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不要怕，我不是怪物。」楚雲升悠悠地坐起了身體，緩了很久，才恢復了一絲對身體重新控制的感覺，伸手要去安撫第一眼見到的活人。

不知道多少年都沒有動過的骨頭，如生鏽了一般嘎吱吱作響，伸出的五指縫隙中，一片片殘甲下，也早已長滿了白皚皚的長毛，如發了霉的麵包表面一般。

但最為恐怖還不是這些，而是他五指的指尖上，長長如殭屍般的尖銳指甲，陰森恐怖！

小女孩從未見過這種嚇人的「怪物」，刺耳地尖叫了一聲，邁開瘦弱的小腿，拚命地掙跑，生怕被楚雲升的「殭屍」指甲掐住了脖子。

也許是他的身體太久沒有活動過，又或者是他的意識剛剛拔出不明空間不久，反應還十分的緩慢，他竟眼看著這個小女孩從身邊驚慌跑過，一個跟頭頭破血流地栽倒在怪物如山的屍堆坡上，卻連想拽都來不及拽。

楚雲升皺了皺眉頭，將千辟殘劍抵在地上，悶哼一聲，遙遙緩緩地站了起來，試探性地抬腿邁出一步。

嘎吱吱……

彷彿什麼折開了一樣，前腿一軟，便噗通一聲，跟著小女孩後面，從高高的半屍坡上滾落下來。

「不要過來！」小女孩見那個怪物竟然跟在她後面撲了上來，不顧頭上的刺痛，哭喊著雙腳亂蹬，顯然是害怕到了極頂。

嗆！

在距離小女孩不到半米的地方，楚雲升將體內幾乎空蕩蕩的一絲本體元氣轉入手臂，強行用殘劍插入身下的一具海怪屍體的甲背之中，迫使自己前沖的慣性運動停止下來。

力量的反作用讓他剛剛恢復行動能力的身體，裂裂劇痛，四處都是嘎吱吱的作響，彷彿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四分五裂一般！

「別、怕、叔叔，不是、怪物……」楚雲升喘了一口氣，將殘破的戰甲收了回去，顯示出人類的面孔，並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

實際上，他是想「和藹」一點的，但那具臉龐無論從哪個角度，也無論從哪一個級別的審美觀出發，都實在與「和藹」沾不上半點邊，怎麼看起來都是一個恐怖的「殭屍」。

小女孩當場就被嚇得不停地抽搐著，一顫一顫，努力地用稚嫩的手肘支撐身體向前挪移，試圖脫離這個「怪物」的「魔掌」。

但她太慌亂了，根本沒有注意身下的危險，楚雲升還沒來得及的喊出來，便又咕嘟一聲朝下面滾了出去。

不到眨眼的功夫，只聽到「嘭」地一聲，腦袋撞到了某個屍體的甲殼上了，再反彈回來，四仰八叉地暈倒在地上。

楚雲升嘆息一聲，他又好心辦壞事了！

此時，他已經沒力氣移動身體，只能從物納符中掏出一張攝元符，以最快的速度恢復著本體元氣，如今他的血肉骨頭都已到了燈盡油枯的地步，如果再沒有本體元氣支撐，恐怕連這座龐大的屍堆都走不出去。

好在當初封在身體上聚元符還在微弱的「工作」，否則這麼多年下來，沒有本體元氣供給，他的物納符只怕早已爆裂開來，裡面的物資與戰符也會遺落殆盡。

片刻之後，楚雲升兩眼中發出一絲淡淡的光彩來，雖然仍舊清冷與淡漠，但已經不在一副殭屍的眼睛摸樣。

他移動著僵硬的身體，扶著嶙峋的怪物屍骨，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到小女孩身邊，將她輕輕抱了起來，用物納符中，從申城帶來的一些東西，簡單為她處理了一下傷口。

小女孩身體很輕，就像沒有重量一般，幾乎都是皮包著骨頭，剛才與其說是被撞暈的，還不如說是在極度驚嚇被餓暈的。

但即便是這樣，楚雲升抱著她也十分吃力，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勢如閃電的天下第一高手，而更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

斷峰聚居點的中年村長，在拉出兩具怪物屍體后，還未來得及看清屍體的具體情況，就聽到黑霧裡面傳來孩子們驚慌失措的尖叫。

接著，便見到第一個孩子從黑霧中「逃跑」出來。

第二個，第三個……

嘩啦啦地全部像是見到鬼一樣爭先恐後的衝出來。

他臉一沉，完了！

今年的冬天糧食算是徹底的完了，孩子們只能進去一次，再進去時間上根本不夠。

「村長，你看，老吳家的三女兒！」一個年輕人指著第一個跑出來得女孩，像是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驚訝萬分地叫道。

他這一叫，森林深處頓時傳來一聲懾人心魄的怪叫，中年村長剛想低聲怒斥，卻順著年輕人的手指，瞪大了眼睛，如同見了鬼一般。

「沒有變老！？」

「都沒變老！」

「怎麼回事？？？」

眾人，包括村長在內，都驚呆在原地，這怎麼可能！！！

尚不及他們想明白，黑霧中又走出個陌生的人影，懷裡抱著一個小女孩，步履蹣跚。

中年村長頓時驚醒，警覺地打量著楚雲升，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人一定相距他們大約二十多公裡外的另一處聚居點、也是他們的死對頭的人。

楚雲升沒有理會這些人複雜的神色，他剛剛脫困的心情忽然間有點沉重，就在他步履維艱地走出黑霧範圍的時候，不但見到了堆積如山的，不知道是誰「故意」丟到這裡，最終任他吸干命源的各種怪物，甚至還有珉體！還見到了一排排的小孩枯萎的屍首，觸目驚心！

他殺過人，而且還很多，但除了間接因他而死的蜀都五百萬人以及黃山被控制的那些人之外，卻從未主動殺過只有八到九、十歲的小孩，還是如此之多的小孩！

這些絕大多數都是女孩的小孩，他不用細看，就知道全部都是被他吸幹了命源而死！

他的心底有些自責，也有些沉重，但並沒有脆弱，在不明空間那無盡的黑暗歲月中，五個階段逐一崩潰，他早已淬鍊出一個淡然解脫的靈魂。

「是老余家的小四！」森林中泛著妖異的綠光，昏暗迷障，但仍有個別眼尖的人，立即認出楚雲升手中的女孩。

中年村長剛想說什麼，便聽到幽暗的深處又傳來一聲低沉如鬼怪啼哭一般刺耳的恐怖叫聲，頓時臉色大變，也顧不上楚雲升是不是他們的「宿敵」了，連忙讓眾人收拾東西，拖著兩具怪物屍體，領著孩子們，沿著原路返回。

楚雲升本想把手中的小女孩交給這些人，但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在不明空間中待得太久了，此刻竟然生出害怕再次一人的感覺，不知不覺地便跟在這群人的後面。

不僅如此，更為奇怪的是，他手裡抱著的這個小女孩，是他孤寂了無數年後，睜開眼見到的第一個人類，且還是第一個和他說話的人類，一種怪異的心理感覺，哪怕他是再淡然的靈魂，都有些詫異。

一路上，他很想說話，十分的想，哪怕來個人問問他叫什麼名字也行，可憐多少年都沒有人和他說過一句話了，他都快忘記自己姓什麼了，此刻的心理即便再淡然，也十分的幼稚。

但是沒人敢接近他，因為他太像一具恐怖「殭屍」，孩子們躲著他，大人們擔心他是外敵，都不願意和他說話。

不過他稍微地也知足了，好歹手裡還抱著一個，這個是跑不掉的，似乎有了她，便再也不用怕那種曾經逼他空虛到不得不自殺的地步的黑屋孤寂。

他淡然的靈魂只針對心靈解脫，而對五階崩心深深的畏懼，因此此刻的心理極為扭曲奇怪，如果有人現在敢和他搶手中的小女孩的話，那種畏懼再度陷入無邊孤寂到靈魂深處的恐懼也許立即就會爆發出來，撕碎一切。

但是這群人的運氣太差，許是剛才那個年輕人不經意的一聲大叫，引來了某個不該招惹的東西，他們順著幽暗森林的小道，走了不到半里的路程，便又聽到一聲凄厲卻很興奮的怪物吼叫聲，很近很近。

這一次，不光是大人們，小孩子們也個個臉色蒼白，腳底發軟，楚雲升正準備問是怎麼回事，一隻渾身冒著火焰的怪物衝出幽林，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這是一隻楚雲升從來沒有見過的怪物，足足有三四那麼高大，兩足立地，胸腔一對如螳螂一般的前足，臃腫的身軀上面頂著一個醜陋而兇狠的腦袋，正流著唾液如視食物一樣俯視著人群。

「退後，快退回去！」中年村長似乎曾見過這個怪物，驚駭之下，連忙指揮眾人朝黑霧的方向退縮回去。

沒人敢遲疑，大人們攙著小孩，神色極度驚慌地從楚雲升兩側分流而過。

「你怎麼還站在這裡！」中年村長最後經過的時候，遲疑了一下，還是拉了拉楚雲升的胳膊道。

那兩足火焰怪物對人類的反應並不在意，它認定的食物，從來沒有能夠逃得掉，戲耍一般地驅趕過來。

中年村長見楚雲升一動不動，趕緊試圖抱走小女孩，卻被楚雲升狠狠地瞪了一眼，他不知道這一瞪，他已經在鬼門關上轉上一圈了。

中年村長見怪物已經逼上來，孩子又抱不走，一橫心，掉頭就跑，卻沒能跑出幾步遠，就聽到楚雲升不知道在和誰冷清地說話。

「我今天不想見血，你走吧！」

中年村長掉過頭來，驚訝地望著楚雲升的背影，心中暗道：這人不會是神經病吧，和怪物說話？怪物那能聽得懂人話？

果然，那怪物彷彿嘲笑一般的發出一聲難聽的吼叫，朝著楚雲升的人頭，蔑視地咬了上去。

楚雲升嘆息一聲，這是他剛剛從「深淵」返回的第一天，只想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天，真的不想再動刀兵，但——

一寸釘芒，寸光寸長，只在雷電之間，一閃而去，一閃而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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