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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豪門暖媳 - 080:青青子衿字體大小: A+
     

    姜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雀躍不已。

    伸手擰開房門,放下包,樂顛顛地去浴室洗漱了。

    洗到一半,才突然發現,上次拿了東西以後,自己連一件睡衣都沒有了。

    總不可能穿著T恤牛仔褲就上晏少卿的床吧。

    他那麼講究。

    姜衿扯了毛巾擦頭髮,一邊擦,一邊胡亂地想著怎麼辦。

    半晌——

    一個念頭浮上心來。

    她可以穿晏少卿的白襯衫啊!

    他衣櫃里那麼多件,每天穿一件,一月估計還不重樣呢。

    自己穿一件,也根本無傷大雅的。

    尤其,她上一次已經穿過了。

    姜衿極力地說服著自己。

    絲毫沒有感覺到,她對晏少卿的襯衣,有一種古怪的、隱秘而令人覺得羞恥的佔有慾。

    總歸很喜歡。

    看見了就無法移開視線,看見了……就想把自己塞進去。

    就穿他襯衫好了。

    她這樣想著,便用白色的浴巾將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踩著拖鞋,抿著唇,小心翼翼地往晏少卿房間而去。

    房門開著。

    她敲了兩下,又走幾步,聽見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水聲。

    晏少卿在洗澡。

    姜衿便抬步到了門邊,輕輕地敲了兩下。

    喊道:「晏哥哥?」

    晏少卿一愣,透過浴室里氤氳的霧氣,看到了她纖細的輪廓,不清晰,卻也絕不模糊。

    浴室玻璃是特殊材質,外面看不到裡面,站在裡面,卻基本能將視線之內的卧室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眼下水霧繚繞,隔絕視線,可——

    他還是看得見姜衿。

    細白纖秀的,露著肩膀,渾身上下就裹了一條浴巾。

    側臉貼在了玻璃上,豎著耳朵等動靜。

    簡直是——

    好氣又好笑,心情沒法子形容了。

    晏少卿暫時關了水,聲音略高一些開口道:「我在。怎麼了?」

    難道是洗漱完了,要這樣去睡覺?

    晏少卿想到這還有點驚悚,猶豫著怎樣提醒她比較合適,就看到小丫頭轉過臉來,發問道:「我沒有睡衣啊,穿一件你的襯衫可以嗎?」

    原來如此。

    晏少卿鬆了一口氣,「你去衣帽間自己拿。」

    姜衿「哦」了一聲,抱著胸走遠了。

    ——

    很快,晏少卿洗了澡出來。

    進了卧室,又是一愣。

    小丫頭短髮蓬亂,穿著一件他的白襯衫,光著腳,繞著床,在地板上走來走去。

    這又是什麼情況?

    晏少卿忍不住蹙了眉,上前一步,一隻手扣著她肩膀,拎小雞一樣拎起來,將她放到床上去了。

    姜衿猝不及防,反應過來已經坐在床邊了。

    好尷尬。

    低頭玩著手指,不說話。

    「你這是怎麼回事?」晏少卿看著她白嫩精巧兩隻小腳丫,擰眉教訓道,「地板上多臟不知道嗎?忘乎所以地來回踩,嗯?我看你軍訓還是不夠累。」

    「地上涼嘛。」姜衿仰起頭,皺著鼻子看他一眼,嘀咕道:「腳熱。」

    晏少卿簡直被她氣樂了。

    伸手在眉頭重重揉一下,竟有點說不出話來。

    就想拎著她扔到門外去。

    他有潔癖,衣食住行都算得上講究。

    眼下——

    對這小不點的容忍早已經突破天際了。

    「晏哥哥?」姜衿也覺得自己著實有點胡鬧了,眼見他不說話,仰起頭小心道,「你生氣了?」

    「沒有。」晏少卿板著臉。

    「看上去就像生氣了。」姜衿苦著臉說一句,眼珠子動了動,討好道,「我錯了好不好?我這就把腳擦乾淨。」

    話音落地,她又要跳下床。

    「你別動。」晏少卿一掌按在她肩膀上。

    眼見她點頭,轉身走到桌邊,扯了幾張濕紙巾回來。

    坐到床邊,拿起了姜衿一隻腳。

    幫她擦。

    姜衿哪裡想到他會如此紆尊降貴,幫她擦腳?

    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

    在他手心的那隻腳也不自在地往回縮。

    「別動。」晏少卿差點沒握住,側頭看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動作卻仍是非常輕柔。

    擦完一隻腳,換了另外一隻。

    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次。

    他跟著媽媽和爺爺一起,三個人去姜家看姜衿。

    小丫頭才八個月,小小一隻,活潑好動,軟而柔的小衣服裹著圓圓的肚皮,翹著雙腳,在大大的床上來來回回地爬,咯咯笑著,聲音宛若銀鈴。

    爺爺和媽媽很喜歡,一直說姑娘家愛笑多可愛云云。

    他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她腳上。

    終於——

    等房間里剩下他一個守著。

    他便一手抓了她的腳,好像得了什麼了不得的玩具,在手裡捏來搓去地把玩。

    許是覺得癢,小不點剛開始咯咯笑,後來又疼了,扁著嘴就想哭。

    他才八歲,回過神來也覺得自己過分了,連忙手足無措地哄著她,說了些「你本來就是我的」之類的傻話。

    小丫頭瞪著眼睛看他,他又覺得好玩,一本正經地在她腳心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管她能不能聽懂,咧嘴笑著教育她,「哥哥在給你蓋章呢。」

    爺爺說姜家那小丫頭就是他媳婦。

    像媽媽嫁給爸爸一樣,嫁給他,很幸福地生活在一個家。

    他便一直覺得——

    姜家那小不點,就是他的人。

    可是她連話都不會說,路都不會走,也不怎麼叫人。

    他因此唉聲嘆氣了很長時間。

    直到——

    漫天血色映在他眼前。

    回憶里後來的畫面剛一出現,便戛然而止了。

    晏少卿突然鬆開她的腳,也沒說話,站起身來,去洗手間洗手了。

    他洗得很慢,很久沒出來。

    姜衿便一直盯著洗手間的方向,也有點不明白,他突然間又怎麼回事,好像不高興。

    轉念一想,又覺得他素來便是如此的。

    姜衿捂著嘴打了一個哈欠,轉身掀開被子,一骨碌滾了進去。

    沒幾分鐘,抱著被子睡著了。

    晏少卿出來的時候,她已經進入了沉睡狀態。

    小小一個人兒陷在柔軟的被子里,只腦袋和纖細白嫩兩條胳膊留在外面,微微躬身蜷縮著,姿態略帶戒備,看上去接近一個母體里的小嬰孩。

    晏少卿站在床腳,居高臨下,垂眸看了她挺長時間。

    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毫無睡意。

    他作息時間平時還算穩定,睡眠質量也一向好,眼下躺在被子里,卻覺得自己這一晚上可能要失眠了。

    「晏哥哥。」

    耳邊姜衿的呢喃聲突然傳來。

    晏少卿語調微揚地「嗯」了一聲,側頭看去。

    小丫頭在他邊上翻了一個身,皺著眉頭,下意識往他邊上靠。

    晏少卿側身而睡了。

    就著房間里微弱的一點光亮打量她。

    聽到了窗外風吹翠竹的沙沙聲。

    心裡很安靜。

    安靜之餘,又有那麼些熨帖的情緒一點點湧現出來。

    略帶冰涼的一隻手就那麼伸過去,撥開了姜衿散亂在臉頰上的幾根頭髮,一低頭,在她額上印了一個吻。

    像許諾。

    ——

    翌日,清晨。

    七點剛過,姜衿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眼神迷濛中看到晏少卿。

    他微微側身躺在她邊上,睜著眼看她,神色平靜無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醒了?」

    眼見她睜眼,晏少卿唇角輕勾,發問。

    「嗯。」

    姜衿張口打一個哈欠,下意識動了動,才突然發現,晏少卿的一隻胳膊環著她,被她當枕頭給用了。

    所以?

    他早上醒來不下床,是因為動彈不得?

    姜衿胡亂想想,連忙往下縮了縮,懊惱道:「我耽誤你起床了吧?睡太熟了就……」

    「不礙事。」晏少卿收了胳膊,另一隻手伸過來在肩膀上按了兩下,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動作卻突然慢了一個節拍。

    背對著姜衿坐在床邊,聲音淡淡道:「快過去洗漱,七點半吃早餐。」

    「哦。」姜衿不做多想,應一聲,起身下床了。

    踩著拖鞋,穿著寬大的白襯衣,動作很快地離開了卧室。

    晏少卿鬆了一口氣。

    垂眸看向特徵明顯的某一處。

    伸手在眉梢重重地按了兩下,站起身,預備先去浴室沖個澡。

    姜衿很快換了衣服。

    再回來,一進門就發現晏少卿又在洗澡了。

    大清早的?

    這人也未免有點太講究了。

    她有點無聊,索性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外面沙發上等他了。

    似乎過了挺久,晏少卿才出來。

    許是沒想到自己在外面,也就沒有像昨晚那樣,穿著寬鬆閑適的夏季睡衣。

    隻身上裹了一條淺灰色大浴巾而已。

    不知為何擰著眉,一邊走,一邊拿著毛巾擦頭髮。

    看見她就愣了一下。

    姜衿哪裡料到他醒來又洗一個澡,突然看見他這個樣子也一時緊張起來,紅著臉將目光瞥向別處,結結巴巴道:「那,那個,我不知道你早上醒來還洗一次澡。」

    「嗯。」晏少卿落下一個字,越過她,去往衣帽間了。

    姜衿偷瞄一眼他的背影,臉蛋越發紅了,伸手在自己頭髮上胡亂地抓了兩把。

    無比糾結。

    晏少卿比她好不到那裡去。

    第一次裹著浴巾示人,對象還是一小女孩。

    更糟糕的是——

    還是一個讓他大清早自力更生,處理突髮狀況的小女孩。

    作息規律也亂了。

    因為她枕著自己胳膊睡得沉,早早醒來他也沒能起身去跑步,睜著眼躺了兩個小時。

    晏少卿一邊胡亂想著,一邊推開衣櫃選了襯衫長褲,慢條斯理地穿上。

    平復著有點心浮氣躁的內心。

    ——

    八點半,兩人吃完飯。

    晏少卿開車帶著她,一路往陵園而去。

    十點才到。

    夏日明亮的陽光已經有了灼熱的溫度,暖烘烘地照耀在身上。

    姜衿打電話問了位置,被晏少卿牽著手上去。

    遠遠地,看到了喬遠等人。

    喬遠和葉芹關係一般,不算特別親密,早早地站著,原本有點心不在焉。

    很快看見她。

    臉上的笑意卻突然僵了。

    目光下移,落在了晏少卿和姜衿十指交扣的動作上。

    這兩人?

    已經好上了?

    他沒有從姜衿那裡聽到隻言片語!

    喬遠重重地呼吸了一下,眼見兩人到跟前,目光銳利地瞅著姜衿,遲遲不和兩人打招呼。

    「小衿姐。」

    小胖顯然也意外,側身看見她,略帶遲疑地喚了一聲。

    神色緊張起來,看了看咬牙切齒的喬遠,又看看面沉如水的晏少卿,一副就怕兩人突然動手的的樣子。

    「嗯。」姜衿先應一聲,抬眸看向不遠處葉芹的父親,聲音柔和地打了招呼。

    抬步過去,將懷裡一捧鮮艷的紅玫瑰放在了墓碑前。

    葉芹高中期間一直勤工儉學,所有的課餘時間都被打工佔據,縱然學業並不突出,也沒有丁點的空餘時間談戀愛。

    看本小說都是奢侈。

    只偶爾和她聊天的時候,憧憬一下愛情。

    提到最多的,便是玫瑰。

    她關於浪漫愛情的幻想,簡單到就是一束花。

    姜衿出神地想著,目光看向墓碑上她的笑臉,輕輕抿抿唇,微笑道:「我帶玫瑰花來看你了。」

    話音落地,又仰頭看看天。

    明亮的天光有些刺眼,稍遠處,黑色的鳥兒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一閃即逝。

    很快就再也看不見。

    她仰頭看了一小會,重新低下頭,平復著心緒。

    「已經這樣了,」葉芹的爸爸突然在她身側開口道,「衿衿你別太難過了,該怎麼樣還得怎麼樣,生活總歸要繼續的。」

    「葉叔,我知道。」姜衿聲音低低。

    葉芹的爸爸並不善言辭,這話說完又沉默了下去。

    姜衿立在邊上,眼看著晏少卿朝喬遠伸出手去,略帶歉意道:「上次的事情是我誤會了,很抱歉,請原諒。」

    喬遠原本克制怒意正瞪他。

    哪能想到他突然來了這麼一下,神色一愣,遲遲沒有握手言和。

    晏少卿也不惱,修長好看的一隻手就端端正正地停在半空里,不收回,也不說話。

    好像在等。

    姜衿抿唇看著,又覺得自己說什麼也不合適。

    猶豫了半天也沒吭聲。

    半晌,喬遠突然伸手過去,一把握緊了晏少卿的手,挑眉笑道:「沒事,我的鼻子也沒壞。」

    手上卻暗暗使了勁。

    挑釁般對上晏少卿平淡溫和的眉目。

    自己的眉頭卻漸漸蹙得更緊。

    火冒三丈。

    他握緊晏少卿的手,晏少卿也握緊了他的手,卻明顯沒用什麼力道。

    已經讓他有壓力。

    他自小也習武健身,打架滋事更是家常便飯,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風輕雲淡將他制服的男人。

    晏少卿這個人,用喬晞的話來說,看上去冷淡客氣,實則獨斷霸道,外表雲淡風輕,實則心思沉重,姜衿那樣的性子對上他,承受的總比得到的更多些。

    偏生那丫頭就是個傻子!

    放著他這麼好的男人不要,硬是要捧著心讓別人糟蹋。

    他媽的!

    喬遠猛地抽了手,和邊上一眾人連個招呼也沒打,大跨步下台階離開了。

    「哎,四哥!」小胖忙不迭喊一聲,扭頭無奈道,「葉叔、小衿姐,這……這,我就先走了啊。」

    「嗯。」姜衿點點頭。

    遠遠看一眼喬遠憤然離去的背影,心情複雜難以言喻。

    定定神,抿唇看了眼晏少卿,也不好說什麼,又朝著葉芹爸爸發問道:「以後……葉叔以後打算怎麼辦,還在東辛庄那邊?我有了時間就過去看您。」

    「不了。」葉芹爸爸疲憊地看她一眼,「那邊的房子不住了,打算回老家去。」

    「……決定了?您什麼時候走?」

    「就這一兩天吧,那地方也沒什麼可留戀的,政府的拆遷通告都下來了,這幾天亂著呢。」

    「拆遷?」姜衿明顯詫異了。

    「可不是拆遷么?」葉芹爸爸看她一眼,嘆息道,「這幾年不是一直喊著嗎?喊了一兩年也沒什麼動靜,突然下了通知大家還都挺意外的。不過那地方拆了也好,這幾年亂成那樣……」

    姜衿沉默了一小下,若有所思道:「嗯,您說得也對。」

    ——

    十一點多,姜衿和晏少卿出了陵園。

    她有點恍惚。

    晏少卿也沒說話,車子行駛了好一會,低聲問詢道:「要不要去東辛庄看看?」

    「嗯。」姜衿側頭看他一眼,勉強笑起來,「謝謝晏哥哥。」

    「說什麼傻話?」晏少卿微微蹙了一下眉,繼續道,「以後別總把謝謝這些掛嘴邊,我們這樣的關係,不需要那麼客氣。」

    他神色間帶著安撫之意。

    姜衿定定看他一眼,又覺得彌足珍貴,緊蹙的柳眉慢慢舒展開。

    兩個人去了東辛庄。

    她生長了十年的地方,出了名的亂。

    晏少卿將車子停的遠了些,兩個人步行過去。

    神色恍惚地走到路口,姜衿就後悔了。

    她很擔心。

    擔心巷子里突如其來的摩托車衝撞了晏少卿,擔心裹著腿的乞丐抓住他乾淨的褲腿,擔心路邊坑窪里的污水不小心濺到他光亮的皮鞋上,擔心牆面上那些亂七八糟的野廣告髒了他的眼,擔心髮廊小姐的笑罵聲污了他的耳。

    很多很多……

    多到想起來會讓她覺得觸目驚心。

    她習以為常的這些,晏少卿可能根本都沒有接觸過。

    他是根本不屬於這個地方,和東辛庄格格不入、截然不同的人。

    他那麼乾淨那麼優雅,自己怎麼可以犯神經似的帶著他來到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呢?

    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姜衿胡亂想著,突然就停下了步子。

    「怎麼了?」晏少卿也停下,垂眸關切地看著她。

    「突然就不想去了。」姜衿仰頭朝著他笑一下,聲音柔和道,「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拆了就拆了吧,這樣的地方早該拆了,留著都影響城市美觀。」

    她聳聳肩,神色輕鬆。

    晏少卿卻沒有說話,神色定定地看著她。

    「晏……哥哥。」姜衿被他這樣不發一言地盯著總是緊張的,遲疑地喚了一聲。

    晏少卿直接牽了她的手,淡然自若笑笑道:「走吧。畢竟是你長大的地方,拆了以後什麼都沒了,想看就看一眼。」

    姜衿緊緊地抿著唇,有點僵硬,也不吭聲。

    被晏少卿牽著走。

    一路上,她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晏少卿的神色。

    偏偏——

    晏少卿就是平時那樣一副寡淡清冷的樣子,也根本看不出什麼情緒。

    姜衿嘆口氣,一言不發地跟著他。

    眼看他光亮的黑皮鞋踩過略顯坑窪的地面,心裡不是個滋味。

    晏少卿是她用心供養的那個人,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都會讓她覺得難受。

    心情沉悶。

    姜衿低著頭輕喘了一下。

    根本沒注意到迎面飛奔而來的一群人。

    「小心!」晏少卿一把扯了她手腕護到懷裡去。

    擰眉看向剛剛衝過去的一群人。

    也不知出了什麼事,五六個男人緊追著一個人。

    很快追上,就在他們眼前不到十米的距離,圍著拳打腳踢起來。

    都是二、三十歲的青壯年,大夏天穿短袖還將袖子卷到肩膀上面去,露出凶神惡煞的紋身圖案,一邊圍著被踹倒在地的男人打,一邊肆無忌憚地罵著髒話,污言穢語,不堪入目。

    姜衿回過神來,一張臉都難堪地紅起來了。

    這就是雲京最混亂不過的城中村。

    文明秩序、道德禮貌在這裡都被拉低了下限。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拳頭決定強弱,強的那一個,總能憑著心情,肆無忌憚地凌辱另一個。

    這麼混亂,卻是她長大的地方。

    她覺得,這裡所有人都代表著她的臉面和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眼下這一幕被晏少卿看到,他忍不住蹙了眉,可見心裡對這樣的地方多麼鄙夷看低啊。

    姜衿有點難以呼吸,痛苦地閉了閉眼睛。

    晏少卿沒有察覺出她的異樣,垂眸看了幾眼遠處的打架事件,並不預管,正要轉身走,突然看清了地上被拳打腳踢的那人長相,神色倏然愣了。

    厲聲開口道:「住手!」

    周圍看熱鬧的人不少,大都躲得遠遠的。

    他這樣突然開口自然讓人一愣,打架最外圍的一個男人轉過身來。

    五大三粗、肌肉強健。

    看他一眼就愣了,扯開唇角冷笑道:「小白臉要多管閑事?」

    晏少卿出生到現在二十幾年,大抵從未被人用過「小白臉」這樣的稱呼,神色僵了一瞬,深黑銳利的眼眸眯了眯,整個人頓時顯露出凌厲冷冽、幽深難測的一面,極具壓迫感。

    挑釁的男人明顯也感覺到,活動一下肩膀就要上前。

    這瞬間——

    晏少卿突然放開姜衿的手往邊上推了一把,快走一步過去,抬腿直接橫踢一腳。

    「砰」的一聲,五大三粗的漢子直接飛了出去。

    蜷縮著落到路邊店鋪的台階上,又頭腦發暈地滾了下來。

    圍觀的人群都發出一片驚呼聲。

    這動靜總算驚動了原本圍攻的其他男人。

    索性先不打了,齊齊轉過身來,將晏少卿圍在中間了。

    姜衿見過他對上喬遠的場面,眼見這情況,一顆心仍是提到了嗓子眼,偏生不敢上前。

    主要怕給晏少卿添亂。

    「兄弟這打扮?」圍聚的幾個混混上下打量著晏少卿,摸著額頭冷哼一聲,話也不說了,一哄而上圍攻他。

    這不是姜衿第一次見人打架,卻是她第一次見晏少卿打架。

    還是在巷子里,和這樣幾個人。

    其實也算不上打架,他甚至連拳頭都不用,長腿如風一掃而過,那幾個男人還沒近身,就全部哭爹喊娘地跌倒在地了,也不知被踢了哪,爬都爬不起來。

    圍觀的人群顯然也被他這氣勢嚇壞了,鴉雀無聲。

    姜衿長舒一口氣,正要走過去,卻發現晏少卿抬步朝著剛才被打的那個男人走了過去。

    一頭金黃色捲髮的男人應該很年輕,跪坐在地將懷裡的單反擺弄半天,肩膀很明顯地垮了下去,抬起頭來。

    鼻青臉腫。

    姜衿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艾倫。

    晏少卿的那個表弟,她在晏家見過一面。

    難怪他突然出手了。

    「天吶,表哥你真是我的救世主!」艾倫被修理了一頓也不見絲毫沮喪,抱著懷裡的相機站起身來,咧著嘴,無比慶幸地感嘆了一聲。

    「你怎麼跑這來了?」晏少卿蹙眉。

    「說來話長啦……」

    「那就別說了。」晏少卿直接打斷他,側頭朝姜衿勾勾手。

    等她到了跟前,重新簽了她的手,提議道:「餓不餓,現在去吃飯怎麼樣?」

    「好啊。」姜衿鬆了一口氣。

    一行三人,也不去管地上鬼哭狼嚎的幾個男人,轉身離開了。

    ——

    出了巷子,應艾倫要求,三個人去吃西餐。

    走了一路,艾倫自然發現晏少卿和姜衿一直牽著手,扁著嘴蹙眉好幾次之後,一臉委屈地朝著姜衿道:「小辣椒,你上次不是說,不是我表哥的女朋友嗎?」

    「閉嘴!」

    「別叫我小辣椒!」

    晏少卿和姜衿同時出聲斥了他一句。

    呃……

    艾倫一縮脖子,低頭繼續擺弄手裡的相機了。

    神色不同於剛才說話的嬉皮笑臉,而是正經專註。

    「剛才都什麼情況了,你還護著它,要是我沒有出現,被打出個好歹怎麼辦?」晏少卿招呼服務生點了餐,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責備道。

    「當然得護著它了,」艾倫一隻手搭在相機上,正色道,「就像長槍是戰士的生命一樣,相機就是攝影師的生命。」

    「……」晏少卿覷了他一眼。

    「表哥,」艾倫顯然對他的反應不滿意,一本正經又道,「你做手術,能沒有手術刀嗎?」

    「醫生的天職是救死扶傷,能一樣嗎?」晏少卿對自己的職業認同感還是非常高的。

    「怎麼不一樣?」艾倫秀氣淺淡的兩道眉都蹙起來,一板一眼繼續說,「你們挽救人的生命,我們卻挽救人的靈魂。醫生一台手術挽救一個人的生命吧,攝影師一張照片,有時候卻可以挽救許多靈魂。」

    「嗯,」晏少卿抬眸看他一眼,唇角輕輕地勾起一個弧度,不咸不淡繼續道,「人沒了靈魂,還算行屍走肉,可一旦沒了生命,頂多是一捧黃土。」

    「……」艾倫張口看著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姜衿沒忍住,撲哧一聲輕笑起來。

    艾倫委屈地看了晏少卿一眼,不和他說話了,轉而朝姜衿興高采烈道:「小辣椒……」

    「我說了別叫我小辣椒。」姜衿直接打斷他。

    「呃,那叫你什麼?」艾倫無奈地抓抓頭髮,突然激動道,「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嘿嘿,上次在外公家聽完又忘了。」

    「姜衿。」姜衿言簡意賅。

    「姜……衿?」艾倫眨眨眼,有點迷惑,似乎在努力地記名字。

    「對,生薑的姜,青青子衿的衿。」

    「生薑我知道哦。」艾倫像個好奇寶寶,「可是青青……那什麼衿是什麼東西?」

    姜衿翻了一個白眼,「那是一句古詩。」

    艾倫的漢語還沒有好到通曉古詩詞的程度,聽她說起,自然展現出空前的興趣,一隻手抱著相機往前趴一些,眨著亮若琉璃的眼眸發問道:「可以解釋一下嗎?這樣我可以記住你的名字耶。」

    誰稀罕被你記住名字?

    姜衿在心裡嘀咕腹誹一聲,耐著性子解釋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這句語出《詩經》。《詩經》是華夏最早的一部詩歌選集,裡面有很多朗朗上口的詩句。這意思是說,你那青色的衣領啊,深深縈迴在我的心裡,縱然我沒有去找你,你都不能主動給我音信嗎?青青子衿,就是情人青色的衣衫。和後面幾句連在一起,是一句很古老的情詩。」

    她說了頗長一段話,艾倫聽得簡直都入迷了。

    半晌,喟嘆道:「你說的這些好複雜,不過聽起來特別浪漫。」

    「那當然了。」姜衿與有榮焉。

    「哈哈。」艾倫被她罕見的笑意逗樂,直接將自己的相機推到她眼前,一本正經道,「以後你給我教華夏文化,我教你拍照怎麼樣?」

    「啊?」姜衿沒想著收徒弟,更沒想學拍照,愣了一下。

    邊上的晏少卿看著兩人一句接一句沒完了,有點頭疼,可偏生很難見到姜衿這般輕鬆的樣子,便一直忍耐著兩人的聒噪。

    「對啊。」艾倫開了相機給她看,「你瞧瞧,我拍得多棒,這畫面,是不是很有感覺?」

    他臉上還帶著傷,興緻盎然地給她介紹,姜衿也不好意思不看了。

    畢竟艾倫還是晏少卿的表弟呢。

    她側頭過去。

    第一張照片就是在東辛庄拍得一張照片。

    一面白水泥牆壁上,紅色的圓圈裡有一個特別大的「拆」字。

    原本沒什麼特別。

    這幾年雲京發展日新月異,這樣的「拆」字非常常見。

    可偏偏——

    艾倫拍的這一張,紅字寫上去的時候,顏料從字上淌下來兩道。

    看上去,竟然好像一面牆壁在流淚。

    這感覺很奇怪,可就是照片給她的直觀感覺。

    寂靜、悲傷、震撼心靈。

    後面還有好些張,都是很普通的畫面,甚至還有髮廊小姐站在台階上抽著煙,和男人調笑的照片。

    可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屈辱墮落。

    而是曖昧。

    女人微微前傾的身體曲線,夾著煙的手指,散漫綁起的大波浪卷長發,以及眼角眉梢那潑辣又媚俗的笑意,都在透露出勾引撩撥的氣息。

    看上去非常曖昧。

    一張照片都好像成了活的影像,她能閉著眼睛想象出一個故事來。

    的確很有感覺。

    姜衿看得都有些入迷了。

    服務員上餐的動靜驚到了她。

    艾倫收了相機,一邊切牛排一邊開口道:「我父親就是用生命攝影的那種人,可惜拍日出的時候一腳踩空了。他說過,震撼心靈的照片才是好作品。對了小辣椒,你見過那種美麗到讓人想哭的風景嗎?」

    「……」姜衿看著他,突然就不想說話了。

    到底能不能別辣椒辣椒的叫她啊!

    「肯定見過是不是?」艾倫見她不吭聲,只以為她默認,無限唏噓,「我見過最美的風景在大海上。原本驚濤駭浪拍打來的時候,我們都以為自己要死掉了。可你猜怎麼著?沒一會就風平浪靜了,日出從最遠處的海面上跳出來,將整片海水都染成了金色,那麼漂亮啊!」

    艾倫說話一向比較誇張,描述的時候索性連飯也不吃了,一臉神往地驚嘆回憶。

    姜衿沒見過那麼壯觀的風景,可她隱隱能明白那樣的感受。

    被美景擊中心靈,突然想哭的衝動。

    情不自禁的——

    她的目光久久地落在艾倫的相機上。

    他將它視若生命,用它拍照,因此挨打的時候,也執拗地護著它。

    連那麼俊秀一張臉都落在其次了。

    真奇怪。

    同樣一件東西,在有的人手中是利器,就好像那些冷漠的記者,時刻準備著讓人無處自容。

    在有的人手中,卻成了不可缺少的寶物,有了它,才有了震撼人心的作品呈現出來,讓人心靈震顫。

    姜衿思緒遊離,便沒有說話。

    艾倫還一臉期待地看著她,等著回應。

    晏少卿抬眸瞥了他一眼,蹙眉道:「趕緊吃飯。」

    「好吧。」艾倫還覺得可惜,眨眼看著姜衿,彎唇道:「反正我暫時不回M國了,咱們有的是時間交流呢!」

    晏少卿又瞥了他一眼。

    偏生粗神經的艾倫根本不曾感受到他眼眸里的警告之意,邊上摸了紙筆,刷刷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遞過去,一臉熱情道:「想學拍照片了一定找我啊,很榮幸幫你的。」

    他熱情過度,姜衿哪裡好意思拒絕,接過那張紙,折起來裝進了褲兜里。

    「我的手機號都給你了,你們華夏不是有句話說,禮尚……往來嗎?你的手機號碼也應該給我的,我可以向你討教古詩詞。」

    晏少卿還來不及代替姜衿拒絕,她已經開口報了一串數字。

    艾倫的記憶力好的出奇。

    晏少卿自然知道。

    頓時抑鬱起來,覺得自己剛才就不該出手相救。

    頂著這樣鼻青臉腫一張臉,還能和這小丫頭東拉西扯?

    就不能愉快地吃飯嗎?

    ——

    一頓飯,晏少卿吃得頗為不悅。

    結了賬,一下樓就揮揮手將艾倫打發走了。

    看了眼姜衿。

    時間還早。

    應該帶著她做點什麼呢?

    他實在沒有和女生一起約會的經驗。

    索性問姜衿,「你想去哪?」

    姜衿搖搖頭,「我不知道,哪都行。」

    她是覺得無所謂的。

    只要能和晏少卿在一起,去哪都行,刀山火海她也會快樂。

    嗯?

    晏少卿立在原地,蹙眉低頭,略微想了想,試探道:「想不想去遊樂場玩?」

    姜衿:「……」

    這人,真拿她當三歲小孩嗎?

    「不想去?」晏少卿看一眼她臉色,又想想,再次發問道,「電影院怎麼樣?要不要看一場電影?」

    姜衿眼眸一亮,笑笑道:「好啊。」

    「嗯,那就看電影吧。」

    晏少卿鬆了一口氣,攬著她單薄的肩膀,往停車的地方而去。

    走兩步,又突然想到,看電影這種事,其實在家裡就可以完成了。

    他為什麼要提議去電影院?

    晏少卿蹙眉上了車,側頭看了姜衿一眼。

    小不點似乎非常高興,秀氣的眉都柔和地彎著,像兩枚月牙兒,唇角也輕輕地翹了弧度,很明顯,對看電影這件事存了期待。

    那——

    就在電影院看電影吧。

    晏少卿在心裡嘆了一聲,開車上路。

    如是想。

    ------題外話------

    親們早安,么么噠。\(^o^)/~

    瓦是阿錦的最後一章存稿君,攤手……

    這個時候的阿錦可能坐在婚房裡,也可能被堵在房門外,零度天氣還露著胳膊,只希望不要感冒。(⊙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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