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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文魁 - 一千一百零五章 傾訴字體大小: A+
     

    ?京師二月,果真只是下了一點小雨,隨即就沒有繼續下了。

    這時候氣候越冷還暖,反反覆復的,而林延潮就在這時,很不恰巧的生病了。

    之前是裝病,而這會則是真病。

    林延潮半卧在病榻上,手邊是一疊的公文,整個人發虛,身子沒有半點氣力。

    他躺在塌上想起穿越前,單位里領導常說了一句話,那時候常有人請病假,領導就說了一句,請來請去,早晚假病成真病。

    林延潮想起這句話,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這可真算是一語成讖了。

    看來前段稱病在家的日子,自己枸杞泡茶喝得不夠多,沒起到養身的效果。

    要閑得閑不得,要忙得忙不得,多少人困擾在其中。

    算算進京這幾年,公務纏身,自己也沒有多少日子陪伴家人及兩個兒子,特別是淺淺剛為自己誕下一兒,但自己對她們母子的關切,卻是反而遠遠不及當初林用出生的時候了。

    人無論事業再大,功業再高,但後半生的平靜和幸福都是要歸於家庭之中的。

    想起遠在福州老家的親友,師生,同窗,故鄉的風景,林延潮內心深處生起眷念,沒錯,在京為官這麼多年,他是有些想家了,怎奈手中的事太多,又放不下。

    想到這裡林延潮不由觸動心底那一根弦,迷迷糊糊中回到了當年在老家的老屋,當年讀書時住過的地方,以及書院。

    林延潮在病榻上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這時感覺身旁有人說話。

    「回稟夫人,部堂大人的病是積勞成疾,故而偶感風寒,今日,我這裡有個方子,服一帖葯就沒事了。」

    「有勞大夫了,展明立即陪大夫去抓藥。」

    「啟稟夫人,禮部的汪郎中來了,有事要稟告老爺。」

    「先攔著,沒看到老爺病了嗎?」

    「是。」

    迷迷糊糊聽聞有公事,林延潮掙扎著就要起身,然後立即感覺被攔住。

    但聽林淺淺道:「相公你都病到這份上了,怎麼還想著給朝廷賣命。皇上給你多少錢?我來給!」

    林延潮聞言想笑,伸手從林淺淺手裡接過茶水來道:「我當官又不是為了錢。」

    「那為了什麼啊?你瞧瞧,諾大一個禮部衙門,少了你彷彿就轉不動了。你上面不是還有個尚書嗎?他樂得一身清閑,倒是讓你來幹活。」

    林延潮聽了笑了笑,當官的有多少事忙就有多少權力,這道理他沒辦法與淺淺解釋只能道:「也罷,先叫那位汪大人進來,我與他說幾句話,就不見其他人了。」

    「不行!」林淺淺堅決地道。

    林延潮有幾分無奈,當即道:「那吩咐濟川讓他提我處置,我衙門的事他多半都知道。」

    林淺淺這才聽了,然後對林延潮道:「喝下藥就好好睡下,我陪著你。」

    說完林淺淺輕輕地握住林延潮的手,然後又擔憂地道:「你這身上熱,手上冷,誒,怎麼也不好好愛惜自己。」

    林延潮點點頭反手握住了林淺淺的手,在掌中細細摩挲,心底倒是平靜了許多。夫妻間保持著默契的寧靜,倦意襲來,林延潮漸漸合上眼睛。

    不久門外又稟告道:「丘師爺從通州趕來了。」

    林延潮當即眼睛一睜道:「立即叫他進來。」

    「不行!」林淺淺要阻止,卻見林延潮伸手一止道:「丘師爺,我是一定要見。」

    林淺淺知道林延潮這麼說,自己是改變不了他的主意了,只能道:「那不許見太久。」

    林延潮點點頭。

    片刻后丘明山入內,當即道:「屬下方到京師就聽聞部堂病了,心底十分挂念。」

    林延潮擺了擺手道:「你我都是辦大事的人,眼下到了要緊時候,什麼事也要放在一旁。我的病無大礙,坐下說話。」

    丘明山稱是,坐在一旁。

    林延潮道:「去年張紳的事你辦得很漂亮,他現在仍押在大理寺,還有今年漕運的賬本我也看了,甚好!」

    「多謝老爺誇讚,這都是屬下應該的。」

    「但有一些美中不足的地方……」

    說著林延潮將丘明山不足之處一一道出,聽得對方背後冒汗。

    說到這裡,林延潮話鋒一轉道:「對了,之前我讓你打探張鯨的底細,辦得如何了?」

    丘明山道:「回稟老爺,屬下親自去了張鯨的老家新城一趟,找到了張鯨幾名親戚,這些人都是張鯨的遠房,談不上什麼交情。」

    林延潮徐徐道:「不錯,張鯨來京這麼多年,若是交好的親戚,早都一併隨他雞犬升天了。你要拿著這些人要要挾不了張鯨的。」

    丘明山道:「是,屬下開始也這麼想,後來在新城住下來,作為過路的商賈,騙取了她們信任,然後多方從他們口中打聽張鯨過去的事,倒還真讓屬下打探到一二。」

    「說!」

    林延潮稱病休息了數日,即是回衙視事了,但病還沒有完全好妥帖,算是帶病上崗。

    這時候右侍郎徐顯卿已是到任了,因林延潮稱病,倒是錯過了他的接風宴。

    徐顯卿入內后,林延潮笑著道:「徐部堂到任,我還未道賀,還請恕罪。」

    徐顯卿笑著道:「豈敢,林部堂人雖未至,但你的厚禮我心領了。你的臉色如此蒼白,看來病還未痊癒啊。」

    林延潮勉強點點頭道:「勞徐部堂惦記,不礙事了,請坐。」

    徐顯卿沒有入座,而是低聲道:「今日來是有些體己話來與宗海說的。」

    林延潮聞言看了一眼堂下正在辦事的衙門書吏們,當下道:「也好,我們到後堂說話。」

    於是林延潮,徐顯卿二人在後堂坐下,徐顯卿二話不說,從袖裡取出一疊銀票放在林延潮的面前。

    林延潮看了這銀票面額在一百兩以上,然後問道:「徐部堂是什麼意思?」

    徐顯卿伸指敲了敲道:「請宗海幫徐某一個忙!」

    林延潮道:「還是請你直言。」

    徐顯卿道:「我想見元輔一面!」

    林延潮一愕,徐顯卿是申時行的同鄉,二人相識比自己還早,怎麼會要自己引薦呢?

    林延潮道:「申府的大門,徐部堂又不是不知往哪裡開,此話從何說起?」

    徐顯卿嘆道:「實不相瞞,當初我入值教習堂時,與張鯨多有往來,這幾年在翰院之中,也曾……也曾違心幫他做了不少事……」

    林延潮聽了心底笑炸了,但面上卻是『大驚失色』地道:「徐兄,你這不應該啊!你可是素來……怎麼可以結交閹逆?」

    徐顯卿道:「余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本來余也不圖什麼,只是忌憚這閹賊手中權勢,我不圖謀能給我好處,卻不能不怕錦衣衛,東廠。」

    林延潮當即責備道:「徐部堂,你此情我可以理解,但我等君子身正不怕影斜,只要堂堂正正做人,何必怕被張鯨這樣的小人要挾!」

    徐顯卿怒道:「林部堂你是來教訓我的嗎?那就當我沒來過。」

    林延潮不說話,笑了笑。徐顯卿猶豫了一下動了動腳,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

    徐顯卿深吸了一口氣,低著聲音道:「宗海,眼下也只有你能幫我,之前我升任禮部侍郎之事,就是被張鯨攪黃了,此閹賊素來是翻臉不認人。他要挾於我說這一次他若是不保,那麼也魚死網破,將我以往那些事都稟給聖上知道!」

    「所以你來找我是想與我一道去元輔那求情?」

    徐顯卿點點頭道:「不錯,宗海,我現在實在無顏見元輔,只有托給你了,平心而論這幾年你在翰林院,我待你不薄吧。」

    林延潮心想,二人關係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這不薄從何而來。

    「就算沒有深厚交情,但你我同僚一場,你也不能見死不救。」

    林延潮道:「此事太難,徐部堂能找的人還有不少吧,為何……」

    徐顯卿將銀票從桌上向前一推道:「我只信得過宗海。」

    林延潮看了一眼銀票心想,我的人格就被人看得這麼低嗎?

    林延潮道:「也罷,我姑且試一試。我們一起去元輔府上吧。」

    徐顯卿點了點頭,林延潮知道徐顯卿自爆把柄給自己,也是以後向自己靠攏的意思,自己若這一次擺平了此事,那麼徐顯卿以後就會投靠自己。

    不久申時行府上,林延潮在書房裡等了一會才見到申時行。

    申時行雖辭職不理事,但府上客人卻是不斷。

    但方才來的卻不是客人,而是宮裡的中使。原來中使捧著奏章到申時行的府邸,請申時行批改,卻給申時行原本封還回去,狠狠地駁了天子的面子。

    林延潮不得不說,申時行這氣發得很有道理。

    官場上面對上頭不合理的請求,不是逆來順受的,也不是直言頂回去,而是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正常的表達。

    這一次封還聖旨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在於慎行默許,高桂上疏攻訐申時行的時候,天子不是站在申時行一邊,而是下令徹查此事,就很傷了申時行的心。

    人家可是帝國宰相,連一個女婿中舉的事,都被言官拿來說事,臉都被打腫了,饒伸再一疏,直指人家是奸相。

    你再不狠狠處置,那麼我也真的不想幹了。

    奏章哪裡來哪裡去,你另外找人吧,我撂挑子了!

    申時行封還完天子的聖旨,即到書房見了林延潮並道:「正要找你來商量!」

    林延潮道:「恩師,容學生先稟一事……有關於禮部右侍郎徐部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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