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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文魁 - 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是我字體大小: A+
     

    轟隆隆的雷聲響徹不停,放眼天空電閃雷鳴。

    外頭的庭燎忽明忽暗,門子憂心地看著這些著飛魚服,按綉春刀的錦衣衛,他佇立在門後手里握緊了門栓。

    疾風吹來,看這天色馬上要風雨大作。

    見林延潮抵此,張誠,陳矩對視一眼。

    坐困於上不上下不下的地方,林延潮絲毫不見頹色,也不似當年。當年林三元年少得志,才華橫溢,舉手投足之間比翰林更勝三分清貴。

    而今林延潮長須垂頸,一身寬鬆的大衫,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教書先生,但又有些不同,到底什麼不同他們二人一時也說不上來。

    眾目睽睽之下,張誠迎向林延潮道:「林先生,咱們就不敘舊了,咱家奉聖意而來,來請先生進京受命!」

    轟!一聲驚雷響過,但比驚雷更響在眾人心底的卻是張誠這一句話。

    林延潮作禮道:「當初焚詔之事,陛下不計前嫌,不治草民之罪,已是天大的恩典,但林某這些年自責在心,想起當年出言無狀,實在難為臣表!」

    「林先生,此事都過去了,陛下重新啟用你,還不明白聖意如何嗎?」

    林延潮對此不置可否。

    張誠見林延潮不說話,轉念一想隨即恍然,林延潮這是心底有氣,不過這是人之常情。眼下天子要他接林延潮回京,他無論如何也不可空手而歸。

    即便他是堂堂司禮監掌印太監,位尊等同於內閣首輔。但現在張誠也不得不找起話頭:「林先生,近來身子可還康健?」

    「有勞內相動問,身有微恙,但大體還無事。」

    張誠笑道:「此乃國家之福。既然如此,近來可關心朝局,可知國事已危,天下已危乎?」

    林延潮道:「每日讀報略知一二。」

    張誠道:「林先生雖身在茅廬,卻也是心憂天下。自兩年前下旨后,陛下一直沒有忘記林先生,今日派我等來請先生進京主持朝政,還請萬萬不可推卻,叫我等為難啊!」

    林延潮拱手道:「內相言重了,林某不過凡夫俗子,不堪造就,豈當再顧茅廬之隆遇。」

    張誠道:「朝廷都到這個地步了,人心散作亂沙,難道林先生能眼睜睜看著天下一日不如一日呢?」

    林延潮聞言嘆道:「內相,不把林某當外人,那麼林某也有一句掏心窩的話。我為官至今已是數起數落,但若到這個位置再起再落,已不可能是全身而退的事。」

    「再說兩年之前,國事猶有可為。但豈是區區一人之力可以挽回的,為今之計唯有請皇上另擇賢明輔政!這時候內相就不必將林某放在火上烤呢?好好在此教書不可嗎?」

    林延潮此言一出,左右學生們都是紛紛稱是。

    徐火勃等眾講郎們也是贊成。

    張誠一時語塞,當下看了一旁的陳矩心道,還是皇上高明,知我一人請不動林延潮,故派了他前來。他於林延潮有恩,林延潮必會賣他的面子。

    張誠退至一旁,陳矩上前道:「天下之賢,無人過於先生,滿朝官員盼林先生復起東山,如大旱望雲霓。負天下之望者,不可辭眾意,還望林先生三思。」

    「這。」林延潮為難道。

    陳矩上前一揖道:「國家何去何從就在先生的一念之間,還請林先生入朝輔政!」

    疾風突起,黃塵飛揚,吹拂起林延潮的衣裳。

    眾人視之但見林延潮雖是眉頭緊鎖,但神色卻是平靜,疾風之下,他們不禁想到一句話『大勇者猝然臨之而不驚』。

    林延潮沉思后道:「我已久不在其位,若要承社稷之重,以後但行的每一步何嘗不是如履薄冰?」

    張誠,陳矩對視了一眼。

    」但天下無事,何必用我?天下有事,何不用我?」林延潮轉過身來道:「林某就隨兩位入京一趟吧!」

    張誠,陳矩二人無不大喜。

    「請先容我先回房更衣。」林延潮道。

    張誠怕林延潮借更衣來個金蟬脫殼於是道:「聖上盼先生急於星火,這些小節先生不必顧忌。」

    林延潮道:「既是內相這麼說,也罷,林某就草率了。」

    見林延潮欲走,徐火勃等人追上道:「山長……」

    「老師……」

    林延潮回過頭看了他們一眼道:「我進宮一趟,去去就回,書院爾等好好辦,切記讀書可不為國家用,但也要為天下用。」

    林延潮走了數步,又停下腳步道:「再替我轉告夫人,照顧好家中。另告訴用兒,以後隨他了,想讀什麼書讀什麼書,喜歡什麼書就讀什麼,但就不要為官,如我這般走仕途了。」

    「山長!」徐火勃哽咽。

    林延潮點點頭,然後望向書院里的眾學生,舉手環揖作別。

    「山長!」眾學生們亦是一揖。

    眾人神情各是不一,但林延潮不動於色轉過身來向張誠,陳矩道:「勞兩位久候了,走吧!」

    陳矩哽咽道:「多謝林先生。」

    林延潮點了點頭道:「請!」

    說完林延潮大步朝書院外走去。

    陳矩又喜又悲,卻見張誠罕見吐露心聲道:「無家國之情懷者,不可身居高位。林侯官實讓咱家開了眼界。」

    陳矩點點頭。

    門子給林延潮打開書院大門,拱手道:「前方風大雨大,山長路上小心。」

    林延潮聞此點點頭道:「你也多多保重。」

    登上馬車之時,頓見雷聲隆隆,風聲大作!

    片刻后噼里啪啦地下起大雨來。

    林延潮扶著車駕的扶手,此刻任誰都生出前途未卜之心。

    大雨忽作,前路迷茫,但馬車卻在黑夜疾馳,一不小心即可傾翻,這何嘗不似這個國家的命運。

    禮部。

    于慎行看了一眼外頭雨勢,處理完手中的公文,正準備退衙回府。

    正在這時,但見外頭一行人撐著雨傘行色匆匆朝衙署而來。

    于慎行看去但見此好大陣仗,皇長子講官孫承宗,李廷機等等,及國子監祭酒蕭良友,新民報方從哲,翰林院的葉向高等等,足足有數十人。

    于慎行來不及將公文收入公匣中,持之走到門前問道:「以占,中涵,這麼大的雨,出了什麼事?莫非京中有變?」

    方從哲道:「回稟於大宗伯,京中無變,倒是京外有變。稚繩,你將打聽到事告訴給大宗伯吧!」

    孫承宗點了點頭道:「今日我在慈慶宮當值時,突然聽到一消息,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及秉筆太監陳矩突然離宮,聽說是去了學功書院。」

    于慎行露出吃驚之色。

    「大宗伯!」

    「此事當真嗎?」于慎行定了定神。

    孫承宗道:「孫某不敢保證,但以為有八成是真。」

    于慎行伸手一止道:「雖在意料之中,但卻沒料到來得這麼快。」

    「於大宗伯,會不會是皇上以礦監稅使,或者其他什麼事動問於恩師?」方從哲問道。

    「不會,若我所料不錯,八成應該是要起複大用了!」于慎行自信言道。

    聽到于慎行這一句話,眾人都是神色激動。

    但見於慎行撫須道:「朝堂之上人心惶惶,連你我都生出朝不保夕之感,這時候必須孚天下之望者,出來收拾殘局,此非宗海不可!」

    「可是恩師所求皇上之事,皇上准了嗎?」孫承宗不由問道。

    這些官員都是林延潮的心腹嫡系,多多少少都清楚林延潮為何遲遲不入京拜相。

    「稚繩……」方從哲正欲出言轉圜,于慎行卻先開口了。

    但見於慎行舉起公函道:「此事哪裡可以一蹴而就的,需從長計議,當務之急還是要以社稷為重。」

    蕭良友出聲道:「於公說得好,眼下當務之急,還是以社稷為重。」

    眾官員們紛紛點頭。

    說話間雨勢更大,京師下了一夜的雨。

    次日一早雨勢稍歇,于慎行,蕭良有等眾官員們即入宮早朝,也是等消息。

    天子久已不朝,但規矩仍在,但眾京官一般也只是到午門報個道后即行回衙,不會在朝房多作逗留。

    但見今日午門朝房左右,已是提前來了不少官員駐足於此。眾人見了不通氣說因何事而來,但彼此也是心照不宣。

    文淵閣里。

    正是張位當值,他比誰都早知道林延潮進京的消息。

    他一夜輾轉反側,晨起后他吃了一盞茶,用了半碗飯,然後就於值房裡踱步了一會。

    這時候內閣中書敲門入內然後向張位耳語了幾句。

    張位聞言道:「立即去朝房!」

    張位正出門,卻迎頭碰見沈一貫。

    二人四目交對,張位道:「肩吾,你聽說了嗎?」

    沈一貫點點頭道:「略有耳聞啊。」

    「該來的總歸是要來。」

    沈一貫神色有些悶悶的,仍是道:「天子授以權柄,此朝入閣不亦於宣麻拜相,次輔,你說是不是?」

    張位點了點頭,沈一貫的話他聽出幾分味道來。

    張位道:「肩吾的意思,仆明白了,我等官位都是皇上所授,所謂宣麻拜相不過禮遇更隆而已,為相者不是更在於人心所向,大勢所趨,肩吾你說對嗎?」

    沈一貫笑著道:「次輔高見,沈某受教了,只是他入閣是孫富平推舉的。」

    孫丕揚與張位是政敵,沈一貫言下之意很顯然。

    張位不置可否,而是與沈一貫一併走至午門朝房外。

    但見雨中,已是來了近百名官員,而且廣場遠處陸續有官員撐著傘朝這裡走來。

    沈一貫方明白張位方才所言的人心所向,大勢所趨這句話的意思。

    一路之上,自有官員向兩位閣臣見禮,張,沈二人進了值房休息,這方撣去了蟒袍上的雨珠,就聽得外頭稟告吏部尚書孫丕揚到了。

    那日避轎之事後,張位與孫丕揚自是王不見王,各自不打招呼。

    片刻后兵部尚書石星來,他來內閣朝房打了個招呼即走了。

    不久又聽說戶部尚書楊俊民到了。

    然後又是誰誰哪個大員來,但是大家都沒有走,全部都在朝房等候。

    不久又是官員從吏部值房出來向張位暗中通報孫丕揚說了什麼什麼話。

    大雨下了許久,終於有些下透了,天空不再是是彤雲密布,而是稍稍露出一些熹光來。

    景陽鐘的鐘聲回蕩空蕩蕩的廣場上。

    雨中一名官員來不及撐傘從宮門外向朝房奔來……不久后官員們都是從朝房湧出,伸長脖頸向南面看來。

    張位,沈一貫自也是步出,孫丕揚離二人不遠。

    但見孫丕揚為百官簇擁,撫著白須對附近的官員言道:「國先有內憂而後必有外患,局面到了如今已是積重難返,海內兆億生民無不望治,孫某感於皇上的知遇之恩,念天下之多艱,百姓之困苦,每夜踟躕徘徊,卻無所依。」

    「眼下林侯官能回朝,孫某心中就有底了。諸公就不要再言,孫某為何不舉廟堂之輩,反而推舉逸才了。」

    聽孫丕揚之言,眾人都是附和地笑了。

    但此話在沈一貫,張位聽來很不是滋味。

    一旁戶部尚書楊俊民也是道:「大冢宰所言極是,天下至此,還需林侯官入閣來主持國事啊。」

    連石星也在旁道:「治國安邦實為林侯官之長啊。」

    眾人說話之間,但見在張誠,陳矩以及錦衣衛的簇擁中,林延潮身穿常服,手裡撐一柄傘從金水橋上走過往朝房行來。

    連司禮監掌印太監與秉筆太監都前往相請了,這是何等隆禮啊!

    眾官員都是羨慕不已。

    此刻朝房的官員不約而同向前,有的打著傘,更多則是冒著雨踏在廣場上的青磚上擁來。

    「林公!」

    「林公!」

    林延潮立朝多年,雖知官員評價你如何,有時常非因為你的操守,而是在給他帶來什麼好處。

    但此時此刻林延潮左右看去,但見楊俊民,于慎行,蕭良有,方從哲,孫承宗,葉向高等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不由喉頭哽咽。

    「見過列位閣老,見過列位部堂,見過諸公!」

    張位居中向林延潮笑道:「數年不見,林公的風采更勝當年啊!」

    「不敢,不及次輔萬一。」

    沈一貫也是笑道:「林公入京就好,我等就有主心骨了。」

    林延潮微微一笑,這時候突然一名官員插聲道:「林公,天下苦礦監稅使久矣,兩京十三省無不是民怨沸騰,你要為此替我們向聖上進言,立即廢除礦監稅使啊!」

    此言一出,孫承宗,方從哲等人臉色一變,但卻有不少不明真相的官員跟著附和。

    林延潮當然是知道,這話不好說,但見他微微一笑,正要開口。

    孫丕揚已出聲解圍道:「礦監稅使之事不操切一時,林公先面聖再說。」

    有吏部尚書開口,百官們都是稱是。

    「正如太宰所言,皇上還在等著呢,諸位大人,咱們是不是等等敘舊。」在旁的張誠笑著道。

    「是。」

    面對笑裡藏刀的張誠眾官員都不敢得罪。

    雨水澆打著手中之傘,林延潮道:「天下之大,治理兆民,何其難也。林某不過山野之民,不堪操勞,只怕辜負了諸位期望。」

    說完林延潮作禮離去。

    張誠,陳矩聞言都是色變。

    而孫承宗,方從哲皆知原來天子與林延潮暫未談妥。

    至於百官們,心底不由生出,『林公究竟還有何顧慮』如此想法。

    林延潮撐傘從皇極門側門而入,但見昔日雄偉的皇極殿及三大殿已盡為瓦礫。再加上乾清宮,坤寧宮。

    在三大殿的漢白玉台基上,就連原先千龍吐水之景象,也變得有氣無力。

    林延潮到此駐足,見此一幕不由嘆息。

    重建三殿兩宮,最少要耗費四五百萬兩銀子,這消耗都是國家的元氣。眼下的明帝國豈堪如此折騰。

    張誠,陳矩引林延潮步入毓德宮時,但見另一位秉筆太監田義已是率著十幾名太監在宮門口等著。

    「林先生來了,陛下已是等了許久,請隨咱家來,還不給林先生打傘。」

    林延潮點了點頭,負手步入毓德宮。

    對於這毓德宮林延潮並不陌生,當年林延潮隨申時行,許國,王錫爵曾來此見了皇長子第一面。

    而今乾清宮被焚毀后,此宮即成了天子的寢宮。

    到了殿門前,張誠,陳矩二人都是停步向林延潮一揖。

    在田義欲給林延潮推開殿門時,張誠忽道:「林先生留步,咱家有一句肺腑之言。」

    見張誠神情鄭重,林延潮轉過身道:「請內相指點!」

    張誠斂去笑容道:「如此隆禮之下,皇上已是給足了林先生面子,切莫敬酒不吃吃罰酒,請林先生三思。」

    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果真附和天子的性子。

    陳矩目視張誠額上滲出冷汗,至於田義則暗笑,心底樂見於此。

    林延潮笑了笑拱手道:「真是金玉良言,林某感激之至。」

    張誠又是滿臉笑容道:「林先生是聰明人,咱家倒似多次一言了,以後我等都要仰仗林先生才是。」

    「不敢當!」

    林延潮說完步入大殿。

    殿內兩名宮女向林延潮欠身帶他來至東暖閣前停步。

    林延潮挑開門帘入內,但見天子正坐於御座之上,目光審視著自己。

    「草民林延潮叩見陛下!」

    「平身。」

    林延潮站起身來。

    「這幾年不見,林卿倒是氣色不錯。但朕卻覺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林延潮道:「陛下有皇天庇佑,坐萬年江山,草民哪敢與陛下相提並論。」

    天子淡淡笑了笑道:「張居正之事才過了十幾年,你驟然要朕復其名位,朕思量再三以為朝令夕改可乎?」

    「為大政者不可輕易更張,這兩年來朕讓你想一想,也讓朕再想一想。近日朕偶有所得,前段日子朕已下旨讓江陵知縣祭掃了張居正之墓,此事就到此為止,卿以為呢?」

    林延潮道:「這幾年臣一直在考慮此事,當初驟然提議,草民實在草率了,沒有體貼聖心,此為草民之罪過。幸得陛下顧慮周全,明見萬里,至今思來,草民仍是實是佩服之至。此事且容草民稍後再行陳奏,而今陛下急切召草民來此,可是為國事乎?」

    林延潮說完輕輕呼了口氣,此刻他背後的衣裳已被汗水打濕。

    天子眉頭微皺,又重新展開道:「確實是如此。礦監稅使的事,下面的官員反對得很多,朕召你來想聽聽你的見解。」

    林延潮道:「勞陛下垂詢,草民以為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與之,故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餘。」

    「何也?天下承平日久生民加增,地之物產不變,如此亂之將至,而大亂之後必能大治,皆因生民稀少,較之物產富足,施政者予民休息即可大治。這治亂循環,皆在於天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林延潮的聲音回蕩在暖閣內,天子聽得時而眉頭緊鎖,時而舒緩。

    他聽到這裡,不由從龍椅上起身,踱步沉思。

    「林卿你繼續說下去!」

    林延潮道:「而今為國日久,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何也?富者愈富?貧者愈貧何也?正是人道損不足而奉有餘。」

    「故為政者當抑高舉下,以有餘奉不足也,此方為長久之計,切不可聽腐儒一時之言,以為垂手而天下治,那是開國之時,並非享國之時。天道無私,故均,人道有私,故不均。何為變法?變法是民不加賦而國用足,也是以有餘而奉天下!」

    天子忍不住贊道:「朕果真沒有看錯人,非胸懷天下不足以與朕共論。此話說來冒天下之大不韙,但唯有愛卿肯在朕面前直言道出。」

    說到這裡,天子頓了頓道:「林卿,朕親政以來深感積重難返,國事日趨艱難,朕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常想一旦敗壞了列祖列宗託付萬世基業,那麼……那麼朕就是千古罪人。你是朕欽點的狀元,侍君伴駕多年,深悉朕心,不可不分君之憂啊。」

    林延潮道:「冀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海,熒燭末光增輝日月,此草民所願也。」

    天子道:「朕不要你為塵霧螢燭,若使朕要你出山為閣臣,你當如何?」

    林延潮道:「蒙陛下垂詢,倘若草民為閣臣,打算為朝廷作一點實事。」

    「什麼實事?想好了沒有?」

    林延潮道:「之前沒有主張,但今日想來,草民可以在五年之內,定礦稅為永法為朝廷之用。為社稷作一點實事。」

    天子神色一震。

    此刻宮闕之外,雨仍下個不休。

    午門朝房前的,孫丕揚立此撫須長望著宮闕。

    「太宰,雨越發大了,不如回部等候消息吧。」吏部右侍郎孫繼皋向孫丕揚言道。

    孫丕揚擺了擺手問道:「林侯官面聖多久了?」

    「有半個時辰了吧!」

    孫丕揚有些出乎意料道:「不知不覺都半個時辰了,不知談到哪一步了?你不必勸老夫,老夫就在這裡等,什麼林侯官出來了,你再來通報。」

    孫丕揚心底默道,此事就著落在此子身上了。

    毓德宮內。

    天子聞言隨即搖了搖頭對林延潮道:「為朝廷萬世之用,何其難也?且不說百官會不會肯,就是收上來,此中損耗也是太大了,最後怕苦了百姓。這江南漕運,兩淮鹽稅不就是個爛攤子嗎?否則朕也不會派宮中內監為礦監稅使了。」

    林延潮道:「陛下,管仲有言,夫國大而政小者,國從其政;國小而政大者,國益大。陛下,故大國者有大政者,無不治也!這大政在於台閣與陛下共之,君臣共治,天下方安!」

    天子眉頭又再度皺起,負手於林延潮面前踱步道:「過去官員以風俗文教為考成,易**,后以錢穀為考成,則易生貪,當今官場有負朕心,朕何嘗不願整頓,但台閣屢屢違之,為奸臣庇護,為貪官開脫。」

    林延潮道:「太祖治天下以嚴,在於整肅貪官污吏,但這些年被貶斥數百名官員有幾個是因貪污藏奸被貶的?如此說來,草民無辭以對。」

    天子聞言心底一堵,滿臉通紅,他當然知道這些年被貶斥官員大都折在了爭國本上。當今官場風氣如此,確乃自己造成的。

    天子緩了緩道:「權歸於台閣,朕允之,但五年之內朕要礦稅為朝廷永法。朕打算讓你即刻入閣推動此事!」

    天子說完,卻沒有聽林延潮應承。

    天子看向林延潮,但見林延潮道:「陛下,草民是立於廟堂,還是退居林下,也曾想了許多,但是至今仍有不少顧慮。」

    「到底是何顧慮?」

    林延潮道:「正如陛下所言,眼下世事艱難,國勢一日不如一日,這天下並非是陛下啟用哪個大臣,哪個官員可以扭轉的。」

    「自古人臣用謀,不僅要仰仗於天時,更需合於大勢,不可逆時逆勢為之。這用人為政,更天下之法,方方面面都需周全。而陛下將此重任託付給草民,草民可以不計毀譽,個人的榮辱得失,也不足掛齒,只要是有利於社稷,有利於百姓的事,哪怕是肝腦塗地也是在所不惜。

    「草民只怕是辜負陛下的深切厚望,將來一旦有所反覆,更是禍害了國家了,元佑黨禍前車可鑒。草民還請陛下三思!」

    天子聞言神色一動。

    轟隆隆,又是一陣電閃雷鳴。

    雨又是越下越大。

    暴雨如注。

    百官望著毓德宮的方向,憂心之色溢於言表。

    「林侯官,進宮這麼久,怎麼還未與皇上談妥?」

    「難道出了什麼反覆不成?」

    「不行了,急死我了,若如此下去,我會活活憋死。」

    「急什麼,你看宰輔,部堂們他們都沉得住氣。朝堂大事自有他們做主,我們就不必操此心了。」

    「看看你此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又何況於我等朝廷命官。」

    「二位稍安勿躁。我看此事別有玄機。」

    「願聞高見!」

    「別賣關子了。」

    「我看若是一談即出來了,反而不妙,但眼下談了如此久,反倒是是說此事有戲。」

    「但願如此吧,百官與皇上隔閡如山,若論滿朝之上何人可以修補,也唯有林侯官了。」

    「哎,若林侯官不成,就無人可以說服天子了。」

    「不說了,雨大了,我等到朝房中避一避吧!」

    張位,沈一貫也是避至朝房中,即便如此,但仍是遮不住鋪天蓋地的雨聲。

    張位突爾道:「真羨慕林侯官,簡在帝心,百官期許,背後又有門生鄉黨的支持,他若入閣當有一番作為,豈似你我束手無策。」

    沈一貫見張位如此直言,不由問道:「難道次輔就不擔心,林侯官入閣后你我權輕。」

    張位哈哈一笑道:「肩吾過慮了,林侯官入閣還需幾年方能站穩腳跟,再說林侯官真能有利於天下,出山為老百姓作一些實事,我張位就算回鄉躬耕又有不可!」

    沈一貫點點頭道:「次輔胸襟,沈某不及也。」

    毓德宮內。

    天子想了許久方道:「林卿,朕已答允給你五年,那麼五年之內,你大可放手去為之,不必有絲毫顧慮。」

    「那敢問陛下五年之後…」

    天子打斷道:「說來說去,難道卿就一定張居正爭複名位?」

    天子的口吻中帶著一絲慍怒,換了其他臣子到了此刻也就不再說話了。

    林延潮卻正色道:「陛下在位時,百官隨首阿從,以求容媚,當時固然不爭,但到了將來必有人言之,攻訐陛下幽昧之過。為君父隱過,此非人臣之所為,此時不爭更何時爭之,難道陛下真要陷後世子孫於不忠不孝乎?」

    天子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欲拂袖而去。

    但見林延潮此刻近前一步道:「陛下,草民為了自己求陛下,也為了張家求陛下,更是為讀書人求一個報效陛下的機會!這天下間讀書種子不可絕!」

    「你勿將己意置於天下讀書人上,」天子駐足反問道:「朕再問你一句,若朕執意不肯,你又當如何呢?」

    此刻林延潮但覺雙肩之上如負萬斤千鈞。

    片刻后他笑道:「船中活計只詩編,讀了唐詩讀半山。不是老夫朝不食,半山絕句當朝餐!」

    「草民是讀書人,生平只為讀書事!」

    ……

    大雨終於有停歇的一刻。

    林延潮入宮面聖兩個時辰后,林延潮終於從宮裡離開。

    雨停之後,年久失修的廣場上,到處都是深深淺淺大小不一的水坑。

    大雨過後的紫禁城更是顯露出幾分破敗的景象。

    當林延潮行至皇極門時,聞訊而來的百官已是堵滿了台階之下。

    順天府大興縣教諭張嗣修,他是張居正次子,當年發煙瘴之地為官。因張簡修之死,張嗣修被吏部尚書孫丕揚冒著觸怒天子的風險,將其調回京師出任教諭。

    幾經榮辱張嗣修看著台階上的林延潮思緒萬千。

    記得一次見林延潮時,他正去張府上拜訪,當時他的父親張居正評他為二十年後可當腰玉。

    當時自己還腹誹良多,認為林延潮不過一介書生,只是文章寫得好而已。

    但後來就是這個自己看不起的書生冒死上疏,滿朝無一人敢出聲,獨他為張家平反,真為疾風勁草。並且自那之後他仕途不僅沒有受挫,反用十數年爬到今日這位子。

    他雖不知林延潮為何遲遲不肯入閣,但對於他心底早已敬佩至極,視他為恩人。

    此刻林延潮穿著一身常服,寬袍大袖立在台階上。

    林延潮目光掃視過台階下,掠過一個個熟悉的面孔,情緒平靜。

    「皇上有命,百官接旨!」林延潮朗聲道。

    官員先是一愣,然後從前至后的拜倒。

    「萬歲!萬歲!萬萬歲!」

    林延潮手捧明黃色的聖旨,但聽他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漢唐以降,以功業炳史冊者多矣。」

    「若論意量廣遠,氣充識定,志以天下為己任而才又能副其志者,唯故相張居正一人而已。隆萬之際,朝政已馳,百官縱於下,將卒嬉於邊,士林囂於庠。紀綱萬事,群墮於冥昧之中。而瓦解土崩之禍,隱中於晏安無事之日。」

    「此自非有雷霆之力不足以集上下渙散之孰,非有整齊嚴厲之法不足以其積久疲頑之習。張居正知其然也,慨然出其身以任之!」

    ……

    林延潮話至如此,百官無不抬頭。各種心情醞釀之中,唯獨張嗣修已是泣不成聲。

    「奮乾剛,行獨斷,宮府內外,一聽於己。賞罰予奪,悉決於心。不以攝政為嫌,不以死權為諱,推其意豈不以為大丈夫,天下之責當於我任之,任之而當。夫豈特無保爵位顧妻子之心即邀名譽之心而亦無之。所患者,吾志不行,事功不立。」

    「最後眾謗於生前,奇禍發於身後。已於任事之初,逆睹而熟計之矣。古往今來從未有以亂政為良相,以安社稷為奸相者也。不能識人,不能察人,朕之過也!特復故相張居正太師太傅之官位,復謚號文忠,昭雪沉冤!禮部知道,傳諭各府縣,咸使知聞!欽此!」

    讀到此刻,淚水已打濕了詔書。

    林延潮只見眼前一片模糊,連下面百官山呼也是充耳不聞。

    此刻他彷彿朦朦朧朧看見一位年輕人,正是當年初入仕途的他,自己身前是巍峨高聳的宮殿,以及無數身著緋袍的官員。緋袍官員中為首那位美髯長須者轉過頭朝自己看來,點了點頭。

    目光更深遠的地方,自己則成為一位少年。正是當初身處在蒙學的自己,那個小山村中他正與一位年老塾師大聲地說要以修齊志平為志。

    百轉千回,千錘百鍊,矢志不改!

    今日已非當初的少年,但依然是那少年。

    恍然間,無數官員涌到自己面前。

    萬曆二十四年十一月,林延潮以賦閑之身拜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辦事!

    ps1:平反詔書摘自明史,略有修改。

    Ps2:本書預想的結局就是寫到這裡為止,下面何去何從……大家可以在這條本章說里留言,決定本書是否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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