得算?

    什麼叫法償性?

    因此有的皇帝登基后,國庫不富裕的,就將錢鑄得稍差一些,含銅量稍低一些來割羊毛了。

    不僅明朝如此,漢朝時用莢錢取代秦朝的半兩錢,有種五分錢只有半兩錢五分之一重,但也稱作半兩錢,

    不僅國情如此,古羅馬銀幣最低也至百分四。

    而林延潮定這八成銀兩成銅的標準,被稱為既心懷社稷,又體恤黎民也是由此而來了。

    七成銀就有些割羊毛了,而八成銀正好,對於老百姓而言也是便利的,因為對他們而言,少了火耗的費用。

    州縣的火耗是多少?

    有良心的地方官員,一兩銀收兩至三錢,沒良心的地方官員,一兩銀收四至五錢的都有。

    而銀錢一出,等於明朝中樞將鑄幣權收到了手裡。

    事實上銀錢改革也算迫在眉睫,商品經濟不發達時,如秦漢朝時,可以銅錢作為主要流通貨幣。

    到了宋明朝時,銅錢則不夠用了。

    曾有句詩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若一個人真有十萬貫錢,別說騎鶴上揚州,必須騎輛挖掘機去揚州才行。

    明朝時,特別是萬曆年間,商品經濟已經十分發達,交易動則多少多少白銀,抱著一大捆一大捆銅錢買東西已十分不便利。故而大面值白銀才成為了主要流通貨幣。

    而西方商品經濟發達到一個地步,則使用價值更高金幣為流通貨幣。

    再以明朝日本而言。

    明朝缺銀,不僅因產銀數量少,主要商品經濟發達,民間用白銀計價已是十分普遍。而倭國則不然,他們並不富裕,民間交易使用主要還是小面額的銅錢,而金銀比較少。

    更重要是明朝實行一條鞭法,民間一切以白銀繳稅。

    當時明朝地方官員為了政績甚至連銅錢都不願收,導致民間百姓兌換白銀極貴。

    這一直到了清朝順治年間才出了規定,百姓一兩以上繳白銀,一兩以下允許自便。

    趙士禎想到這裡,不由嘆服道:「閣老之深謀遠慮,遠非我等所能及也。倭國銀賤銅貴,而本朝銅賤銀貴。兩百文永樂通寶在倭國就能兌銀一兩,朝廷通過對倭之易,銀兩自可滾滾而來。」

    「之後閣老再將銀兩鑄成銀幣,如同將火耗之費歸為國有,此實為一舉兩得。」

    徐光啟點點頭道:「確實如此。」

    紫禁城內。

    天子讀著張位的奏章,嘴邊微笑。

    「廢除天下藩王,州府鑄幣之權,省火耗之費!統一歸於朝廷所有!真煌煌之見!好個張位!」

    天子撫掌大笑。

    張誠笑道:「而今楊鎬麻貴蔚山小勝,倭人即膽顫求和,看來東事平定已在反掌之間,這既是前面將士用命,也是次輔運籌帷幄之功啊!如此不久倭銀可源源不斷輸入我上朝了。」

    「說到此,倭國銀賤銅貴,本朝則反之銀貴銅賤,此事當初臨淮侯怎麼沒有告訴朕?」天子皺眉問道。

    一旁張誠等人不知怎麼回答。

    臨淮侯李言恭乃明朝功臣李文忠之後,與兵部尚書宋應昌一起總督京營。李宗城作為其子,被石星保薦為朝鮮倭國宣慰使,負責之前明朝,朝鮮,倭國三邊市易之事。

    結果李宗城多次上奏,倭國不恭,朝鮮不順,言他們與朝鮮,倭國市易屢屢賠錢貼錢。

    但天子一看,倭國銀賤銅貴,明朝則銀貴銅賤,就是讓一頭豬去都能賺錢,結果李宗城卻報上來虧錢,這是人不如豬?

    張誠等人知道海貿之事並不是敗在臨淮侯一人身上,但勛戚還是不要得罪為好,而且他們這兩年還收了他們不少好處,本著拿著辦事的原則,替他們好言開脫了一番。

    對於這些宗室勛戚,天子也不願意太細究轉而道:「張位還言,本朝鈔法,每鈔一貫,准錢千文,銀一兩;四貫准黃金一兩,也就是四兩白銀兌金一兩,后改作五兩白銀兌金一兩,但在番邦那邊卻是十兩白銀一兩金,甚至更賤。」

    「因此不少本朝奸商以金易銀,令本朝金黃多流落於紅夷之手!」

    張誠在旁道:「多虧次輔忠心謀國,為陛下揭此事大弊,否則不知要讓那些夷人,奸商得逞到什麼時候。」

    天子點點頭道:「從朝鮮設鎮,至鑄銀幣,再到揭發其奸,張先生主持國事倒是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朕想起太祖禮下劉基稱之為老先生,比之漢時子房,封其為誠意伯時,制雲『如諸葛亮、王猛,獨能當之』,此讚譽可謂至極。這張次輔也可謂朕的老先生。」

    這一句話評價極高。

    一旁田義聞言,心底一陣擔心,近來張位越來越得天子青睞,若如此繼續下去,趙志皋早晚必失去首輔的位子。

    眼下各部寺衙門的官員都只知張位而不知趙志皋了。

    不過田義也是有心計的人,在張誠,陳矩三人中。他論治國安邦,文章才學都不如陳矩,也不如張誠有行事之魄力,妥善處理宮裡宮外的關係。

    不過田義能到今日的位置,自有他的本事。

    他今日拿到張位上疏鑄銀幣的奏章后想了一天,又找了幾名在宮裡文書房當差的心腹,終於給他想出一個辦法來。

    田義道:「啟稟皇上,內臣以為鑄銀幣固然極好,但也有不妥之處,這八銀二銅之法鑄錢固然好看是好看了,但朝廷除去火耗后只剩些薄利,而自朝鮮運銀至京師,萬一途中有什麼漂沒……」

    張誠看了田義一眼,此話可是抓住了天子的心思。若按八銀二銅鑄錢朝廷實在沒什麼賺頭。

    天子聞言想了想果真道:「言之有理。此事令內閣再議,另賜腰輿給張次輔,于禁宮行走。」

    賜閣臣以腰輿於紫宮行走,這是天家之恩典。

    聞此消息,兩殿中書,內閣舍人官吏,翰林院的官員無不前來內閣向張位拜賀。

    面對眾官員的拜賀,張位是春風滿臉,一改平日倨傲的樣子。

    林延潮在旁看了笑了笑,他知張位的性子,他面上不表露,但心底素來看不起向自己諂媚的官員。

    這也很有意思。

    內閣幾位首輔如徐階,他喜好心學,故而他擔任首輔后,天下遍講王學,無數人以讀王學附麗徐階。

    而當時張居正身為徐階的學生,他雖也崇王學,但心底很看不起來拍他老師馬屁的人。

    但是呢?

    張居正很討厭別人逢迎徐階,但自己又極度喜歡別人逢迎。他任首輔后,官場上對他的獻媚討好更十倍百倍於徐階當年。比如著名的那對聯『日月並明,萬國仰大明天子;丘山為岳,四方頌太岳相公』。

    當時官場上拍張居正馬屁的程度,幾乎快到了勸進的份上了,而對此張居正也是很無恥的通通接受了。

    到了王錫爵當首輔,他是嫉惡如仇之人,曾有的官員向他呈的賀文稍溢美了些,結果被王錫爵當面斥責了一番。唯獨對眾學生中剛直不阿的李三才,不吝美譽之詞。

    這三人中,徐階當年如何,林延潮是沒見過,不過張居正和王錫爵對於下面官員獻媚討好的態度,林延潮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現在張位以次輔代執首輔之事,他的性子十分剛毅,當年反對張居正大權獨攬被貶而不悔,但輪到自己為相,前後幾任吏部尚書皆與他不合而去。為政時他喜好用些有才能的官員來執行他的主張,但他又不能擺脫官場上的結黨之弊。對於下面官員對他的諂媚,他面上是接受的,但內心卻非常看不起對方的為人。

    比起前三位而言,只能說張位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不過賜用腰輿行於禁宮確實是非常之恩典,以往只有首輔才有的待遇,至於肩輿唯有八十歲后的嚴嵩及張居正方有。

    當然林延潮,沈一貫自也向張位送上頗厚的賀儀。其他官員都巴結了,你可不好不巴結。

    稍後林延潮入張位值房議事。

    張位直接對林延潮道:「宗海,本輔並不希望天子賜下腰輿。」

    林延潮故意訝道:「次輔,這可是皇上的恩典啊,為何突有此言?」

    張位道:「方才中書官傳來聖諭,這八銀二銅的銀錢鑄法,沒有御准。」

    「那皇上的意思,要幾成?」

    張位道:「皇上沒有明言。」

    林延潮轉念一想道:「這八銀二銅再下去就是七銀三銅,六銀四銅,若再低銀錢的成色就不好看了。」

    張位嘆道:「八銀二銅,也就是火耗不足二成,此乃利國利民之事,但再下去恐怕本輔就要為千夫所指了。皇上也是知道如此,故意不明言,這才賜下腰輿予我,讓本輔主動提及。」

    林延潮也是暗自搖頭,任何一位內閣大學士碰上這樣的皇帝都是挺慘的。

    還好現在是張位在次輔任上,要換了自己當如何?

    這時張位似知道林延潮的心思般問道:「宗海,換了你是本輔當如何?」

    林延潮想了想道:「林某豈敢做此比喻。其實說來說去,朝廷的當務之急還是缺錢,可是朝廷越缺錢,越是不能竭澤而漁啊。」

    張位道:「本輔知宗海有高論,還請賜教。」

    林延潮看了張位一眼心道,怎麼還要再告訴你,然後上密揭給皇上說是自己的意思嗎?

    但是張位政見與自己相合,而內閣大學士職責所在本來就是協助首輔為朝廷制定決策。

    說到底任何錯與對,都很難說一個全對或全錯。

    林延潮想了想道:「財政匱乏,自古以來不過開源節流二道。」

    「但如何開源,如何節流,朝廷任何大臣都可以說出一個道道來,但遇事就事,而不切於根本,都算不上射鵰手。」

    「好比國庫缺錢,天子要以六銀四錢來鑄幣,確實可以增加國入,但就其手段而言,與在民間遍設礦監稅使沒什麼不同,都是將民間錢財收為國用。缺錢就去找錢,遇事就事,不切於根本,說到底就是蠻幹,當然再如何蠻幹也比無所事事好多了。」

    張位點點頭道:「宗海之見在於通商惠工就可開源節流吧,當年你我同在翰院時,我就多次聽過此大論,宗海要以此定天下之經緯。」

    林延潮道:「通商惠工只是辦法,稱不上經緯,可是說到切乎根本倒是可以,不過說到底稱不上上上之法。」

    「那何為上上之法?」

    林延潮道:「在於一以貫之。」

    「為何要一以貫之,因為治國如同射箭一般,不能那邊的靶子射一箭,這邊靶子射一箭,必須將所有的箭射在一個靶子上方有建樹。何況治國之難,積重難返至此,朝廷稍有變革都會有重重阻力,你我雖身為宰輔,看似身居高位,但能窮畢生之力能做好一件事就不容易了。」

    張位深以為然道:「是啊,有時候翻天覆地之事功,很多都是白費氣力。所以你當年為張文忠公恢複名位,再提出宮中府中具為一體,就是為了君臣共治。」

    「然後士農工商四民平齊,淮南行綱運法,在朝鮮與倭人互市,再至如今鑄幣流通商貿,你之所為皆在通商惠工這四字,此可謂一以貫之。本輔領教了。」

    張位說到這裡,看林延潮還有言猶未盡之意,不由問道:「難道還有在一以貫之之上的辦法?」

    林延潮點了點頭道:「有之。」

    張位正色道:「那要請教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當年張文忠曾言王半山變法之事,說了一句。」

    「抵天下之事,久則不能無弊,固宜變通,然須合乎人情,宜於土俗,從容改圖,而後天下蒙其福。宋至神宗,國勢頗不振矣,安石所謂變風俗、立法度、未為不是,但其不達事理,不識時宜,直任已見而專務更張,逐使天下囂然喪其樂生之心,而君子為之一空。有才而無識,可勝惜哉。」

    「有才而無識?」張位道,「張文忠此言似對王半山太過貶抑了。」

    林延潮聞言微微一笑,張位這評價不出自己的意料。

    林延潮點點頭道:「確實如此,平心而論,王半山之私德清操在張文忠公之上。」

    「而且王半山還有一點是張文忠公不如。當年王半山未出山時,就先定治國之經義,廣布天下,與董江都一樣以經義定國策。望古往今來,沒幾個讀書人能做到這一點,又如朱文公,王陽明卻無宰執天下之機遇。」

    「這治國之道在於長策,在於綿綿用力,久久為功。有此一以貫之的方法,卻沒有十年二十年如何能見效?甚至這不是誰成為皇上,誰成為首輔一代人就可以辦成的事,此在於天下士心民心所向,張文忠公人亡政息,前車可鑒,故而以經義定國策,才是根本!」

    說到這裡,林延潮微微一笑道:「一時胡言亂語,還請次輔不要見笑。」

    張位看向林延潮,神色變化了幾次。

    他知道林延潮是一個素來低調的人,但現在他並非是口不擇言,而是將自己底牌示出。

    林延潮道:「所以設立銀幣其旨在於免去火耗,方便市易流通,為了方便百姓,最後通商惠工。但六銀四銅卻成朝廷斂財之物,如此哪個商人百姓肯用手中之銀兩兌成銀幣使用?最後又如何流通呢?」

    「所以次輔問我六銀四銅可與不可?若我為次輔,則答不可。但次輔詢我之意,則我答六銀四銅不可,但七銀三銅可與皇上爭一爭。」

    張位伸手一止道:「宗海不必再說了,本輔心底已有主張。」

    林延潮點了點頭,站起身來一揖然後離去。

    而張位坐在圈椅上默然許久,半響方道了一句:「千江水有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此宗海之境也,吾實難望項背。難怪當年張文忠公以安邦治國之任許他!」

    想到這裡,張位目光露出決然之色,當即提筆寫下密揭。

    張位一直寫到入夜,左右給他盞上燈時。

    張位這才擱筆望著燈罩里的燭火,自言自語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我張位豈敢負任事之名乎?」

    說完張位蓋上文淵閣閣印,然後命心腹至文書房投遞密揭。

    不久這封密揭即到了天子手中。

    天子閱后勃然大怒,將張位密揭一擲在地對左右罵道:「朕如此恩遇張位,他竟如此不知好歹?」

    張誠見此默然後退一步,他自不會在這樣的場合里為張位說話。

    而一旁的田義卻微微一笑,張位中計了!

    「陛下息怒,保重龍體!」三位司禮監太監無不言道。

    天子又看了一眼密揭,這張位想了一夜寫出的奏章,滿以為這些忠心肺腑之言會打動天子,但是在天子眼底卻是忤逆。

    天子負手踱步道:「八銀二銅竟寸步不讓於朕,張位難不知能有今日,都是朕之抬舉,難道以為上了幾個條陳,朕就非聽他不可?是不是朕復了張文忠的名位,朝臣們就覺得朕可欺了。」

    無人敢應聲。

    冬至。

    國子監圖書館。

    京師義學幾十名老塾師皆聚集於此。

    京師義學自萬曆十年開辦。

    此法其實最早並非林延潮所創,而是來自元制,元朝時五十家為一社,每社設立一社學。

    后明承元制,於府州縣推行,務必讓每名子弟都可以讀書。

    但說是推行,其實力度有限。

    而林延潮在京師創辦義學,不僅允許每名京中子弟皆可上義學,還規定任何百姓不許子弟就學,官府皆可鎖拿問罪。

    自此京師百姓子弟無人失學。

    此政至今已十五年。

    今日幾十老塾師們沒有想到,義學侍郎蕭良有,國子監祭酒葉向高,教諭張懋修等高官會抵此親自看望他們。

    可是他們更沒有想到,甚至連內閣大學士,三輔林延潮亦至。

    幾十名老塾師見此一幕,已是不知說什麼話。

    眾塾師們誰不知道,普及義學之事正由林延潮所倡議。

    而林延潮看到這些白髮蒼蒼,身著長衫的老塾師不由心底難過。這些老塾師不少都是上了年紀,身子佝僂,身上衣衫雖是乾淨,但打著不少補丁,一副窮困潦倒的樣子。

    這令林延潮想起了林誠義,當年他也是如此清貧,但縱是如此,但在學生面前於服飾一絲不苟,生怕不能為人師表。

    這一刻林延潮不僅想起了林誠義,還有老夫子,林燎,林烴,山長。

    五人之中已有兩位不在人世。

    前一段日子聽聞林誠義也已是染病,從廣東辭官返回福建。

    沒有他們悉心的栽培,就沒有自己現在。人之一生除了父母的教育,最重要的機遇就是在年少時遇到一位影響你一生的好老師。

    想到這裡,林延潮心底感慨再三。

    「諸位夫子不必多禮,今日是冬至,當向至聖先師行釋菜之禮,為敬師之道。」

    「師恩深重,林某能有今日,全賴幾位老師悉心栽培,吾年少時,性子頑劣,氣盛不能容人,又兼為學急功近利,本難堪造就,多虧幾位老師循循善誘,方才能有今日。今日見到夫子們就如同見到了林某的老師一般。」

    說完林延潮向眾夫子們深深一揖,眾塾師們亦是回禮。

    說到這裡,林延潮一看大堂中,自己一人面南而坐,其餘塾師的座位都是面北。

    林延潮當即吩咐撤掉自己的位子,改為環坐。

    「諸位無需拘禮。常言道,安身不可無友,立命不可無師,可知師之尊貴。昔日林某寫了一篇文章『十年樹木,百年樹木』。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人,終身之計,莫如樹人。一樹一獲者,谷也;一樹十獲者,木也,一樹百穫者,人也。」

    「諸位身負樹人之責,肩負國家的百年大計,此責任不可謂不重……我等身為朝廷命官,身居廟堂之上,說來慚愧,很多人都是尸位素餐,不少人為國所謀者不足諸位萬一。今日吾從廟堂上來此,不是來發號施令,而是來聽聽諸位的心聲。為官者當俯就民意,諸位是萬民之師,林某更需向諸位請教。」

    聽到這裡,老塾師都是露出感動的神色。

    當即你一言我一語打開了話匣子。

    天下之事說到底還是人心。

    但人心如散沙,也如洪流。

    如何引導,在於開啟民智,在於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此事見功最慢,但利在萬世,什麼時候為之都是有益之事。

    當初得知京里虧欠義學塾師近兩年館俸時,林延潮大吃一驚。

    他沒料到自海瑞,王用汲離任后,京里的塾師竟窮困潦倒至此,以至於不少塾師都要靠學生接濟以及出去靠賣字畫等零工過活。若海瑞,王用汲在,斷然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所以他才向張位推舉蕭良有為義學侍郎,然後著手改變此事。

    冬至日後,林延潮給京師義學上千名塾師補發了拖欠近兩年的館俸。

    一時之間,士心民心為之一震。

    Ps:這一以貫之的方法論,參考自知乎用戶謝春霖,厲害的人在遇到問題時思維模式與普通人之間差別在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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