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箬芸見她神情堅定,知道已無轉圜餘地,索性也不再提更換和親人選的事,轉而說道:「明日開始跟我學騎馬吧?」
她話鋒變得太快,秦襄剛剛還沉浸在即將去往異國的決然里,一時間沒回過神。
「什麼?」
「明日開始跟我學騎馬。」
不再是詢問,而是肯定,彷彿沒有給她多餘的選擇,她只能答應。
秦襄恍惚間沒有注意到她語氣中的微小變化,只是眉頭依然微蹙,神情不解:「為什麼?」
蘇箬芸沉聲道:「滄朔近幾十年雖然受我大梁影響多建城郭,但國土中占絕大多數的還是草原,且他們那裡民風彪悍,女子也多騎馬射箭,你若不會騎馬,到了那邊難免要被人看輕。」
秦襄聞言神色有些不虞,蘇箬芸知道她在想些什麼,繼續道:「你是我大梁的公主,按理說完全沒有去迎合他們的必要,但是靖康……滄朔真的太遠了。」
滄朔真的太遠了……
這句話聽著十分熟悉,就在不久前,秦襄剛聽她的母親抱著她低聲哭泣,說滄朔真的太遠了……太遠了……
遠到讓在意她的人都不能放心程度。
「可是……我害怕……」
幼時險些被馬蹄踩踏的經歷雖然已經記得不是那麼清楚,但留在心底的恐懼卻從未消失,甚至日漸深刻。
「連去滄朔你都不怕,難道還害怕騎馬嗎?」
蘇箬芸話音微挑,有些俏皮的說道。
秦襄一怔,旋即眉眼一彎:「也是,反正上次在彌山也騎過一次了,好像也沒什麼。」
「就是。」
蘇箬芸下意識的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頂。
秦襄蹙眉,往後躲了一下,嘟著嘴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別這樣摸我的頭。」
蘇箬芸愣了一下,輕笑出聲:「抱歉,跟瑄郡王在一起呆久了,習慣了。」
提起瑄郡王,秦襄想起他昨日好像生病了,還驚動了宮裡,便詢問了起來,兩人的話題從沉重的和親轉到徐季安的病情,又說到他平日里是如何調皮,氣氛竟漸漸輕鬆起來。
…………………………
離開皇宮,蘇箬芸跟齊夫人打了個招呼就去了匯滿樓。
她交代了很多事情,讓人將現有的所有關於滄朔的消息全都整理了出來,之後帶著這些東西回了定國公府,直到翌日清晨才再次來到瑄郡王府。
她來的很早,王府的下人剛剛開始洒掃,見到她紛紛施禮避讓。
正院里一片安靜,守在門口的下人告訴她郡王爺和齊世子還沒醒,要不要現在去叫醒他們?
蘇箬芸說了聲不必,就自己抬腳走了進去。
她腳步很輕,但門軸轉動的聲音卻不小,以齊錚的警醒,聽到這聲音肯定已經醒了。
但他走到床邊時兩人卻都還閉著眼,徐季安是真的還睡著,齊錚自然是在裝睡。
蘇箬芸也不拆穿,就這樣坐在床邊看著他們,一大一小兩個原本水火不容的人,此時看上去倒也格外和諧,沒有平日里那種針鋒相對的感覺。
齊錚閉眼裝了太久,覺得身體都有些僵硬了,才做出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翻了個身,看到她時似乎有些詫異,想坐起來卻被她按住。
「別吵醒了安兒。」
齊錚動作一滯,眉宇間染上一抹不悅,雖然沒有再起身,但心中卻似乎覺得委屈,伸手環住了她的腰,上半身往過靠了靠,貼在她腿邊不說話。
蘇箬芸沒有掙脫,卻也沒有要跟他說話的意思,只是任由他抱著,目光卻一直放在徐季安身上,直到他睡醒,才拉開了齊錚的手,將徐季安扶了起來。
徐季安沒想到昨天蘇箬芸會離開那麼久,直到晚上都沒有再回來。
臨睡前他跟齊錚大眼對小眼的看了半天,最終誰也沒理誰悶不啃聲的各自躺下睡了。
本以為在這個壞人身邊會睡不踏實,誰知道心裡一個勁兒的念叨著姐姐怎麼還不回來,竟然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
現在一睜眼就看到了自己想見的人,他喃喃的喚了一聲「姐姐」,整個人就撲到了蘇箬芸懷裡。
洗漱更衣吃飯喝葯,太醫又來看了一次診,接連誇了幾次鶴存安的醫術,直到蘇箬芸問他徐季安的病情到底如何了,才想起對病患的病情做出交代。
不出所料,來勢洶洶的病情在妥善的診治后得到有效的緩解,如鶴存安所言一般,休息幾日就好了。
蘇箬芸又問什麼時候可以出門,徐季安眼中一亮,卻聽太醫斟酌一番后小心翼翼的道:「還是在府中歇息兩日之後再說。」
雖然鶴存安的醫術真可謂是藥到病除,但瑄郡王畢竟身份不一般,年紀又小,加上如今天氣漸涼,還是保險一些的好。
送走了太醫,徐季安垮著小臉扯了扯蘇箬芸的袖子:「姐姐,你是不是又要出去啊?」
他雖然年紀小,但心思卻十分敏感,聽到蘇箬芸那一問就知道她應該是有事,本可以帶上他,但卻因他的病情而不能。
蘇箬芸撫著他的頭將自己要教秦襄騎馬的事對他說了,徐季安一聽是騎馬,而自己卻不能去,小臉兒垮的更厲害了。
直到蘇箬芸告訴他好好養病,等病好了幫她一起去教秦襄,他的心情這才好轉,已經開始想著自己要如何為人師表了。
…………………………
暮色四合,齊錚陪了徐季安兩天,此時他的病情已經好轉,他自然也不會再在瑄郡王府停留,傍晚就回到了定國公府。
他本想著如何在睡前緩解一下氣氛,是聊一聊靖康公主和親的事?還是問問她今天教公主騎馬順不順利?
結果等他從凈房出來,看到被放到羅漢床上的那床被褥,不禁有些傻眼。
他思前想後的考慮了半天,結果人家壓根兒就沒想給他緩解氣氛的機會。
「小滿……」
他看向坐在床上看著手中一摞書信的蘇箬芸,想要說些什麼。
蘇箬芸低頭將書信翻了一頁,頭也不抬的說道:「羅漢床或者書房,你自己選一個。」
我都不想選!
可齊錚認識她這麼久,對她的脾氣還是頗為了解的,她大部分時候看似嚴肅但都很好說話,但真的認真起來卻油鹽不進說什麼都沒用。
比如現在,就是後者。
「……那我什麼時候……能回床上去?」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問道。
「安兒的病徹底好了的時候。」
徹底好了?
按太醫的意思還有兩天?
還好並不算很久……
齊錚哦了一聲,心不甘情不願的躺到了羅漢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窸窸窣窣的翻紙聲才停了下來,房中的燈被吹滅,齊錚仰躺在床上半夜無眠。
過去的十幾年裡他都是自己一個人睡的,現在成親不到一個月,就已經不習慣身旁沒有她的溫度了。
齊錚轉過頭去隔著鏤空的屏風看向床上的人影,心頭湧上一股莫名的情緒,讓他覺得不安。
明明距離很近,卻又彷彿覺得很遠,好像自己曾經也是這樣看著她,一直看著,在伸手就能夠到的距離,卻無論如何都抓不到。
這念頭來得莫名其妙,他想剋制卻又死活都壓不下去,混亂中忽然起身從床上翻了下來,越過屏風站到了床邊。
蘇箬芸自然聽到了動靜,還以為他會不管不顧的壓下來,誰知都已經做好了推開他的準備,他卻彷彿入定了一般,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站了許久,才緩緩地彎腰坐到腳踏上,一隻手從被子下面小心翼翼的伸了進去,卻並沒有碰到她的身體,只是捏住她一片衣角,緊緊地攥著,默默地趴在床邊看著她。
蘇箬芸本不想理會,卻見他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有離開的意思,似乎就打算這樣在床邊坐一整晚了。
她輕嘆一聲,低聲道:「去睡吧。」
齊錚卻彷彿沒有聽見一般,仍舊趴在床邊不動。
蘇箬芸閉上眼想就這樣不管他,過了小半個時辰,卻聽床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齊錚竟真的就這樣坐在腳踏上睡著了。
心中終究還是不忍,她皺眉向床的內側挪了挪,將床邊空了出來。
手中的衣角忽然不見,已經睡去的齊錚猛然驚醒過來,下意識的伸手去抓,卻聽夜色中傳來沉沉一聲:「上來睡吧。」
齊錚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蹬掉鞋子掀開被子就鑽了進去,從身後緊緊抱住了她。
熟悉的溫度終於又回到懷中,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心滿意足的再次睡了過去。
蘇箬芸詫異他躺上來之後竟只是抱著她就沒了動靜,但也慶幸還好他沒鬧著要折騰她,也閉上眼沉沉睡去。
…………………………
秦襄的婚期最終定在了來年的二月初六,也就是巴圖的成人禮之後的第三天。
順帝這樣安排的用意很明顯,巴圖首先要保證自己能繼承滄朔的王位,才能娶到他的女兒,否則他能把女兒送過去,也能把女兒接回來。
秦襄是大梁的公主,即便是這門親事不成,也不會因為什麼名聲問題而嫁不出去,順帝隨時能給她找一個更好的駙馬。
二月初六看似還有半年的時間,但路上就要走三個多月,也就是說送親的隊伍最晚十月底就要出發。
如今眼看著已經是九月,滿打滿算秦襄也只能在京城再呆一個多月的時間,宮裡因此忙的不可開交,光是準備嫁妝就已經讓人焦頭爛額。
尋常人家的女兒在出嫁前勢必要關在內宅不能出來,不是綉嫁衣就是跟著主母學習如何打理中饋。
好在秦襄是公主,身份貴重,既不用自己綉嫁衣也不用學習管理內宅,要學的只有騎馬和如何做一個合格的王后。
她每日上半天跟蘇箬芸一起學騎馬,下半天就在宮裡跟皇後學習打理六宮事宜,日子倒也過得充實,將遠嫁的愁緒消散了不少。
大梁朝廷的婚假一般在半個月左右,齊錚之前軟磨硬泡的讓順帝准了他一個月的假,誰知歇完之後順帝交給他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給秦襄送嫁。
送親的隊伍要走三個多月才能抵達滄朔,就算回程要比去的時候快一些,來回也要半年的時間,那他豈不是半年不能回家?半年見不到小滿?
齊錚很久都消化不了這個消息,倒是蘇箬芸接受的十分坦然,且還覺得這個安排不錯的樣子。
「靖康此去途中必定兇險,有你護送我也能放心些。」
她如是說道。
齊錚被她這句話堵得一口氣憋在心裡提不上來,黑著臉把她按倒在了床上。
許是知道他對於半年見不到她的事情耿耿於懷,對他的索求她也越發縱容起來,任由他把自己壓在床榻上胡作非為,配合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聲喘息。
齊錚自然能感覺到她的配合,心中也知道她在擔心什麼,閑暇時將大梁邊境的輿圖拿出來研究了一番,圈出了幾個地方,又對著黃曆仔細的算了算日子。
蘇箬芸來到書房時看到的就是桌上擺著的輿圖,和他在紙上寫的幾個地名以及時間。
她指著那幾個地名說道:「你也覺得他們會在這裡動手?」
「恩,」齊錚伸手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手指在輿圖上輕划,「送親隊伍人數眾多,裝備精良,沿途又多有當地官兵護送,若是真的有人想要對公主動手,勢必只能等到靠近邊境的時候。」
「滄朔如今是巴圖的堂叔主事,老汗王雖然身子極差,卻一直吊著一口氣沒死。那幾位年少的王子能調動的人馬有限,不能也不敢跟送親隊伍正面交鋒,那就只能另闢蹊徑,利用一些地勢暗中偷襲,而途中適合偷襲的地方就只有這幾處。」
確定了危險的地段,按照行程估算好可能遇襲的時間,有備無患之下勢必不會讓人得逞。
齊錚跟蘇箬芸說這些,主要還是為了讓她放心。
畢竟路上書信來往不便,不說清楚難免她這幾個月提心弔膽。
蘇箬芸笑著點頭,靠在他懷中道:「邊境固然危險,但滄朔境內說不定更不安全,到了那邊也要小心,不可放鬆警惕。」
「恩,我知道,」齊錚捏著她的手指輕輕把玩,「我手頭現在沒有滄朔的輿圖,已經讓高誠他們想辦法去弄一份了,等弄到手了再仔細看看,一定會把公主平安送過去的。」
「輿圖啊……」
蘇箬芸從他懷中抬起頭來:「我那裡有,待會兒讓小雅給你拿來。」
齊錚知道她作為匯滿樓的東家,有各式各樣的信息來源,卻沒想到她連滄朔的輿圖都會有。
不過一想到小雅就是滄朔的六公主,倒也覺得這沒什麼了,順嘴問了一句:「那輿圖畫的精準嗎?」
蘇箬芸輕笑,眉頭微挑:「肯定比高誠給你找來的精準。」
她眉眼流轉的樣子讓齊錚心頭微癢,親了親她的額頭,輕聲道:「小滿,後天能不能讓別人去教靖康公主騎馬?我想帶你去趟彌山。」
彌山?
「去那裡幹嗎?」
蘇箬芸問道。
齊錚眸光閃爍,半晌才支支吾吾的道:「沒什麼,就是……想帶你去散散心。」
蘇箬芸本想拒絕,但想到他之後要離京半年,終究還是沒忍心,點了點頭道:「好,那我明天跟靖康說一聲。」
齊錚鬆了口氣,微紅的耳根不再那麼發燙,笑著在她唇邊輕啄了幾下,摟著她的手臂月收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