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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文魁 - 一千三百三十章 皇商的好處字體大小: A+
     

    對於勸服正要鬧兵變的劉綎所部,孫鑛是束手無策,他不知道林延潮有什麼這些武夫打交道的手段。

    孫鑛道:「經略大人,這些士卒正在鬧事,不可常理說之,你去與他們分說,正如以太牢享野獸,以《九韶》樂飛鳥也。」

    林延潮看了孫鑛一眼,孫鑛說得是孔子西行的典故。

    當年孔子行至西海,自己的馬不小心吃了農夫的莊稼,農夫大怒將孔子的馬扣下。孔子讓弟子們中最擅長交際的子貢去把馬要回來,但子貢碰了一鼻子灰。

    孔子搖了搖頭,讓自己馬夫去說,馬夫對這農夫說,你不在東海耕地,我也不曾到西海來,兩處的莊稼長得一樣,我的馬怎麼知道該不該吃呢?農夫一聽說,話就應該像你這麼說才是,怎麼能如剛才那個人如此講。

    孔子就感嘆,以太牢享野獸,以《九韶》樂飛鳥也。

    意思是子貢是雄辯之士,縱橫於廟堂之上,諸侯之間沒問題,但與一名農夫說道理,就如同把太宰給野獸吃,彈九韶給飛鳥聽。

    林延潮道:「中丞的意思是,林某再能言善辯,但與這些武夫又有什麼好說的?」

    孫鑛一聽林延潮的意思,即道:「經略大人,你似覺得孫某有些文武自古相輕,但是我們文人與武人打交道,不可以按照文人與文人打交道的來啊。」

    林延潮明白孫鑛的意思。

    孔子西行典故寫了一段評價,君子之自行也,敬人而不必見敬,愛人而不必見愛,敬愛人者,己也;見敬愛者,人也。君子必在己者,不必在人者也。

    這話不解釋而是換一個角度理解,作為文官,一般是讀書人出身,讀書人平日交際都是以禮字相待,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這樣。

    而武將呢?都是粗人,他們平日交往就缺乏這樣的分寸感與界限感。而且武將極度講究權威嚴,對於上會服從,但對下會欺凌。待對方讀書人那一套是不行的,你待他客客氣氣,他還以為你好說話,馬上會欺負到你頭上來。

    故而演藝常有這樣橋段,領兵大將到軍營第一件事先挑毛病,借口下面武將遲到頂撞等等,先處斬一名武將,然後一群將領來說情,常常跪在地上如此,最後再赦免了對方,如此樹立權威了。

    當然事實不全然如此,但也是來源於自生活。

    歷史上隋朝時名將楊素,每開戰前先借故殺百八十個人,樹立軍威,到了打戰時,先派百人上陣,不能勝者全部斬首軍前!再派百人上陣,如此一直殺到打贏為止。

    楊素已是如此,而從宋朝起文武殊途后,文官掌軍的手段,往往都比武將更嚴厲,如此造成了文武不和,因此文官動則折辱武將。

    歸根結底只懷有對軍法畏懼,服從於主將恩威,而不知為國家民族而戰,這是封建式軍隊的通病。

    孫鑛道:「萬曆十年時浙江巡撫張文熙以減三分之一兵餉,結果被官兵擁入巡撫衙門毆之,寧夏之役巡撫黨馨之事,下官又豈是不知,但著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你若退讓,這些人就會爬到你的頭上來作威作福。」

    林延潮對孫鑛笑道:「中丞還少說了一人,前鄖陽巡撫李材改參將府邸為自己學生的學宮,結果士卒大噪,從巡撫淪為階下囚,至今仍關在詔獄之中。」

    孫鑛點了點頭。

    林延潮道:「此人是少有的知兵之人,我已向朝廷請調他到軍前效力,以圖戴罪立功,朝廷讓他戍鎮海,於是我要來到麾下參贊軍機。」

    「至於劉綎也請中丞放心!李材之前與劉綎有舊,讓他與劉綎說話。」

    林延潮當即對門外的吳幼禮道:「你與李先生去劉綎營中與他說句話,問他還想不要那兩百支魯密銃了?」

    吳幼禮稱是一聲,立即離去。

    孫鑛在一旁奇道:「這魯密銃是何物?可以讓劉綎聽話?」

    林延潮笑著道:「只是本經略對劉綎的一點恩惠而已,現在討個人情。其實我看劉綎不過是要個台階下而已,只是由撫台作惡人,我來作個好人罷了!」

    「以威馭之,以利接之!下官承教了!」孫鑛沒料到林延潮有這樣手段,居然以恩惠就收了將心。他還以為林延潮與劉綎雖同船而來,但絲毫沒有瓜葛。

    不久后外頭傳來說士兵嘩變之勢已是壓下,劉綎入城請罪。

    見此一事,孫鑛對林延潮更是佩服,此後也不顧自己年紀一大半了,于山東政務事事都是請教於林延潮。

    這與林延潮當初剛到登州時,孫鑛怕林延潮在登州久住,越過他指揮山東軍政大權完全不同,現在他是巴不得林延潮長駐於此。

    說來也奇怪,孫鑛手頭很多棘手之事,經過林延潮一點撥,或者向朝廷上封奏疏,無不立即化解!

    這一刻孫鑛感到為官之易莫過於此啊!

    不過林延潮還是到了要動身離開山東的一日,原來從太倉出海五十萬石漕糧已是經梅家船隊運輸抵至了登州。

    得知此事的一刻,林延潮與陳濟川,吳幼禮一起站在蓬萊閣上,看著無數舟船從遠處的大洋上駛進蓬萊水城中。

    林延潮道:「當年吳王伐齊,命大夫徐承率水師渡海伐齊,迄今已有兩千載,但從南至北的海路為何走得還是如此艱難?」

    陳濟川,吳幼禮一時都不知如何接話。

    「讓梅家兄弟到蓬萊閣來!」

    海船在蓬萊水城停泊,這一次押船來的是梅侃,梅家大爺去歲過世,梅大公子要在揚州坐鎮,維繫梅家以前的關係。

    而這一次北上就由梅侃押船而來。

    梅侃進了蓬萊閣后即向林延潮行禮,二人自有一番寒暄。

    然後林延潮設宴款待梅侃,席間林延潮問道:「從太倉來登州一路都順暢?」

    「拖經略大人的福,一路上雖說有些難處,總算是不負所托。」

    「哦,有何難處?是船不夠大嗎?吃不住風浪嗎?」

    林延潮也想知道這主持第二年的海漕之事。

    梅侃道:「那倒不是,這海運之事,船容易找,但最難的還是在能出海的水手和舵夫!」

    林延潮夾了塊魚道:「不錯,我聽說江淮至山東最難的是成山之險。」

    梅侃放下筷子道:「經略大人所言極是,去歲從太倉至天津,我們也是從五月從劉家港開洋,轉過撐腳沙,至三沙洋子江,東北至扁擔沙大洪,萬里長灘,然後順風沿東北行一千多里至黑水洋,然後從西北轉過成山與劉島,七月即抵至天津。」

    「最後返回江南,當時雖招募了不少老成的水手舵夫,但沿途不時遭逆風淺灘,最難的還是過成山這一地,折了好幾艘船!」

    林延潮聞言不由惋惜。

    梅侃笑了笑道:「經略大人,但今年我們新開了一條海路已是熟練多了,不僅更快,且一艘未沉!」

    林延潮問道:「哦?一艘未沉?」

    梅侃見林延潮神色問道:「經略大人可是擔心什麼?」

    林延潮道:「我當初提議海漕之法,就是因為河漕不便利之故。但是海漕的風險在於海上茫然未知!若是你們梅家熟練於此事,不怕有人眼紅嗎?朝廷會將此事收回去去辦!」

    梅侃哈哈一笑道:「就是要朝廷辦,朝廷也辦不來啊!」

    「何出此言?」

    梅侃道:「其實海運並沒什麼艱難的,從南至北從北至南,外人看來路途萬里,十分畏懼海途,但其實要駛萬年船最要緊的還是招募慣熟的梢公,使司其事。」

    「如好的船工能針路定船向,夜觀紫薇使海船於大洋之中不迷航,白日能觀天象以卜大風大潮,這些事情熟練的船工無不知曉,除外還要知道選擇何處避風,遇到淺灘之處,要尋熟練船工點篙以免觸礁,再雇傭久於海上的人為號船作為船隊的前驅,如此一名水手在我這裡兩個月所得更勝於外頭三年所得。」

    「經略大人敢問一聲,這雇役的錢朝廷肯給嗎?就算朝廷肯給,朝廷能知道哪個是熟練船工,哪個是湊數的嗎?」

    林延潮聞言點了點頭,這是體制一直的問題,對於人才的不重視啊。但對於梅家這樣的航海商人,卻可以讓人盡其才,老船工老水手都是用高薪留下的,沒有一個吃閑飯的,假以時日這些人都是寶貴的航海人才。

    林延潮道:「既然如此,海運的事朝廷介入不了,那麼以後朝廷放開海禁,你們又怎麼辦?」

    梅侃笑著道:「那更不擔心了!」

    「哦?怎麼說?」

    梅侃道:「經略大人,梅家動用這麼多錢買的皇商不是白買。你看這船從太倉來,這一路上沿海行來,除了運載貨物,總要停靠補給吃食淡水,遇到風浪要進港避風吧。我們梅家的船掛著皇商的旗號儘管隨意停泊。但是其他海商停泊之後,難免與河上一樣遭到當地各種刁難盤剝,若是不願停靠嘛,那麼船上吃食淡水就裝得多了,如此貨物就載得少了,反正我們怎麼樣都不吃虧!」

    林延潮點了點頭心想,果真是商人家啊,什麼情況都給你想好了,難怪敢攬下皇商這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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