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成安侯府的齊錚直奔位於廣和街的匯滿樓,途中遇到不知從什麼地方匆匆趕回來的一名隨侍。
隨侍騎著馬跟在他身邊對他低語了幾句,他的臉色頓時鐵青,握著馬韁的手背青筋凸起,一夾馬腹,加速向匯滿樓奔去。
來到匯滿樓前,他將馬匹扔在門口就大步走了進去。
匯滿樓的小廝趕忙迎了上來,正要說話卻被他一把推開。
他悶著頭接連越過幾人,熟門熟路的上了二樓,直奔上次的那間屋子,卻在就要推開房門時被守在門口的小廝攔住。
「齊世子,有貴客在此,不便叨擾。」
貴客?
今日什麼貴客都要給他讓路!
他沉著臉要再次推門,小廝眉頭一皺,用自己的身子擋在了門前。
齊錚雖然力大無比,但這小廝顯然也不是尋常人,雖然被他推的身子一歪,卻還是站在門口擋住了他。
齊錚一怒,抬手便是一拳揮了過去。
兩人眼看要打起來,一個賬房先生模樣的人三兩步爬上了樓,忙出聲阻攔。
「齊世子不可!你要找的人不在這裡!」
不在這兒?
那就是在後院兒!
齊錚二話不說收回手就下了樓,抬腳就衝進了後院兒中。
那賬房先生急的拍了拍腿,趕忙跟了上去。
之前齊世子過來都有人提前跟他們打招呼,但今日可沒人告訴他們他會來啊!
不過東家之前說過只要是他來就不用阻攔,那……那這次應該也沒問題吧?
…………………………
齊錚一路橫衝直撞的來到後院兒,守在房門口的丫鬟有些吃驚,福身施了一禮,正要回身對房中的人通稟,他卻哐的一聲直接推開門就闖了進去。
正在房中與蔣譚說話的蘇箬芸眉頭微皺,眸中戾氣一閃而過,起身拉起蔣譚正要避到博古架后的密道中,就聽衝出去準備擋住來人的木漁驚詫的說了一句:「齊世子?」
齊錚?
蘇箬芸腳步一頓,繃緊的身子放鬆下來,拉著蔣譚又坐了回去。
才剛剛坐穩,衝進來的少年就已經來到了近前。
「你怎麼來了?」
蘇箬芸抬起頭笑著問道。
齊錚似乎急於想說什麼,但見到蔣譚坐在她身邊,還是先對他恭敬的施了一禮,道:「蔣老先生好。」
蔣譚也不知聽沒聽懂,咧著嘴笑眯眯的看著他,憨憨的點了點頭:「好,好!」
蘇箬芸有些吃驚的看了看蔣譚,又看了看仍舊恭敬的站在那裡的齊錚,眼中閃過一抹柔光。
「外祖父,我跟齊世子說會兒話,您先回去看字,我改日再來看您好不好?」
平日里總要纏她一會兒的蔣譚今日卻格外的好說話,笑眯眯的自己站起了身,邊走邊說:「好,好!」
木漁親自將他帶了出去,同時對守在蘇箬芸身後的木蓮使了個眼色,幾人便一同退了下去,房中只余齊錚與蘇箬芸二人。
「什麼事這麼急?出了一頭的汗。」
蘇箬芸說著站起身來,掏出帕子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柔軟的帕子撫在臉上,帶著淡淡馨香。
齊錚一怔,一瞬間幾乎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但旋即想起,心中惱怒更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兒,將她的手拉了下來。
「成安侯要把你嫁給奉恩伯府的大公子程乾你知不知道?」
原來是為這個啊,來的比她想象中要早呢……
蘇箬芸笑了笑,隨即點頭:「知道啊。」
聲音輕緩,絲毫不見緊張擔憂之色。
齊錚握在她腕上的手下意識的收緊,暗暗咬牙。
知道!
她果然知道!
那也就是說,她是真的打算就這樣嫁給他了?
「那你知不知道程乾生性風流,府中通房無數,還經常眠花宿柳!而且……他近來還不知從哪裡染上了花柳病!」
他之前從國公府出來時特地吩咐了自己的隨侍去打探程乾的消息,這一打聽,竟然打聽到這種隱秘的事情!
成安侯一定是瘋了!竟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這種人!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關心她要嫁給誰,而只想儘快將她趕出家門!
蘇箬芸臉上仍是那淺淺的笑意,再次點頭,重複剛才的話:「知道啊。」
知道?
又是知道?
齊錚這次真是有些傻眼,但想想又覺得理所當然。
以匯滿樓的勢力,他能查到的事,她自然也能查到。
想到這兒他稍稍放下了心,聲音終於不那麼急促,吐出一口氣問她:「那你打算怎麼拒絕?需不需要我幫忙?」
「幫忙?」蘇箬芸歪了歪腦袋,有些不解的樣子:「不需要啊,我並沒有打算拒絕。」
什麼?
齊錚一愣,剛剛才舒緩的臉色頓時又因為震驚而緊繃,握在她腕上的手再次收緊。
「什麼叫沒打算拒絕?你知不知道風流成性是什麼意思?你知不知道花柳病是什麼意思!」
他臉色鐵青,牙齒咬的咯吱作響,手上的力道一緊再緊。
蘇箬芸蹙了蹙眉,悶哼一聲:「疼。」
齊錚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忙拉起她的手看了一眼。
女孩子腕間白皙嬌嫩的肌膚已經被她捏出一圈兒紅痕,手腕兒內側的幾個指印尤其明顯。
他傷了她……
他竟然傷了她!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有些無力的解釋,邊說邊伸手想要給她揉一揉。
指尖兒剛剛碰到她溫熱的肌膚,卻又似被灼傷一般瞬間縮了回去,臉色微紅神情難掩尷尬。
「我……我……」
「沒事。」
蘇箬芸笑著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兒,不以為意。
「我不會讓他碰我的,所以……你不用擔心。」
這話卻非但沒能安撫齊錚,反而讓他將剛剛因為尷尬而被短暫遺忘的氣惱又想了起來。
什麼叫不會讓他碰她?
這是碰不碰的問題嗎?
「為什麼不直接拒絕這門親事?為什麼明知如此還要嫁給他!」
他怒視著眼前的女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覺得她的笑容如此刺眼。
「為什麼要拒絕?他很好啊。」
「哪裡好了!」
齊錚的情緒幾乎失控,再也剋制不住的怒吼出聲。
一個尋常世族的紈絝子弟!整日里只知道花天酒地!這樣的人有什麼好!
蘇箬芸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生氣,有些詫異的看了看他,緩緩道:「他身染惡疾,我有正當的理由可以拒絕與他同房,也不必冒著風險為他生子。」
「即便將來他發現了我是匯滿樓的東家,我也可以用他有花柳病這件事要挾他乃至整個奉恩伯府,讓他們為我保密。」
「再有就是我初回京城,根基不穩。奉恩伯府雖然爵位不高,在京城地位也是一般,但對我來說卻也可以算個依靠。」
「我雖然是匯滿樓的東家,可這件事畢竟是暗地裡的事,明面兒上的我還是需要一個能站穩腳跟的身份才行。」
「奉恩伯府少夫人的身份可以給我隨便用,哪日我不需要了還可以再拿程乾有花柳病的事情要求和離。到時候他們也不敢說什麼,只有放我離去。」
「所以,這麼看來……程乾不是很好嗎?奉恩伯府不是很好嗎?」
她說的頭頭是道,齊錚聽著這樣的話,臉上寫滿了迷茫。
「就為了這些?」
為了這些就要把自己嫁出去?
為了這些就要拿自己的終身的幸福做賭注?
「是啊,就為這些。」
蘇箬芸點頭。
「那為什麼一定是他?嫁給我不是也一樣嗎!」
這句話下意識的喊了出來,喊完之後整個房間都陷入了靜默之中。
蘇箬芸定定的看著他,唇角的那抹淺笑越來越濃,眼中亦是浮起一片笑意。
齊錚見她許久不說話,只是看著自己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頓時整個人都蒙了。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是說……」
他急得連連擺手,舌頭打結,麵皮發緊,臉上一陣陣的傳來火燒火燎的灼痛。
怎麼……怎麼就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我的意思是……你雖然可以利用程乾的花柳病來要挾他,但這畢竟是把雙刃劍,傷人傷己。」
「這件事既然能被你我所知,自然也能被其他人所知!旁的不說,你們府上肯定就有人知道!」
「到時候雖然奉恩伯府自己不會宣揚,卻難保有心人不會為了害你而藉機宣揚!」
「屆時你非但無法利用這點,只怕還會反倒被其所累……」
「所以與其嫁給他,你不如……不如嫁給我好了!」
齊錚心跳的厲害,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唇,緊張不安。
但或許是為了最後搏一搏,又或許是覺得自己說的話很有道理,還是堅定的繼續說了下去。
「你看,我早就知道你是匯滿樓東家的事情,跟我在一起的話……你就不用整日擔心自己的身份會不會被發現,因為我本來就知道啊!」
「而且我也向來不多嘴,只要匯滿樓的生意不危及到皇室的威嚴我就不會管,你之前也說過你們根本就不接與皇室有關的生意,所以這點我們也並不衝突!」
「再有就是借勢!定國公府世子夫人的身份不比那個什麼奉恩伯府少夫人的身份強多了?有了這個身份就再也沒人敢小覷你,即便是成安侯也拿你沒辦法。」
「至於圓房……圓房……」
齊錚小心翼翼的抬眸覷了一眼蘇箬芸的臉色,見她還在盯著自己,心頭一緊,生怕她發現他的猶豫后直接拒絕,忙道:「你若不願的話,我們……我們……也可以不圓房。」
不知他是不是覺得委屈,最後幾個字聲音細若蚊蠅,一張臉幾乎拉到地上,生怕別人看不出他的心不甘情不願似的。
蘇箬芸憋笑憋得辛苦,怕再像上次那樣把他羞跑了,忙轉過身去掩住了唇。
這一轉身卻讓齊錚以為她真的是不願意,急得眼睛都紅了。
他不想讓她嫁給別人!
不管那個人是程乾還是程后!
南北西東都不行!
怎麼才能讓她答應?
怎麼才能讓她答應!
齊錚急得團團轉,焦慮間看到一旁桌案上擺著的她給蔣譚寫字時用的筆墨紙硯,眼中忽然一亮。
要讓她相信才可以!
那……那不如立字為據好了!
只要先把她騙過來,讓她在自己身邊留幾年,他就可以慢慢的想辦法讓她知道他是真的喜歡她在意她,想要跟她過一輩子!
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他對她好,她應該會考慮留下來的吧?
而且說起來自己這也不算騙,她想要借勢,他又願意借勢給她,他們這是合作啊!這怎麼能是騙呢!
反正她覺得在誰身邊留幾年都一樣,那不如就留在自己身邊吧!
他邊想邊走到桌邊抽出一張白紙,道:「你若擔心的話我可以給你立下字據!這總比你毫無把握的嫁到奉恩伯府去要強!」
「等你哪天想要和離的時候,只要……只要把這字據拿出來給我看就是了!」
他邊說邊在紙上刷刷的寫著什麼,筆走蛇龍速度飛快。
「不過為了我們雙方的聲譽著想,總不好成親一年半載的就和離,所以……所以還是定下個期限吧,三年,三年之後你才可以提出此事。」
說完似乎又覺得沒有把握,怕自己三年之內打動不了她,忙又搖了搖頭:「不不不,還是五年吧!」
「你是匯滿樓的東家,我是大梁朝廷的臣子。雖然你說匯滿樓對皇室沒有威脅,但畢竟這只是你一人之言。儘管我願意相信你,但還是要盯著些才好,五年的時日應該夠我看出匯滿樓會不會威脅到朝廷了。」
說完這話時手上的字據也已寫完,對自己的說辭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再看向蘇箬芸時語氣多了幾分篤定。
「你嫁給別人我實在不放心,萬一被有心人利用了你的匯滿樓怎麼辦?所以還是嫁給我好了!我會親自看著你的!」
他說著將手中字據遞給了蘇箬芸,從剛剛一副你嫁給我比較好的樣子,轉眼就成了你必須嫁給我,我不同意你嫁給別人的樣子。
蘇箬芸眉眼間儘是笑意,沒有伸手接那字據,而是直接點了點頭:「好。」
「……啊?」
齊錚還等著眼前的女子婉言拒絕或是跟自己討價還價,就聽到這一聲乾脆的「好」,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蘇箬芸輕笑出聲,眉眼彎彎的看著他:「好,我嫁給你。」
答應了……
她答應了!
齊錚似乎是不敢相信,雙唇微張,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回過神后似怕她後悔一般,把手中的字據往她身邊的小几上一扔,轉身就向外走去。
「我明日就讓我娘去成安侯府提親!」
蘇箬芸笑得樂不可支,不知是不是故意逗他,對著他的背影又說了一句:「要不要吃點兒點心再走?」
正疾步向外走去的人聞聲果然立刻停了下來,回過頭來看著桌上的點心:「你做的?」
「不是,田媽媽來京城了,她做的。」
齊錚眼中的期待頓時消散,搖了搖頭:「那不吃了。」
說完毫不猶豫的轉身而去。
蘇箬芸的笑聲再也剋制不住,隔窗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輕聲喃喃:「怎麼這麼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