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誠等人找來時,齊錚並沒有立刻把蘇箬芸帶出來,而是讓他們找到莫安,將她的馬車趕來之後才再次進入山洞之中。
「小滿,刺客已經被清理乾淨了,咱們……可以回去了。」
他低著頭對山洞中的人說道,然而洞中並沒有人回答他。
他抬頭看去,就見那女子正獃獃的坐在蒿草上,衣衫不整卻也沒心思整理,露在外面的雙足足底沾滿泥土,還有幾粒小石子黏在上面。
「小滿!」
齊錚驚呼一聲沖了過去,發現她的腳上不光沾了泥,右腳拇指和周圍還有一些輕微的擦傷,一看就是光著腳在地上踢過而造成的。
齊錚眼眶一紅,抓起一旁的濕衣給她擦拭,邊擦邊道:「小滿你別這樣,你要是生氣就打我一頓好了,別這樣……別這樣對待自己。」
蘇箬芸卻恍若一個失了魂的木偶般,任由他擦拭著,一動不動。
齊錚心痛的無以復加,想要抱抱她安撫她,又怕自己的動作再衝撞了她讓她更加生氣,只得低聲說道:「你的馬車就在外面,不過……小雅她們沒跟來,我……我抱你出去吧。」
女孩子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試探著伸出手去,一手攬住了她的肩背,一手探過她的膝窩,見她沒有反對,才稍稍用力將她橫抱起來,向外走去。
洞外的人早已得了命令轉過身去,唯有莫安始終盯著洞口,見到蘇箬芸是被他抱著出來,身上穿的也不是來時的衣裳,眸光登時一沉,狠狠地瞪了齊錚一眼。
但蘇箬芸安靜的躺在齊錚懷中沒有說話,他自然也就不會多說什麼,瞪過一眼之後就掀開車簾讓他們上去了。
齊錚此時一顆心都撲在蘇箬芸身上,哪裡注意的到旁人是什麼神情,小心翼翼的將蘇箬芸抱上了馬車,將她安置在柔軟的座榻上。
待他們上車之後,莫安抖了抖馬韁吆喝一聲,馬兒噠噠向前駛去,緩緩離開了彌山。
這車是在上一駕馬車被燒毀之後重又做的,與之前那架基本無異,連布置陳設也相差無幾。
齊錚這是頭一次坐上她的馬車,卻完全沒有心思去看車中那讓人驚嘆的奢華布置,從上車之後就像蘇箬芸一樣沉默了起來,低著頭一句話都沒有說。
蘇箬芸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成安侯府的,只知道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坐在床邊,齊錚正低頭從一個水盆中擰出一塊兒帕子,仔細給她擦拭著腳心腳背。
「阿錚。」
她張口輕喚了一聲。
少年卻像受了驚嚇般,猛地鬆開了她的腳,將帕子扔回到了水盆中,似乎生怕他為他剛剛的動作不高興。
蘇箬芸還想再說什麼,齊錚卻已經站起了身,道:「彌山刺客的事情還有些沒查清,我……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說完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阿錚!」
蘇箬芸又喚了他一聲,想要叫住他,少年卻鐵了心的要離開,應都沒應一聲就跑了出去。
蘇箬芸看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心知今日之事只怕是讓他誤會了什麼,如今這般不明就裡的跑出去,怕是要自己難過一會兒了。
離開成安侯府的齊錚靠在一面牆上,仰頭看著天上悠悠飄過的白雲,眼角微紅。
他不想也不敢聽她說話,怕她張口就說要退了這門親事。
即便知道她惱了自己,知道她並不喜歡自己,他也仍舊不想放手。
他要她嫁給他,不管她願不願意,都想讓她嫁給他。
就當是自私好了,反正,無論如何,他絕不放手。
…………………………
「腳下留情啊小雅!」
巴圖慘叫一聲,在院子里四處逃竄。
「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會這麼大膽,連大梁公主的主意都敢打!我要早知道的話……絕對會離公主們遠點兒的!」
「呸!」
小雅啐了一口,一腳踹翻了擋在面前的一個木墩兒。
「說的義正言辭,還不是你自己先打了公主的主意,才把他們引來!」
「那不一樣啊!」
巴圖跳腳:「我打的可不是這個主意!我堂堂男子漢,怎麼會對公主動粗呢!」
「我管你打的什麼主意!」小雅直接將剛剛被踹翻的木墩兒向他踢去,「總之是你添的麻煩!」
巴圖被追的實在狼狽,心下也有些著惱,藏到一棵樹后指著她道:「別以為我真的打不過你!我只是不想跟女人動手罷了!」
哈……
小雅輕笑一聲,一把抓起了腰間的板斧:「那就不動手,直接動刀吧,正好讓我看看你這些年長進了沒。」
眼看她舉起了板斧,站在牆角看戲的眾人紛紛變色。
完了,明天要重新種樹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匯滿樓後院兒響起刀斧碰撞之聲,伴著這聲音,院中所種樹木紛紛倒地,待兩人停手之時,竟無一顆完好。
掌柜木漁拿起了隨時掛在腰間的小算盤,劈了啪啦一通敲:「千年槐樹兩株,百年香樟一株,還有……」
「這樹哪有千年百年!」
巴圖癱坐在地上用刀鞘半撐著身子,瞪眼說道。
木漁微微一笑,道:「它們的名字叫千年百年」,說完繼續敲起了算盤。
最後,巴圖挨了一頓臭揍還賠了三千兩銀子才得以離開,這價錢據說還是看在熟人的份兒上給他打了個折。
小雅收起板斧沉著臉離開了匯滿樓,回程途中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皺眉揉了揉鼻子,心中暗忖,定是那臭小子又在背後說她壞話!
殊不知,此時的定國公府正有人在問起她。
「眼睛大大的,小圓臉,明明是個女孩子但是力氣卻特別大。」
齊鈺一邊喝茶一邊說道。
齊錚心不在焉的哦了一聲:「你說的是小雅吧?」
小雅?
齊鈺將這個名字在心裡默念了一遍:「是哪個武將家的女兒嗎?以前怎麼沒見過?」
那一把板斧舞的虎虎生風,不知道的還以為拿的是把匕首。
「不是,」齊錚搖頭道,「是小……蘇大小姐的婢女,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
齊鈺聞言眉頭微蹙,神情似乎有些糾結:「婢女?」
這可有點兒難辦了。
…………………………
彌山行刺一事讓順帝大為惱怒,皇家園林遭到入侵,而且還是在異國公主面前,甚至差點兒傷了他最寵愛的靖康!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一道聖旨頒下,各個衙門立刻將此案作為首要任務開始調差。
后查出是因滄朔八公主其其格身邊的幾名護衛和一個丫鬟作了內應,才使得那些刺客對當日的行程和布防了如指掌,出入彌山如入無人之境。
這個結果雖然也不見得怎麼好,但至少要比「所有問題都出在大梁身上」強多了。
順帝安撫了其其格一番,讓她不必自責,也不必擔憂今後的安全,之後派了更多大梁侍衛守住了行宮,保護她的安全。
幽暗的牢房裡,巴圖一鞭一鞭抽打著這幾個叛徒,眸中凶光畢露,沒有半點兒之前與小雅打鬧時的玩笑之色。
「五年!你們至少都在我和其其格身邊留了五年!我千挑萬選的才選了你們隨行!結果呢!」
鞭子一下一下落在這幾人身上,其中兩個已經昏死過去,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蘇箬芸等他打的差不多了才讓人收回了那條鞭子,對他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你還是小看了那些身外之物對他們的影響,故而才會如此。說起來,還是你自己準備不足。」
巴圖聽著她的教訓,悶著頭嗯了一聲:「我如果能打開邊境那條商路,如果能更有錢一些,就……」
「巴圖,」蘇箬芸打斷了他,沉聲道,「我知道你急於施展拳腳,急於打通那條商路,但是……不要把主意打到靖康身上。」
巴圖神色一僵,目光有些閃躲,並未明確回應她的話。
蘇箬芸見他不回答,索性直接說道:「你想找哪個公主和親都可以,除了靖康。」
其其格這些日子總是邀約幾位公主出去玩兒,她起初以為她只是單純的閑不住,但在得知巴圖混在她的護衛中之後,就明白這肯定是巴圖的意思,他一定是想要從中找一位公主和親。
巴圖眉頭皺得更緊,神色有些不悅:「可靖康公主才是順帝最寵愛的女兒,只有跟她和親才能事半功倍,才能……」
「我說了,不可以。」
蘇箬芸再次打斷他的話,態度不容置疑。
巴圖被信任的心腹背叛,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時見她如此,胸中的不郁瞬間爆發了出來。
「憑什麼你說不可以就不可以!我是想通過靖康獲取最大的利益沒錯,可我也是真心喜歡她!我娶了她一定會對她好!絕不會委屈她!這有什麼不好!」
他最近將那幾位適齡的公主全都見過了,十二公主驕矜而又任性,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另外兩位公主則太過死板,活像是穿著華服的木偶。只有秦襄有意思,驕傲卻不做作,眉眼靈動,說起話來也頗為風趣。
他之前其實已經遠遠的見過秦襄好幾次了,只是沒敢靠的太近,彌山狩獵那日才真正接近了一回而已。
既然是要和親,他自然希望能選一個最好的,若這最好的還恰恰是自己喜歡的,那豈不更合適?為什麼要直接放棄?
自從蘇箬秋被禁足之後,已經很久沒有人敢這樣跟蘇箬芸說話,站在她身後的小雅眉頭一豎,登時向前跨了幾步,抬手就向巴圖打去。
巴圖不躲不避,竟也抬起手生生的擋住了這一下,手臂雖然稍稍往後一沉,但還是攔住了小雅這一擊。
他轉過頭對蘇箬芸道:「蘇蘇你總是這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從不許別人違逆你!誰反對就把誰打趴下!可你管你自己身邊的人也就是了,管我做什麼!」
蘇箬芸還沒說話,小雅就已經率先開口:「別自以為是了!誰稀罕管你!她管的是秦襄!」
說著又一拳向巴圖砸去,巴圖再次迎頭攔下。
「秦襄要她管了嗎?她問過秦襄的意思了嗎?萬一秦襄也願意嫁給我呢?你們難不成還非要破壞這樁姻緣嗎?」
「呸!」小雅再次啐了他一聲,「她願意嫁給你?做夢吧!她在大梁要什麼有什麼,怎麼會跟你遠嫁到滄朔!」
兩人邊說邊打,巴圖全然不像在匯滿樓時那般到處躲避,綳著勁兒硬抗著她的拳腳。
「萬事無絕對,萬一……」
「好,」一旁的蘇箬芸忽然開口,「如果你說的萬一真的發生了,我可以不管。」
也就是說,如果真的是秦襄自己答應了嫁給他,她就不再過問。
打在一起的兩人紛紛停下了動作,小雅聞言退回到了她身後,巴圖則還有些沒回過神。
他剛剛……都胡說了些什麼啊?秦襄怎麼可能會自己心甘情願的嫁到滄朔啊?
不過比起直接被蘇箬芸一巴掌拍死,這樣最起碼還有點兒希望。
他故作鎮定的梗著脖子道:「好啊,咱們走著瞧!」
「好,」蘇箬芸再次點頭,「不過有個前提,你不許逼迫她,不然……」
她的目光向他身下一瞟:「我收了你的子孫袋給她賠禮。」
巴圖只覺得一陣涼風從自己襠下穿過,兩腿陡然繃緊,頭皮一陣發麻。
「你這麼兇悍,真不知道齊世子怎麼受得了你!」
他咬牙嘟囔了一句。
他不提齊錚還好,一提蘇箬芸反倒想起了什麼,沉聲道:「跟你說最後一次,不要再叫我蘇蘇,尤其是當著齊錚的面。」
巴圖像是聽到了什麼驚天機密一般,眸中陡然一亮。
「你怕他?怕他不高興?」
說完朗聲大笑起來:「想不到你竟然也有怕的時候?這齊世子倒真是個奇人!」
蘇箬芸腳步微動,向前邁了一步。
他以為她是要跟自己動手,忙伸手去擋,誰知對方卻只是向外走去,要離開這座牢房而已。
巴圖鬆了口氣,剛剛把手放下,就聽她在經過自己身邊時說了一句:「我是怕你死的太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