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做菜

小庄在周放眼裡，是個沒有社會關係的附屬人格，所以小庄昨晚找上門去，才把他嚇得半死。

這個附屬人格應該只存在於網路中、微信里。

周放覺得除了自己，根本也不會有人知道關顧分裂出的是一個軟萌可愛的迷弟。

關媽媽居然門兒清。

「你們倆還上高中那會兒，應該是高二上學期，」關媽媽道，「你們班主任聯繫我，說關顧早戀了，本來是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並沒想找家長，可是那次期中考試，關顧考得實在不像樣子，都掉出年紀前二十了。」

高二上學期的期中考試？就是那次考試前不久，周放和關顧攤了牌，說自己喜歡男生，喜歡隔壁班那位班草，然後兩人絕交。之後的期中考試，他和關顧都考了第四名，他是倒數第四。他記得成績出來那天，他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面前攤著自己二十四分的化學卷子，聽到旁邊的同學在說「關顧的成績是不是算錯了，他怎麼可能才第四名？」

關媽媽調了調燃氣灶的火，說：「我一聽你們老師的話，就有點著急，高中對以後的人生太重要了，關顧怎麼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犯這種錯誤？他懂事懂得早，有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從他會吃飯開始，我和你叔叔幾乎就沒為他操過心，我們對他的任何要求，他都能做得到，從小到大，在家裡，在學校，他永遠優秀。所以真臨到遇著問題，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管他，試著跟他談了談，可他什麼都不願意說，我連他在想什麼都不知道。最後我沒了辦法，只好用了下策，偷偷看了他的日記本。」說到這裡，她不太好意思的看了看周放，「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不喜歡我們這麼做，我當時也是沒辦法，太著急了。」

周放理解道：「您也是擔心他。」

關媽媽無奈的一笑，接著說：「看了他的日記，我才知道原來他和那個女生沒有在戀愛，他喜歡的是一個男生，他覺得自己不正常，是變態，他又不能對別人說，也不敢離喜歡的人太近，只能自己一個人綳著。一開始我還覺得不能接受，男生怎麼可以喜歡男生？結果他的那本日記，我越看到後面，倒是能把這份糾結給放下了，只剩下擔心和心疼，他的狀態越來越差，日記越寫越短，情緒越來越低落，他說因為他懦弱，不敢表白，他錯過了喜歡的人，對方喜歡上了別人，加上他的成績又下滑，他懷疑自己，認為自己很糟糕，覺得自己是個失敗的人。」

周放心裡五味雜陳，他們沒能一開始就在一起，真的是因為關顧懦弱嗎？才不是。

關顧只是不想來掰彎他，如果關顧想的話，他早就彎了。關顧不是懦弱，只是不想害他。

就像他這些年裡默默暗戀關顧卻不敢說，也不是因為他懦弱，他只是希望關顧能走一條不那麼艱難的人生路，能順遂的娶妻生子，一生平安喜樂。

關媽媽道：「我當時很心疼，他過得這麼痛苦，為什麼不跟我說？他怎麼把自己逼得這麼緊？是不是因為我和他爸對他的要求太高了？」記憶似乎把發現關顧秘密時的情緒帶了回來，顯然一直到現在，她仍然在自責。

周放道：「您和叔叔教得很好，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優秀，性格也好，他哪兒都好。要是你們對他沒要求，您就看我得了，從小我就是學渣，脾氣還不好，我親媽都不待見我，也就我爸活著的時候，叫我兩聲好兒子。要不是後來有你們幫我，我可能就去念藍翔了，現在一邊罵人一邊開挖掘機呢。」

關媽媽被逗笑了，說：「我們也沒幫你什麼，主要還是你自己先天條件好。那時候你爸爸生病，關顧的日記里全都是擔心你，怕你爸爸病情惡化，也怕這件事會影響你高考。我一想，你叔叔正好認識幾位電影學院的老師，就叫他幫忙聯繫一下，看能不能幫你培訓，突擊一下藝考。不過我沒跟他說過關顧喜歡你的事，你叔叔一直都不知道，直到上個月我過生日，你托關顧送我生日禮物，他還奇怪怎麼你突然想起送我生日禮物了，我才告訴他關顧和你在談戀愛，他挺驚訝的，可他也不是老古董，掙扎了幾天，也就接受了。」

周放面露赧意，當年關媽媽幫他做那些事的時候，是不是已經預料到他早晚要沉迷在關顧的美色里了？

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關媽媽笑著說：「那時候我沒想那麼遠，就是想讓關顧能高興一點。」

周放有些感動，為了一顆母親的心。

他還惦記著關媽媽剛才說過的話，問道：「我聽他說，我們上大學的時候，您發現他的信用卡刷了幾千塊，您來問他是買了什麼東西，他就是從那時候才發現自己分裂出一個人格，您也是那時候知道的嗎？」

關媽媽卻說：「那次是我不小心說漏了嘴，我真以為那是他自己買了什麼電子產品，也沒及時發現他的衣櫃里多了衣服，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就被他先發現了。」

周放心內大駭，道：「您這是什麼意思？」

關媽媽淡定且坦然，說：「你們高考結束沒多久，我就已經發現他生病了。」

周放：「……高考結束沒多久？！」

不對啊！

不是大三寒假，周放的前男友找關顧挑釁，說了些有的沒的，兩人打了一架，關顧才被氣病了嗎？

關顧是這樣說的啊！

關媽媽到廚房門口看了看客廳，關家父子正在聊樓市調控，並沒有注意廚房這邊的動靜。她又走回灶台前，掀開蓋子，鍋里正在燉著的排骨色澤漂亮，香味撲鼻。

她蓋好蓋子，又把火調小了一些，才轉頭看周放，慢慢說道：「就是那年夏天，有一天他特別高興的出門，說你被電影學院錄取了，叫他一起去慶祝，那天晚上，他沒回家。第二天上午，你叔叔沒在家，我也出了趟門，臨近中午我回來，關顧已經在家了，我問他午飯想吃什麼，他也不說話，我問他怎麼了，他摸著脖子張了張嘴，表情古怪得很，我覺得不對，可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他去拿了紙和筆，寫了字給我看，紙上寫著：喉嚨痛，發不出聲音來。我就急忙帶他去了醫院，醫生看了，說是聲帶有點紅腫，可能是發炎倒了嗓子，開了點葯，說吃了葯、多喝水，過幾天就沒事了。從出門到醫院檢查，他的表現一直都不太對勁，我剛開始以為他是不舒服才那樣，也沒多想。結果等回了家，他去了下衛生間，出來就對我說，媽你回來了？我一聽，就問他，你嗓子好了？還疼不疼？他就很奇怪的說，你怎麼知道我嗓子疼？我把葯拿給他，他居然完全不記得我帶他去醫院看過，還開過那些葯。」

周放心裡打鼓，不確定的問道：「和您一起去醫院的，難道是他的第二人格？」

關媽媽道：「我那時候還沒想到究竟發生了什麼，等午睡醒了，我從房間里出來，他坐在客廳里看電視，扭頭看我，他的眼神很奇怪，他從來沒有那樣看過我，我跟他說話，他指了指喉嚨，又搖了搖頭。中午吃飯的時候他明明已經好了的，睡一覺起來，他又不會說話了。我完全糊塗了，他回了房間去。一直到晚上，你叔叔回家，他才出來，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和你叔叔打招呼，父子倆還聊了幾句時政新聞。我看他沒事兒了，覺得有可能是他在和我開玩笑。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他還好好的，半上午突然又變成那樣了，不會說話，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這才想，壞了，是真的有問題了。」

周放：「……後來呢？」

「後來我又帶他去了醫院，檢查喉嚨，醫生也覺得奇怪，他的聲帶沒有問題，為什麼不能說話？」關媽媽臉上有些難過，說，「問他哪裡不舒服，他寫在紙上，說他就是發不出聲音來，一用力就覺得喉嚨痛，醫生也沒辦法了。我又帶他去看了中醫，大夫說可能是暴怒引起的暴啞，可也解釋不了他時好時壞是怎麼回事。離開醫院回了家，他又好了，能說話，哪裡都正常。我一直提著心，果然沒過不倆鐘頭，他又不會說話了，神態像換了個人。我又著急又害怕，問他到底是怎麼了，他反倒寫字安慰我說，媽，你別擔心，會好的。我當時也盼著他能好，可這都已經八|九年了，到了現在，他還是沒有好。」

從聽到大夫說是「暴怒引起的暴啞」，周放心裡就咯噔了一下。

……關顧會這樣，還是暴怒引起的。

關媽媽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他知道。

那天關顧去他家，兩人喝了酒，他表白又叫別人的名字，醉了以後還親了關顧。第二天一早偏巧前任跑來求複合，被關顧撞個正著。

本來他聽關媽媽說，關顧生病並不是因為大三那年寒假的事，還以為有別的原因。結果刨根究底，還是被他給氣的，比前男友跑去挑釁還要早幾年。

他問道：「他，我是說關顧的第二人格，他叫您媽媽？」

關媽媽道：「他知道我是他的媽媽，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關顧，他以為自己叫周小庄，他還以為自己是屬猴的，你是他的學長，他一直暗戀你。」

周放十分尷尬，小庄早不是暗戀了，不但表過白，還被他這個渣男撩過了。

「後來過了兩年，他認為自己也念了關顧那所大學，關顧學的是金融，他卻以為自己讀的是中文系，畢業以後，他做了自由撰稿人，寫過散文和小說，還寫影評。」關媽媽忽而面露不忍，說，「不過這些，都是他寫在紙上或者手機上告訴我的，因為一直到現在，他從來沒有開口說過話。」

周放愕然道：「小庄不會說話？」

關媽媽點點頭，道：「因為喉嚨痛短暫失聲之後，他就認為自己是個啞巴。後來他照著視頻教程，學了手語，可是用的次數應該也不多，他根本沒有同學，也沒有同事。」

周放：「……」

難怪小庄從來沒有發過語音消息，難怪他從來沒接過關顧的電話。

從今年年初關顧搬走去你們那邊以後，小庄就以為自己是租了那邊的房子住，還覺得自己是追著偶像搬了家，偶爾給我發微信，說室友養了只貓，他可能把關顧當成了室友。」

周放知道後面這些，問道：「您沒有告訴過關顧這些？他好像根本不知道他的第二人格是什麼樣子的。」

關媽媽無奈道：「我諮詢過心理醫生，沒有行之有效的治療辦法，這甚至連精神疾病都不算，更多的還是心理問題，通常是壓力過大或者受到外界刺激才會出現，在壓力或刺激發生的當時進行心理疏導是有用的，能避免，然而周小庄已經出現了，沒有辦法抹掉他，只能靠藥物去抑制他的出現次數，但是那些藥物對身體的副作用太大了。醫生的意見是，如果周小庄是個有危害的人格，例如有狂躁表現或是有反社會傾向，藥物治療是必要的，但他是個正常的人格，努力學習，積極生活，要犧牲關顧的健康去抹掉這個沒有危害的人格，根本不值得。我這才決定瞞著關顧，沒有正常人能輕鬆接受分裂出的另一個自己，比起讓他知道以後產生心理負擔，倒不如不知道的輕鬆，唉，可惜我還是沒能瞞得住。」

她看看周放，說：「他總是覺得你喜歡的是別人，好不容易那幾年你們相處得很好，他本來是準備你們大學畢業的時候，就向你表白試試看，偏偏畢業前發現自己有這個病，他又不敢了。」

周放又氣又心酸，說道：「我才不喜歡別人，我就喜歡他，一直喜歡他。」

關媽媽道：「去年他要買房，去看了樓盤迴來，不好意思的問我，周放說要買我樓上，還說這樣將來老了有個照應，你說他是什麼意思啊？我就說，周放肯定也喜歡你。可他又不信，一個人在笑一會兒又綳起臉來，又對我說，周放和簡寧川在炒CP，他會不會真喜歡上簡寧川？我說，簡寧川哪有我兒子有魅力？他無精打採的說，可周放就喜歡簡寧川那樣的小白臉。他那麼自信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在你面前就是自信不起來。我一直催他快點表白，他就是不敢，怕你不喜歡他，還怕你不喜歡他有這個分裂病。拖拉著到了八月底，我去你們那邊看你們，跟你說了幾句話，才知道你竟然還以為他和姚貝貝在戀愛，真是急的我呀，吃完飯你一走，我就數落關顧，也真夠沒出息的，一邊擔心人家周放被別人勾搭走了，一邊自己還慫成這樣，再不表白，什麼簡寧川就真給你勾搭走了。他還頂嘴，說勾搭走就勾搭走吧，他才不怕。第二天早上，他給我打電話，就說表白了，你們倆好上了。」

周放聽得忍不住笑，關顧在他媽面前這麼可愛！

「你們在聊什麼？」可愛本尊在廚房門口問，一臉正經。

周放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看看關媽媽。

關媽媽道：「我教周放做飯呢，和你爸去洗手，再炒兩個素菜就能吃飯了。」

關顧答應著去了。

關媽媽看他走遠，對周放說：「這件事啊，你得好好想想怎麼處理，以後和他過日子的人可是你。」

周放點了點頭。

吃飯的時候，燉柴的排骨遭到了關爸爸的挑剔，被關媽媽一句「是周放掌勺做的」給堵了回去。

收拾完碗筷，略坐了坐，關顧就帶著周放和父母告別回去了。

路上，關顧問道：「你跟我媽到底聊什麼了？」

周放含含糊糊的說：「就是教我做菜。」

關顧道：「我媽就喜歡教人做菜，等你出門去工作了，我來跟她學。」

周放：「……嗯？」

關顧笑著看他一眼，說：「有一個會做的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