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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文魁 - 一千八十一章 高攀不起字體大小: A+
     

    林延潮新官上任后,即已是迎到了新年。

    在新春之前,林淺淺又誕下一位男孩,陞官之後又添丁,這一切都令林府沉浸於歡樂的氣氛之中。

    新年官衙封印,林延潮除了偶爾去衙門值堂,大部分功夫都是休沐在家,好好陪一下妻兒。

    對於林延潮而言,這是一年裡難得忙裡偷閒的時候。

    除了次子外,林淺淺對於林用的讀書之事再度提上了日程。

    所以林延潮必須趁著這一段在家中,把此事辦妥。

    於是林延潮是直接放出了消息去招聘西席,結果消息一出,前來應聘的讀書人幾乎擠爆了林府大門。

    這是為什麼?

    因為林府長子的西席,對於很多讀書人而言,這等於是一條終南捷徑。

    大部分人不僅不給錢也去的,甚至貼錢也要往裡面擠的。

    趁著年節在家裡,林延潮自是有功夫好好挑選,但看了半天發覺這些人都是沖著自己的名頭而來,真正那等可以擔任西席的,可以說目前為止,一個合適的人選也沒有。

    所以這挑了上百個人,林延潮也是倦了,他深感,自己兒子的老師,怎麼與皇長子出閣讀書一樣,都是這麼命運多舛啊。

    就在林延潮有些心灰意冷時,門下卻有一封名帖奉上。

    林延潮抱著次子正在房裡陪林淺淺說話,陳濟川給他看過名帖后,林延潮有些訝然。

    原來有三位『舊人』同時拜訪。

    這三位舊友分別是董其昌,陳繼儒,還有徐光啟。

    這三人可是林延潮當初比喻的『華亭三傑』。自己為歸德知府的時候,曾招攬過三人,讓他們來擔任幕僚。

    但是三人都是一併拒絕了林延潮的延請。

    眼下三人同時前來拜訪,林延潮能不意外嗎?

    現在這三人之間陳繼儒名聲最大,因為他是當今三輔王錫爵公子王衡的老師。

    董其昌次之,他明面上前禮部尚書陸樹聲的門生,但實際上卻是陸樹聲兒子陸彥章的老師。

    只是陸樹聲是退休尚書,已不在朝十幾年了,論影響自是不如王錫爵。

    至於徐光啟則名不見經傳。

    當下林延潮在客廳見了三人。

    三人一見面即行大禮拜見,林延潮笑著上前攙扶道:「三位不必多禮,當年我與眉公,玄宰在西湖船會相識,乃是故友,倒是這位徐朋友倒是第一次見面,但神交已久。」

    陳繼儒,董其昌都是很高興,以林延潮今時今日地位,如此態度,顯然是將他們當作朋友來相待。

    陳繼儒,董其昌都是稱不敢當。

    林延潮笑著道:「兩位不需拘禮。」

    董其昌道:「當年其昌的恩師陸宗伯剛入翰院時,徐文貞公已為大宗伯,以平禮見交。今日我見宗伯大人,方知宰相之風當如此。難怪禮卿(袁可立)一直說宗伯大人平易近人。」

    林延潮撫須微笑,董其昌說的是官場上一段佳話。

    當年陸樹聲剛進翰林院時,徐階已是禮部尚書,在朝為官二十年。

    但二人相見時,徐階與陸樹聲只敘同鄉之誼,不自持身份。

    但見陳繼儒也是一臉佩服地道:「玄宰說的是,宗伯大人行事大有古風,當年魏野見於王旦,邵雍見於文彥博、司馬光怕也是如此吧。」

    林延潮聽了重新打量陳繼儒,當下道:「魏野,王旦皆為宰相,邵雍,文彥博、司馬光都為大儒,眉公此言氣度不小啊!」

    陳繼儒笑道:「不敢當。」

    林延潮看向徐光啟,卻見他站在一旁,謹慎不言。

    林延潮心想論第一印象,陳繼儒,董其昌肯定是比一聲不吭的徐光啟出眾多了。但是論事功之道,歷史上看來還是默默不愛說話的人,對天下更有貢獻。

    林延潮在京畿大力推廣屯墾紅薯,玉米后,才知道徐光啟寫的農政全書多有先見之明。

    現在三人都是入座上茶,雖說林延潮說以舊禮相見,但三人仍口稱學生。

    林延潮道:「三位這一次來京,不知住在哪裡?」

    陳繼儒當下道:「學生這一次進京,乃是因宰相王太倉的公子相邀,他是學生的好友入京赴鄉試,故而邀學生前來見識一下京中風物。」

    林延潮點點頭,看向董其昌。

    董其昌於是道:「其昌的老師在京中有一套寓所,現在正好借給玄宰居住,而子先也和其昌住在一起。」

    徐光啟道:「學生來京乃從眉公兄,玄宰兄相邀,說來慚愧,居家這麼多年,沒有遠行,今日有幸見識京中風華。」

    林延潮笑道:「原來如此,聽聞徐朋友家況一直不好,現在緩一些了沒有?」

    陳繼儒,董其昌目光中都露出一抹訝色。

    卻說三人這一次來林延潮府上,乃是董其昌有意應聘林府的西席的。董其昌雖說是擔任過陸樹聲的西席,但退休的禮部尚書,終究還是不如現任的禮部侍郎。

    當年林延潮曾招攬過他,此令他沾沾自喜了一陣,但他又覺得林延潮不過為知府,官位不夠高,配不上他的身份。

    但現在不同了,林延潮為當朝三品,前程遠大,又兼林延潮門生袁可立與同氣場是同門師兄弟,有這層關係在,所以他覺得他擔任林府西席應該把握很大。

    這一次來,他又自持身份,他怎麼會與那些擠破頭來林府應聘西席的讀書人為伍,怎麼說也要林延潮親自開口相邀,才符合他的身份。

    因此董其昌就拉了陳繼儒,徐光啟二人一併上門拜訪,當然面上只是說順道拜會。

    對於林延潮會不會看上陳繼儒,徐光啟,董其昌是放一百二十個心的。

    首先陳繼儒雖名氣比他大,但對方現在在王錫爵府上任過西席,而且生情淡泊,功名之心不太熱切。

    歷史上有人寫了一首詩暗諷陳繼儒。

    妝點山林大架子,附庸風雅小名家。

    終南捷徑無心走,處士虛聲儘力誇。

    獺祭詩書充著作,蠅營鐘鼎潤煙霞。

    翩然一隻雲間鶴,飛去飛來宰相衙。

    後來陳繼儒也自己解釋了一番,他作了一個對聯,天為補貧偏與健,人因見懶誤稱高。

    無論陳繼儒胸中是否有此意,但他現在是宰相府的西席是不會改換門庭的。

    至於徐光啟,他的名聲才氣,遠不如陳繼儒與他。董其昌自負自己不僅能文善對,寫得一手好文章,更是書法出眾,得到了不少吳中名士的讚賞,不少官員都主動請他至家中作為西席或者幕僚。

    以他想來,由他擔任林延潮長子的老師,是一個比陸府更高的跳板。

    但是沒有料到,林延潮卻主動詢問徐光啟的近況,這令董其昌心底有些奇怪,但隨即又釋然,林延潮不過普通問詢而已。

    他自持名士身份自是表現的鎮定,不願讓人看出他有絲毫不妥。

    但林延潮卻不是隨便問問:「當時我有意讓徐朋友到府中為西賓,當時徐朋友有言令尊令堂身子不適,不敢遠離,而今不知如何?」

    聽林延潮這句話,董其昌臉色不由一變,

    徐光啟感激地道:「勞宗伯大人挂念,家父家母身體已是好了許多,當年宗伯大人知學生家裡貧窮,故贈了十兩銀子,此恩此德學生全家上下一直銘感於心,現在稍稍寬裕了一些,家父家母交代學生將這十兩紋銀奉還給宗伯大人。」

    說完徐光啟掏出銀子來。

    見這一幕,董其昌差一點掩面,徐光啟果真年輕,不通事務,林延潮今日是何等地位,你如此著急與他劃清界限作什麼?

    林延潮不以為意道:「看來我方才的話,倒是令徐朋友誤會了,其實我想過問是令尊令堂既是無礙,那麼徐朋友可否留在京師,本府上正缺一名西賓。我想請徐朋友能教導犬子讀書!」

    徐光啟聞言頓時露出震撼之色。

    董其昌嘴角抽動了幾下,臉上露出黯然之色來。

    林延潮看了董其昌一眼,此人熱衷於功名。

    當初自己為歸德知府時招攬他,是因為手邊缺一名書啟師爺,董其昌文章寫得好,書法又是一流,由他來擔任此職,負責自己的公文往來再好不過了。

    但是董其昌當初卻拒絕了自己,那麼林延潮也無話可說。

    而今時不同往日,雖沒有那樣昨日你愛答不理,今日你高攀不起意思。

    但是現在林延潮手邊不缺這樣的人物,倒是缺少徐光啟這樣的人才。此人是明朝士大夫里少有的幾個真正事功的官員,如此之士,正是我輩。

    徐光啟愣在原地,但見林延潮撫須道:「吾向來不喜為人所拒。但凡別人拒絕了一次,從不給人第二次機會,吾之好意豈有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負,但是……」

    說到這裡林延潮話鋒一轉當下道:「……但是對於徐朋友,本官願意破這個規矩!」

    林延潮言辭雖是平淡,但其中卻透露一絲不容人拒絕的味道。

    對於三人而言,如果說前一刻林延潮還是和藹可親的當今名士,那麼下一刻,三人已感受何為朝廷大員的言出如山!

    不說徐光啟願意不願意,就算不願意,也不敢說一句拒絕之言。

    正如林延潮話里所言,區區一名秀才,敢兩度辜負了一名部堂大員的好意嗎?

    但見徐光啟拜下道:「恭敬不如從命,學生謝宗伯大人抬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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