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侯府近來的氣氛異常安靜,一是因為高氏的死,府里人都嚇壞了,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
二是因為成安侯再次被彈劾,而這次不再是因為家事,而是因為國事。
兩個月前他奉命前往陵安郡督查賦稅,查出當地官員同流合污沆瀣一氣,貪墨稅銀餉銀賑災銀等共計百萬餘兩,而其中大部分都落入了知府馬五德手裡。
順帝盛怒之下下旨抄了馬五德的家,並株連九族。
就在前不久,馬家上下一百三十餘口,除去婦孺外幾乎全部問斬,活下來的人中未滿十六歲的男子流放邊疆,女子則沒入官奴。
正當大家對此拍手稱快,紛紛讚揚順帝英明神武的時候,卻又傳出馬五德貪墨的銀兩實際上是用在了陵南江堤壩的修築,以及安撫去年洪災之後無家可歸的災民上。
陵南江北段去年發了鬧了一場洪災,導致周邊數萬百姓流離失所,朝廷播下了大筆災銀來安置這些災民,而這些災民也確實得到了妥善的安排,沒有發生任何民亂,甚至連災后常見的瘟疫都很少出現,順帝因此還對陵安郡上下官員大加褒獎了一番,又給當地減免了一年的賦稅。
正是因為如此,當陵安郡查出貪墨之事,而當初災民之所以能安置妥當,是因為馬五德借職務之便給當地幾個富商謀取了便利,又藉機要求富商提供了這次賑災的錢款之後,順帝才覺得更加震驚憤怒,覺得當初的褒獎似乎全都變成了諷刺,一字一句如針尖兒般扎回了自己臉上。
他為此龍顏大怒,斬了馬五德全家,株連其九族,並下令其餘罪官也嚴懲不貸。
就在以為自己糾正了當初的錯誤的時候,陵南江附近的一些百姓卻千里迢迢跑到京城來告御狀了,說是馬五德冤枉,那些賑災的災銀確實是他給的。
傳言說因為陵安郡貪墨之事由來已久,馬五德出任知府卻不到兩年,雖有心整肅綱紀,卻因自己初來乍到,此事又牽連甚廣而不敢大刀闊斧的行事,只能徐徐圖之。
誰知陵南江卻在這個時候發生洪災,朝廷撥下的賑災銀兩被上下官員層層盤剝,還有人奔著將馬五德拉下水的目把他也拖了進來。
馬五德此時後悔沒有早些拼盡全力把這些蛀蟲除掉已經晚了,大批災民需要安置,就算揭露了這些人的行徑,朝廷查案核實需要時間,重新撥下賑災銀也需要時間,而災民們卻沒有這麼多時間可以去等,多等一日就意味著更多的人死去,就意味著瘟疫和民亂髮生的風險更大一分。
為了度過眼下的難關,馬五德在明知這些人心懷不軌的前提下入了局,且一入就比任何人都狠,咬著牙吞下了大部分貪墨的錢財,之後又暗中和幾家富商達成了協議,這次由他們打著捐贈的旗號出錢賑災,而他則將自己吞下的銀兩暗中交給這些商戶,抵平其中一大部分,其餘的在今後借官職之便給他們些便利,以作報酬。
因此,去年陵南江北段的洪災才得以平穩度過,沒有出現嚴重的問題。
雖然這些目前都只是傳聞,而且即便是真的,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馬五德貪墨了賑災銀兩也是事實。
但這對於認為自己勇於改正了之前的錯誤的順帝而言,無異於再次打了他的臉。
據說成安侯當初搜集的那些罪證,大部分其實都是馬五德在洪災過後自己收集的,就是為了有機會能夠將這些貪官污吏一網打盡。
誰知這些他還沒有搜集齊全的證據,卻被去督查賦稅的成安侯誤打誤撞的發現了,之後當成了他與人同流合污的罪證,一併呈給了順帝,並因此被判斬立決,抄家滅族。
消息傳開,順帝當即命人前往陵安郡詳細核查,並以蘇箬芸將要成親,而成安侯府內又沒有女主人為由,讓成安侯這個做父親的在家休沐一段時間,給蘇箬芸好好打理打理婚事。
大梁開國百餘年,還是頭一次聽說女兒成親,皇帝讓父親休沐給女兒籌備婚事的。
這借口實在是牽強的過分,傻子都能看出順帝這是停了成安侯的職,要等事情查清之後再決定如何處置他了。
「你也別太擔心了。」
一位來府中幫蘇箬芸打理婚事的御史夫人把她拉到角落裡,溫聲安撫道:「這件事還沒查清,不過是些傳言而已,你好好地安心備嫁,說不定什麼事都沒有呢。」
那些傳言說不定是馬家人故意散播出來的,好洗清自己的罪責呢?
她心中想到。
但這樣的話顯然不能訴之於口,不然傳了出去可就說不清了。
何況她的夫君就是御史,這樣暗中安撫蘇箬芸幾句已是逾矩了,可不敢再多說什麼。
蘇箬芸十分勉強的笑了笑,精神有些不濟的樣子。
「我知道,多謝夫人,其實這件事無論是真是假,我都覺得……父親做的沒錯。」
順帝讓成安侯前往陵安郡督查賦稅,他只需要查清賬目,提交證據,並保證證據的真實性即可,而這些成安侯也確實都做到了。
證據他交上去了,至於這些證據怎麼用,如何定罪,其實跟他並沒有什麼太大關係,這些應該是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負責的。
但是因為當初他交給順帝的證據確實都是真的,陵安郡官員同流合污貪墨錢財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所以順帝沒等案子查完就直接判了主犯斬立決。
現在傳出這樣的傳言,難不成要怪順帝自己當初決定的太倉促了嗎?
他堂堂一國皇帝,總不能因為這個就下一份罪己詔,昭告天下說是他的錯吧?
所以這件事如果查清是真的,必須要有一個人來承擔罪責的話,那就只能是最早拿到證據,並交給了順帝的成安侯。
蘇箬芸現在言語中說她認為自己的父親沒錯,那她認為錯的是誰?
御史夫人忙伸手虛掩了一下她的嘴,道:「慎言。」
蘇箬芸垂眸不再言語,卻並沒有認為自己說錯的意思。
御史夫人無奈的嘆了口氣:「你一個女孩子家,廟堂上的這些事你不懂,很多事情不是簡單的一句對錯就能說的清的。」
她似乎還欲再說什麼,又覺得自己說的已經太多了,最終還是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道:「總之,你現在安心備嫁就是了,其他的事千萬不要多想。」
「是,多謝夫人好意。」
蘇箬芸再次說道,親自將她送出了府去。
離開成安侯府的御史夫人坐在馬車中,心中輕聲嘆息:被成安侯遺棄十餘年,竟還如此維護自己的父親,這孩子可真是孝順啊……
孝順的蘇箬芸回到怡安院后再沒了之前那副精神不濟的樣子,一邊隨手翻著賬冊一邊問道:「陵安那邊的消息傳回來了嗎?馬全峰的親眷可曾安排好?」
「唔,安排好了。」
小雅啃著桃子有些口齒不清的說道:「有咱們的人盯著呢,死不了。」
蘇箬芸點了點頭,正要再說什麼,秋雁的聲音在外響起:「大小姐,前院兒有人過來說……瑄郡王和定國公世子來了,正在花廳等您。」
話音方落,房內的人已經走了出來。
秋雁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了,到並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受到驚嚇,只是覺得定國公世子來府上找大小姐實在是有些奇怪。
平日里瑄郡王拉著大小姐和齊世子一起出去玩兒,大小姐不便推辭,兩個未婚夫妻見見面也就算了。
可現在齊世子這樣直接登門……是不是就有些不合適了?
不過合不合適也無所謂,反正在大小姐這裡……規矩全是她說了算。
秋雁甩開心裡的這些想法,恭謹的低著頭送蘇箬芸離開了。
…………………………
「姐姐姐姐!」
蘇箬芸方一走進花廳,一個小小的像糯米糰子似的孩童便撲進了她懷裡。
「姐姐,安兒都好幾天沒看見你了,好想你啊……」
徐季安靠在她懷裡黏膩膩的說道。
齊錚原本一直看著走入房中的蘇箬芸,此刻聽了這話下意識的蹙了蹙眉,對著徐季安的背影瞪了一眼。
一個男孩子動不動就摟摟抱抱的,還說這麼肉麻的話,真是不知羞!
「我也想安兒。」
女孩子的聲音輕輕軟軟的傳來,齊錚一聽臉色更黑了。
「還有你。」
那聲音卻又繼續說道。
齊錚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什麼,猛地抬起了頭,就見抱著徐季安的女孩子正抬頭看著自己,眉眼含笑,唇角彎彎。
還有你……
你……
你是誰?
是他嗎?
齊錚腦子裡轟的一聲,臉色瞬間變得通紅,剛剛的不悅轉眼間消失無蹤,只余漫漫的歡喜,像是要從心底溢出來一般,讓他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不由咧開嘴傻笑。
我……我也是……
他心裡說道:很想你,很想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