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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容 - 68.第六十八章字體大小: A+
     

    三十軍棍打完,桓熙已是脊背青腫,不省人事。

    監刑官顯然手下留情。

    別看學血檁子一道壓一道,腫起來有兩指高,更有幾處鮮血淋漓,不過是表面看著嚇人,養上一段時間,並不會傷及根本。

    換成其他人,三十軍棍打下去,此刻怕已經殘了。

    行刑完畢,桓熙被拖入帳中,臉色青白,幾乎沒了人色。

    桓大司馬令人將他抬回前鋒右營,無需吩咐,自然有醫者前往診治。

    淡淡的血腥味飄在帳內,桓容垂首斂目,不再出言。

    兩份調兵令前,用不著他繼續和渣爹硬扛,在座諸位大佬已是摩拳擦掌,等著和桓大司馬好生理論一番。

    桓大司馬權傾朝野,無人敢輕掠其鋒,遑論出言相激。

    現下的情況完全不同。

    荀宥和鍾琳施計,在軍營廣播流言,桓容借竹簡設下陷阱,將桓大司馬推到風口浪尖,一個處理不慎,十成要犯下重怒。

    如果桓溫奪下北府軍,在場的人合起來也奈何不得他。

    問題在於郗愔沒有丟官,軍權仍牢牢握於掌中,加上各州刺使助陣,一對多,桓大司馬必須讓步,否則北伐定會出現波折,別說取勝,大軍能不能出兗州都是未知數。

    桓容退到郗愔下首,盡量減少存在感。

    郗刺使笑看他一眼,明顯表示:做得好,孺子可教。

    帳中寂靜片刻,豫州刺使袁真率先開口,質問調兵一事。其後,諸州大佬紛紛加入,同桓大司馬唇槍舌戰。

    郗愔始終沒出聲,穩坐釣魚台,半點不擔心。

    郗超暗中焦急,奈何官位不高,話剛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公司大佬會晤之時,一個小職員開口蹦高,無論怎麼看都不合適。

    難得抓住機會,包括桓沖和桓豁在內,都在和桓大司馬討價還價,意圖在北伐過程中爭取更多好處。

    作為揭發調兵令,將把柄送到眾人手中的「功臣」,桓容無需開口,就能在「談判」中受益。

    其一,鹽瀆帶來的步卒役夫全部保留,除非戰事急迫,無人可輕易調動。

    其二,之前僅領旅威校尉虛銜,並無實際權力,現下調入前鋒右軍,擔任運糧官一職,手下新增兩千人,半數是經歷過戰陣的老兵。

    桓熙被降職,郗愔藉機發力,推出劉牢之擔任前鋒將軍,統領五千步卒。

    桓大司馬不想答應,奈何被人抓住小辮子,想要安撫下眾人,繼續北伐,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當場寫下官文,蓋下官印。

    至此,一場針對桓容的陰謀終於落幕。

    離開軍帳之後,桓容笑著向郗愔道謝,心下明白,不是桓熙莽撞行事,事情不會這麼順利。

    是不是該尋機感謝?

    桓容搖搖頭,還是算了。

    萬一桓熙禁受不住打擊,造成嚴重後果,他會相當過意不去。

    「瓜兒。」

    正向前走,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喚他。

    桓容停下腳步,轉過身,發現桓沖站在十步遠,正向他招手,示意他過去。

    「叔父。」桓容快步上前行禮。

    「隨我來。」桓沖沒有多說,示意桓容跟上。

    典魁和錢實當即皺眉,卻見桓容擺手,只能退後兩步跟隨,沒有著急上前「搶人」。

    桓沖的營帳靠近中軍大纛,距桓溫營帳不到三百米。

    叔侄倆一路步行,桓容用心觀察,發現桓沖手下的兵卒極是精悍,比戰鬥力,怕是不亞於桓大司馬和郗刺使手中的府軍。

    「進來吧。」桓沖掀起帳簾,當先走入。

    桓容跟著桓衝進帳,見帳簾落下,典魁和錢實都被擋在帳外,心下略有些不安。

    「坐。」

    桓沖推開矮桌,當先正身坐下。

    桓容咬了下腮幫,壓下心中忐忑,端正的坐好,向桓沖行晚輩禮。

    桓沖笑了,這是兩人見面以來,他第一次笑。

    「我曾同兄長言,諸子侄中,唯你之才可用。可惜……」桓沖搖搖頭,沒有繼續往下說。

    桓容不知道對方有何打算,只能硬著頭皮道:「叔父之言,容不甚明白。」

    「不明?」桓沖看著桓容,視線猶如鋼針。桓容咬緊牙關,額頭隱隱冒汗。

    不知過了多久,桓沖又笑了,笑聲低沉,像是琴弦撥動。桓容自認不是聲控,仍禁不住有些耳根發熱。

    換做後世,這樣的熟男一亮相,肯定風靡老中青三代。

    「不明就不明吧。你未及冠便入官場,又是初臨戰場,謹慎些總沒錯。」

    桓容咽了口口水,心如擂鼓,不知該如何應對。

    在桓沖面前,他像是沒有任何秘密。哪怕是面對桓大司馬,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今日之事,你終究稍顯莽撞。」桓沖收起笑容,沉聲道,「稍有差錯,受軍棍就不會是桓熙。」

    「叔父?」桓容面露詫異。

    「我知你是為了自保,手下亦有幾個能人,但行事之前需仔細考量,不是有郗方回,區區兩份調兵令不會成事。」

    換句話說,桓容雖然聰明,到底實力不強。

    就像一個沒有經驗的釣者,拋出鉤子,魚兒是否上鉤,不是其所能決定。同理,借桓熙拋出引子,各州刺使如何反應,事情如何發展,絕非桓容能輕易掌控。

    沒有郗愔表明態度,袁真率先出言,各州刺使再是心懷不滿,也只會暗中有動作,未必敢於得罪桓大司馬,更不會如當場討價還價,唇槍舌劍。

    如此一來,流言傳播再廣也是沒用。

    桓容思量片刻,額頭冒出冷汗。

    「想明白了?」

    「是。」他還是想當然了。

    歷史上,桓大司馬的手握府軍,掌控姑孰京口,即便北伐失敗,照樣說廢帝就廢帝,誰能擋得住?

    今天的計劃實在驚險,稍有不慎將會滿盤皆輸,哪容得他沾沾自喜。

    桓容低下頭,深吸一口氣,向桓沖稽首。

    魏晉視伯、叔如父,叔侄之密猶如父子。如果桓容願意,可喚桓沖為「阿父」,以示尊敬親近。

    以稽首相拜並不顯得過於隆重。

    桓沖的提點難能可貴,行大禮方能表達出內心感激。

    「謝叔父教導!」

    桓沖頷首,受下桓容的禮,傾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日雖險,卻是險有險著。今後遇事需當三思,卻也無需過於謹慎,束手束腳。」

    「諾。」

    「你為運糧官,無需親臨戰陣。然戰場瞬息多變,遇敵無需慌張,我調與你二十部曲,皆為百戰老兵,定可護你安全。」

    「謝叔父!」桓容心中明白,無論桓衝出於何種目的,這二十人都必須收下。

    桓沖轉身取出兩卷竹簡,道:「我聞你喜好讀書,這兩卷尉繚子兵書乃是漢時舊物,備有先人批註。今日贈與你,回去好生研讀,日後定有所得。」

    「諾!」

    桓容再次拜謝,捧著兩卷兵書告辭離開軍帳。

    同典魁錢實匯合后,回首再看桓沖軍帳,桓容有些想不明白,怎麼人人都認為他喜歡讀書?這名聲到底是怎麼傳出去的,竟然江州的叔父都已知曉。

    桓容離開不久,桓豁來見桓沖,得知桓沖將兩卷尉繚子送了出去,當場愕然。

    「平日里寶貝得緊,不肯予人一觀,我想借都借不出一卷,今天竟是兩卷都送出去了?」

    桓沖沒有回答,端起茶湯飲了一口。

    「幼子,你這麼做不怕惹怒長兄?」桓豁沉聲道,「長兄之志你也知道,桓容……終究有晉室血脈。」

    「我知。」桓沖嘆息一聲,道,「長兄今有七子,兩子呱呱墜地,能否序齒尚未可知,餘下諸子,阿兄以為哪個可承其志?」

    「這……」桓豁當場被問住。

    「桓熙無才魯莽,剛愎自用;桓濟已是廢人,且心胸狹隘;桓歆不提也罷。桓禕不喜讀書,天性憨直,不識黍麥。」

    桓沖一個個點評,每說出一句評語,聲音便沉上一分。

    「我觀長兄諸子,唯五子有才。今日之事便是佐證。」

    「你說的確是實情。」桓豁捏了捏額際,道,「然其出身註定不得長兄喜愛。」

    「那又如何?」桓衝壓低聲音,道,「古之高位,向以能者居之。」

    「你……」桓豁的手頓在半空,詫異的看向桓沖。

    「阿兄,縱觀前朝,開國之君雄才大略,後繼者庸碌不堪,王朝基業可能長久?」

    桓豁沉默了。

    「始皇帝掃除六-合,一統八荒,何等英雄蓋世!二世皇帝登位,暴虐無度,殘害手足,更任用奸佞,不理朝政,終引得民亂紛生,戰火燎原,偌大王朝兩世而亡。」

    「如登位者是公子扶蘇,蒙氏將領未曾自弒,未必有漢室四百年基業。」

    桓沖放下茶盞,視線鎖住桓豁。

    「今華夏戰亂百年,北地為胡人盤踞,漢家正統偏安南隅,難有承平之時。長兄年屆六旬,你我均是半百之年,縱能夠取代晉室,倘若後繼無人,又能維繫多久?」

    「幼子!」桓豁大驚,忙站起身,大步走到帳門前,揮手一把掀開帳簾,確認守衛俱在三步之外,他人不能近十步之內,方才略鬆口氣,回到帳中,對著桓沖皺眉。

    「幼子,軍營中進出繁雜,出口之言還需謹慎。」

    桓沖笑了笑,道:「阿兄,長兄之心人盡皆知。」

    滿朝上下,誰不曉得桓大司馬盯著帝位。就連台城內的太后和天子都曉得,一旦北伐取勝,皇姓怕要換上一換。

    桓豁看著桓沖,深深嘆息一聲。

    「你真的看好桓容?」

    「是。」桓沖正色道,「長兄身具雄才,然事成與否不可預期。一旦事情不成,桓氏必將衰落,諸子侄中唯桓容有晉室血脈,可重振桓氏一族。」

    桓溫有奸雄之志,只想著成功,從未想過失敗。

    桓沖則不然。

    身在局外,他比桓溫看得更遠,也更加透徹。故而,比起其他幾個侄子,他更看好桓容,是以整個家族為出發點,未言成功先慮失敗。

    桓豁眉心深鎖,認為桓沖所言有理,卻礙於桓大司馬的態度,始終拿不定主意。

    兄弟倆對坐整個時辰,仍未能達成一致。

    只不過,桓沖句句在理,桓豁總算聽進幾分,今後未必會刻意提點桓容,但在必要時總會護上一護。

    這樣的變化,桓大司馬沒有想到,桓容更加沒有。只能說有心栽花,無心插柳,人心的變化當真無法預料。

    桓容回到營地,營房已經搭建完畢。

    仰賴公輸長和相里兄弟的手藝,桓容住的不是軍帳,而是門窗俱全的木板房。

    以糧車為依託,成排的木屋平地而起,不遇上六級以上的大風,可謂安全無虞。

    屋內設有簡易床榻,鋪著狼皮製成的墊褥。床前設有一張矮桌,供擺放膳食、書寫官文之用。

    時近傍晚,天色漸暗,營地中燃起篝火,谷餅和肉湯的香味隨風飄散。

    桓容坐在篝火前,將帶回的二十名部曲交給荀宥安排,並對鍾琳道:「官文即下,我明日往前鋒右軍接管糧秣。大軍北上之時,糧秣調撥極為重要,要麻煩孔玙了。」

    「府君信任,仆必當竭盡所能。」

    兩人說話時,阿黍送來烤熱的谷餅和撒著蔥花的肉湯。

    桓容不打算回屋,而是同鍾琳一起坐在火旁,一手拿著谷餅,一手端著肉湯,和兵卒一樣吃了起來。

    眨眼之間,五張谷餅、三碗肉湯下肚,桓容沒有半點感覺,繼續取餅舀湯。典魁和錢實早已經習慣,不覺如何。初見桓容飯量的兵卒役夫目瞪口呆,揉揉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這般清風明月的郎君,飯量怎會如此之大?

    錯覺,一定是錯覺!

    用過膳食,眾人入房歇息,輪值的兵卒巡視營中,不敢有半點馬虎。

    至後半夜,一隻領角鴞飛入軍營,在木房上空盤旋兩周,找准方向,沿著半開的窗口飛入,啄食留在桌上的肉乾。

    桓容好夢正酣,隱約聽到幾聲怪響,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乍見一隻貓頭鷹停在床頭,嘴裡還叼著一塊肉乾,吃驚不小,差點滾到地上。

    領角鴞歪了下腦袋,似不解桓容此舉為何。

    這時,窗口處又傳來一陣聲響,蒼鷹在夜間歸來,礙於體型,無法飛進木屋,只能泄憤般的抓著窗楞。

    桓容連忙起身,繞過領角鴞走向窗口。

    木窗敞開,蒼鷹飛入室內,腿上綁著一隻竹管。

    「噍——」

    「波——波——波——波——」

    蒼鷹見到領角鴞,不顧桓容在側,直接撲了上去。後者發出連串鳴叫,仗著身形小巧,竟從蒼鷹翅膀下飛了出去,越過窗楞,很快不見蹤影。

    再看桌上漆盤,半盤肉乾不見蹤影。

    蒼鷹振翅要追,桓容下意識伸手,一把抓住蒼鷹的右腿。

    一人一鷹同時僵住。

    桓容仍有些迷糊,出於本能伸手,壓根沒想過能抓住。

    蒼鷹不可置信的轉頭,動動被抓住的右腿,當真是備受打擊。

    「不能怪我。」桓容打了個哈欠,有點低血糖,難免有些暴躁。不管蒼鷹反應如何,先將鷹腿上的竹管解下,隨後擦亮火石,點燃燭火。

    蒼鷹垂下翅膀,頗有些萎靡。

    恥辱,鷹生恥辱!

    桓容到底不忍心,將漆盤推向蒼鷹,道:「現在沒鮮肉,對付點吃吧。」

    噍!

    蒼鷹當即豎起翎羽,高叫一聲轉過身,用屁-股對著桓容。那隻鳥吃剩下的,老子不屑!

    桓容無奈的搓搓臉,嘆息一聲,披上外袍走到門邊,喚健仆準備鮮肉。

    「鮮肉?」健仆愕然,大半夜要生肉?

    「無需多問,速速送來。」桓容擺擺手,示意健仆快去取,轉身回到桌邊,展開竹管中的絹布,借著燭光細看。

    絹布是秦璟手書,內容不長,透露的信息卻相當重要。

    「慕容垂知北伐,按兵不動。」

    「鄴城派遣使者,欲同氐人修好。」

    「北地亢旱,水路不通。」

    「近日吾將赴洛州。」

    桓容看過三遍,確認記下全部內容,將絹布移到燭火上點燃。

    火焰燃起,頃刻吞噬墨黑的字跡。

    桓容半面隱在黑暗中,表情難測。

    健仆取來鮮肉,桓容立即用竹筷挾起一片,討好的送到蒼鷹嘴邊。

    「新殺的羊,絕對新鮮!」

    蒼鷹勉強轉過身,叼走竹筷上的肉片。

    桓容舒了口氣,喂下整碗羊肉,鋪開紙筆,迅速寫下一封回信,塞-入竹管,綁到蒼鷹腿上。

    為了送封信,他容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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