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風雨樓、蠻族。
當這三者扯上關係之後,許多先前想不通的事情,忽然之間迎刃而解。
為何風雨樓會對西秦皇室如此仇恨?為何在夏平寧伏誅之後,風雨樓卻沒有銷聲匿跡,反而再次興起?為何風雨樓會幫著東林?為何蠻族軍能那麼順利就潛入安陵,讓人半點聲息都察覺不到?
因為,是蠻族先去和東林合作的。
大周和東林之間固然是有仇的,甚至,他們和北涼,和南越,和任何一個國家之間都有或多或少的仇恨。
可是這些仇恨在和西秦的滅國滅族之恨比起來之後,就都顯得不算什麼。
蠻族要對付西秦,對付慕容毅。
東林要對付鳳無憂,並且,只有當和西秦聯手的時候,才有把握對燕雲和鳳無憂造成真正的殺傷。
可是問題是,慕容毅對鳳無憂總是手下容情。
他成了擺在上官幽蘭對付鳳無憂面前的一塊絆腳石。
這種時候,上官幽蘭和蠻族之間達成了詭異統一,那就是,他們都希望慕容毅死,以便達成他們自己的目標。
此次蠻族軍入境,有潛伏在西秦各行各業乃至官吏中的風雨樓姦細提供各種便利,到了安陵附近,又有上官幽蘭提供的全套東林軍服和沿途接應。
這些條件缺一個,他們都不可能這麼順利地到達皇陵。
甚至,慕容毅之所以會帶著這麼少的兵馬孤身出現在皇陵,本身就是上官幽蘭做出的最大貢獻。
正是因為她要嫁入西秦,所以慕容毅才必須按照祖制出城來祭祖。
而如今,他們的目標都實現了。
慕容毅和文武百官都被困在山上,東林軍和蠻軍匯合。
這只是蠻官的先頭部隊,他們等了這麼多年才終於等到渡海而來,不可能只帶著這麼一點人,後面必然還有更多的人在源源不斷地趕來。
鳳無憂和慕容毅看出了一些端倪,做了提前布置。
可……若是蠻軍的援兵全數趕到,在絕對人數的壓制之下,這些布置,只不過是笑話而已,遲早都會被攻破。
蠻軍又開始了第三次攻勢。
這一次,他們比先前都要猛烈。
衝上來的人更多,陣形也做了調整,雖然攻擊章法仍是粗糙,但因為舉盾的人更多更強壯,卻硬是向前多行進了三四十步的距離,才被列英指揮著眾人勉強打退。
這一次,升龍口後面的西秦軍沒有那麼高的士氣了。
他們都能感覺到方才這次進攻的吃力。
對面的進攻一次比一次強,或是他們按照這樣的幅度持續增加下來,那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頂不住了。
在他們身後,是皇帝,是朝中百官。
這意味著,此地一旦失守,西秦面臨的並不僅僅是一場大敗,而是關乎江山社稷存亡。
一個不經心,也許,西秦歷,就只能到五十三年而止。
鳳無憂和慕容毅的面色都極為凝重。
他們站在高處,遠遠看著對面的動靜,卻忽然間,發現對面燃起了一股股白色的炊煙。
「他們在做飯?」鳳無憂詫異問道。
慕容毅點了點頭,眉心也是緊皺:「他們的將領,當真如此差勁?」
他真接用了差勁這個形容詞,因為在他看來,但凡只要有一點行軍打仗的經驗,都不可能做出這種決斷。
他們的人數佔據絕對優勢,他們幾次進攻把西秦軍打的軍心動搖。
這種時候,正是應該不停歇地壓上人馬,強力猛攻的時候。
可是這個時候,他們卻在埋鍋造飯?
吃飯固然重要,可是這麼好的戰機,卻是絕對不該耽誤。
「會不會是他們在麻痹我們,好讓我們掉以輕心?」
「可他們要麻痹我們什麼?」慕容毅皺眉:「我們已經知道他們是蠻族了,難不成,他們以為我們不知道,所以想故意拖延,等待大部隊?」
可是這種情況是不可能存在的。
若是他們這些人和西秦軍兵力相當,他們完全沒有辦法吃下,那麼這種做法是正確的。
可現在的事實上,他們的軍力至少也是西秦軍的三倍左右,升龍口只是地形較好,並沒有堅城高牆,他們這種做法,根本就是莫名其妙。
「蠻族……蠻族就是大周後人……」鳳無憂剛剛想明白這件事情,聽到蠻族二字,就下意識地先強化他們和大周朝之間的關係,可是喃喃念出這句話之後,她猛地抬頭。
「慕容毅……」她面色慘白。
「怎麼了?」慕容毅也是心下一驚。
鳳無憂向來鎮定,鮮少會露出這種神色。
鳳無憂連聲音都有些發抖,她問道:「你們慕容皇氏的宗廟,是不是從大周宗廟改建而來的?」
這事,她來宗廟之時,就已經向淺桃詳細地打聽過。
「的確如此。」慕容毅點頭,方點到一半,面色也驟然大變。
他猛地回身,大步就想往宗廟的方向趕。
「等一下。」鳳無憂拉住他。
她的手也是冰涼,可卻強迫自己保持鎮靜。
「這裡不能亂。」鳳無憂說道:「也不能讓對面的人發現我們這裡不對勁。」
若是對面的人發現他們這裡有變動,一定會猜到他們洞悉了他們的計謀,從而加大攻擊力度。
到時候,反而不妙。
慕容毅渾身的肌肉像是被凍僵了一樣,有些麻木地點點頭。
他怎麼就忘記了,慕容氏雖在這裡享受香火,可是在慕容氏之前,夏氏在這裡足足祭祀了幾百年。
這裡是他們設計,建造,修繕,一次又一次維護改建。
若想要找出一個對這裡最熟悉的人,那個人絕對不是慕容氏,而是夏氏。
枉他以為,守住升龍口,後面就是固若金湯。
枉他以為,他是把危險都攔在了外面。
可其實,最危險的地方,正是宗廟本身。
而那裡,有長孫雲初……
還有……他才剛剛出世的孩子。
心頭一口血氣湧上,又生生地咽回去,只是近乎木然地看著鳳無憂的安排。
「千心,繼續以我的名義,在這裡督戰。」
「是!」
「雲九!」
「屬下在。」
「讓你準備的人皮面具呢?」
「準備好了。」雲九沒有從身上掏,而是在臉上一揭。
於周文的那張臉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張和慕容毅一模一樣的臉。
「你大膽!」列英也被緊急叫來此處,見到雲九的臉,幾乎怒到想當場殺了他。
雲九不為所動。
他只聽鳳無憂的。
其他人的情緒,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慕容毅的眼珠子也動了動。
若是不能順利接近長孫公爺行刑的地方,鳳無憂顯然是還有後備方案的。
而雲九的這張臉,正是她後備方案的證明。
他現在已經無從知道鳳無憂的另一套方案是什麼,但這張臉,卻在此時派上大用場。
「將軍,請借衣服一用。」鳳無憂坦然地向慕容毅要求。
列英恨恨地瞪她一眼。
妄圖冒充皇上也就罷了,現在竟連皇上的衣服也要借。
那可是龍袍,是什麼人都可以穿的嗎?
慕容毅卻什麼也沒有說,利索地把身上的外袍脫了下來。
這一身明黃,分明顯眼。
鳳無憂將龍袍扔給雲九:「穿上,以秦皇的身份在這裡督戰。」
「鳳女皇,你不要太過分。」列英大叫。
他先前對鳳無憂印象不錯,但這件事,卻是讓先前的印象大打折扣。
「不過分,我們所有人都會死。」鳳無憂盯著他,說道:「你輔佐雲九,無論如何,不許其他人看穿他的身份。」
「胡鬧!」列英憤怒喝斥,轉向慕容毅進言:「皇上……」
「照她說的做。」不等他說出要說的話,慕容毅已冰冷發聲。
那聲音,透著不容辯駁。
列英是跟在慕容毅身邊的愛將,年紀又小,向來很得慕容毅另眼看待。
此時,也不由覺得身旁空氣都凝重了幾分。
他盯著鳳無憂,滿面不平,卻終究還是應道:「是!」
他想必此時一肚子不解,也一肚子怨氣。
可這都不是鳳無憂要考慮的事情。
她現在需要的,只有一件事:聽話。
「你們三人從此刻起,便是此地的最高長官。本宮只有一個要求,死守升龍口。在本宮和秦皇未歸來之前,升龍口絕對不容有失。」
鳳無憂此時早退去了平日的平易近人,整個人都像是一柄利劍一般,透著驚人的殺伐之氣。
她打量了三人一眼,喝令道:「聽明白了嗎?」
「屬下明白!」
三道聲音,一同回答。
千心和雲九早已習慣,列英卻是回答了之後才反應過來。
頓時,面色難堪。
他是慕容毅的下屬,是他的兵,怎麼卻回答起別人的問話。
對他這種一心忠於慕容毅的人來說,這種事情,如何能忍。
「你說的輕巧,他們攻的一次比一次猛,若是守不住呢?」他其實下了決心要死守,可就是不想讓鳳無憂得意,偏要出言頂撞一下。
鳳無憂心頭忽然一陣懷念。
要是長孫雲尉還在,大約也是這樣的語氣和情形吧。
也不全對,長孫雲尉是國公世子,還多了一份貴族子弟的矜貴和蠻橫。
她的心頭軟了一軟,但問題卻是必須要回答的。
「守不住,便等著蠻人把我們的屍身喂狗吧。」鳳無憂說道:「生死存亡,在此一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