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熒幕的光芒漸漸消失，會場的水晶吊燈重新亮起，無人言語，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沒有其他電影首映結束后的掌聲雷動。

有記者注視到了這一幕，拿起攝影機記錄下了此刻的場面，有人表情麻木，神情恍惚，有人雙眼含淚，摘下眼鏡，默默擦拭。

這註定不是一部令人愉悅的電影，但如果說是悲情，或許也算不上，因為在座的很大一部分人甚至已經忘記了如何調動悲傷這種情緒。

就連主創人員們也是如此……

「陸澤，你還好么？」

卡米亞扭頭看向陸澤，此刻他正低著頭，輕輕揉捏眼角，關心的遞過來一張手帕，為這位明顯情緒不佳的朋友產生了擔心。

至於她本身，整部影片看下來，其實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心靈震撼，因為她自小便是富裕人家的小姐，出身比起生來困苦的陸澤有著天壤之別，所以她並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情。

她接這部戲的原因，也並非是為了替下層民眾發聲，只是因為米奇在她有復出想法這個恰當的時間點內找到了她，並且《往生》劇本從其他商業片和多半是情情愛愛的角色里脫穎而出，正巧，她想要演一部嚴肅的電影作為復出的敲門磚，所以她接受了，僅此而已。

「沒，我很好。」

手帕帶著香水味，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陸澤此刻不佳的心情，擦了擦眼角，重新交還給卡米亞。

兩者之間不存在任何朋友之外的多餘情感，就算有，也屬於師徒情分，因為陸澤確實在片場教會了她一些東西，所以在借還手帕這件事情上，只是簡單的幫助與接受幫助的關係，至於洗完手帕再還回去？言情小說里才會有的劇情。

對於卡米亞這種人，手帕只是裝飾用品，並且屬於一次性用品，只要陸澤沒沾上大鼻涕和口水，她也不嫌棄碰觸陸澤使用過的手帕，反正首映禮結束后就會扔掉。

情緒緩解許多后，陸澤看了一眼米奇，此刻，他像是沒事兒人一樣，翹著二郎腿，偶爾望向後排的觀影人群，然後抖腿的幅度越來越大，看得出來，他心裡挺美的。

對於這種人，陸澤並不想多說話，只是伸出手肘，使勁懟了一下他的胸口，打的他一口氣沒上來，差點翻起白眼。

但米奇也沒計較，繼續樂呵呵的抖著二郎腿，因為他也知道，由於他自己是最終剪輯師，沒有看過定版的陸澤如今是屬於觀眾陣營的，與後面的觀眾沒有任何區別，除了他能打到自己……

「我有預感，這場風波不會小。」

忽然，陸澤注意到有觀眾離席，並且人數不少，他們離開的堅決，似乎已經不想再看待會米奇的發言，陸澤搓了搓眉毛，低聲向米奇說道。

「那跟你有什麼關係？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我們只是個拍電影的，他們不會找我們的麻煩，安心等電影上線，然後在家裡等著收錢就好。」

米奇滿不在乎的扣扣耳朵，毫不在意自己可能會成為社會動亂的根源，就他而言，想拍的電影能夠拍出來，並且可以上映是最重要的，至於上映后的口誅筆伐……他還被罵的少了？

相反，他與投資人相視一笑，與投資人握了下手，道了一句合作愉快，便在主持人的邀請下緩步上台，只不過，陸澤卻看到了兩人背對后，相互憎惡的眼神。

對於投資人來說，這部電影的主旨其實就是在攻擊他們這群人，不過這點他倒是不在意，沒有什麼是比煽動民眾更能大筆撈金的，就算民眾把他們這群人罵的出不了門，只要能賺錢，他心甘情願遭受這種不痛不癢，不能傷他分毫的惡毒詛咒。

他厭惡的，只是米奇的極度自負與膨脹，卻因他的才華與吸金能力而默默忍受，最終形成了人前恭維，背後仇恨的感情。

所以說，曾經米奇栽了那麼大的跟頭也不是毫無緣由的，而是因為性格極端埋下的隱患，並且在將來的某一天，如果他的電影再次遭遇到滑鐵盧，米奇的悲劇也很可能會再次重演。

至於米奇敵視投資人的原因……看看電影就知道了，但他不是在為民眾發聲，單純只是本身不喜歡他們這群人的傲慢而已。

他不會改變自己的性格，即便他知道自己的性格極端，樹敵太多也依舊不會改變，他只會用作品，在更多的人群中尋找共鳴。

整理了西裝后，他上台，面對著鴉雀無聲的會場，見有人離席，只是微笑著，輕輕彎腰，貼近麥克，說了句慢走不送。

再度起身，雙手舉到與肩膀平齊，在安靜的會場內，緩緩鼓掌，為自己，與自己的朋友。

第一個人有了回應，掌聲與米奇一致，然後第二個，第三個，直到全體起立，激動的鼓掌，送上自己的頂禮膜拜，氣氛就在此刻爆發。

他停下掌聲，手掌放在耳邊，側身站在舞台前方，緊接著歡呼聲傳來，於是開心的笑了，豎起中指給又一離席的人，毫不在乎場合。

「謝謝，謝謝你們，讓我感覺我是世界上最牛B的人，但也請你們講掌聲送給我同樣牛B的朋友們，陸澤！」

歡呼聲為男主演響起，陸澤起身，轉頭朝觀眾們揮揮手，音量再次上升了一個台階。

「門捷列夫兄弟！」

緊接著他依次念到了所有主創的名字，觀眾們也為他們的出色表演和幕後辛苦的工作送上了自己最真摯的敬意，直到米奇做了一個靜音的手勢，摘下領帶隨手丟在桌邊，解開兩顆紐扣，再次貼近麥克邊。

「我簡單說兩句，然後這場首映禮就結束了，那些繁瑣的東西和提問滾到一邊去，因為老子著急回去搞點酒精和一個漂亮的妞。」

「看看晚上的市中心，看看街邊的難民營，看看各種你看不懂的稅收和保險單，看看你們實發只有應發一半的薪水，朋友們！生活很美好，但它不屬於一部分人！就這樣，散會！」

他甚至懶得走台階，直接從舞台上跳了下來，招呼著陸澤等人，大家沒走後台，直接從觀眾區入口離席，大搖大擺的駕車離開。

……

「你先回酒店？還是再去商場逛逛？對不起老婆，我先不能陪著你了。」

盧波夫妻倆剛從電影院出來，這本來是場計劃已久的二人自由行，好不容易放下手頭的工作，放下身邊的孩子，從華夏飛往歐洲來一次喚醒愛情的甜蜜之旅，但此刻，陸澤主演的電影卻打破了早已確定好的觀光計劃。

「真的有那麼好看嗎？」

妻子有些不解，她確實沒看出這部電影好在哪裡，裡面的內容，是將世上的美好全部否定，而她則相信這些美好依舊存在著，兩種思想的衝突，讓她很難對這部電影抱有很好的感官，即便她確實也很喜歡陸澤這個演員。

「真的好看！從任何方面講都好看！從鏡頭運用，鏡頭語言，電影內容，演員表演，色彩暗示，深層寓意，後期剪輯，各方面都太狠了！！俄國人兄弟倆把米奇的短板全給支撐起來了，還有陸澤的表演，我的天……」

「停停停，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我真搞不懂你腦子裡裝的是什麼，算了，那我先去咖啡廳坐一會吧，盧波，記住，你是來旅遊的，不是來看電影的，只許看一遍啊。」

有些生氣丈夫打破了制定的計劃，但她沒有抱怨，畢竟結婚好幾年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心裡會不清楚？對於一個看到好電影就走不動步的人，你不讓他看過癮了，他這一路上都會惦記，到時候反而會更加影響行程，先讓他解解饞再說其他的吧。

「沒問題媳婦兒！我送你。」

將妻子到對面的咖啡廳，他拿出手機，鏡頭對準自己，拍攝了一段短視頻。

「大家好，我是盧波，我現在人在英國，剛從電影院出來，剛看了陸澤主演的最新電影《往生》，我真的被震撼到了，只能說真的太牛了！是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這個故事都是非常非常棒，雖然故事背景是虛假的，但主線和支線都貼合著現實。」

「也是因為這部電影，可能這邊也會產生一些社會動蕩，看，這些都是剛從電影院里出來的人，就在十幾分鐘前，發生了一場暴力事件，警察剛剛到場，其他觀眾都圍在了一起，現在我擠不進去，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情況。」

「據我所知，目前英國大大小小的電影院門口都匯聚了剛看完《往生》的人，警方也在電影院門口布置了很多警力，可能他們會在之後的幾天里進行遊行，至於會不會對我的歐洲之旅產生影響，目前還不得而知。」

「我現在要重新回到影院二刷，但影評不會很快出來，需要南韓那邊的槍版資源出來以後，我好好拉拉片兒才敢動筆，裡面的內涵實在是太多了，光靠在電影院看的，我肯定會落下很多細節，就先這樣，馬上就要入場了，我是盧波，我們明天再見。」

拍攝完，進行粗略的剪輯，上傳到自己小有粉絲的抖音賬號上，這也是妻子沒有阻攔他二刷的很大原因，畢竟抖音賬號的收益，確實能貼補一部分家用。

上傳進度百分之百，他收起手機，經過檢票后，他再次鑽進了播放廳，沉迷於電影中那令人絕望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