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余薇安下班,又去幼兒園接了小奶包回到顧家老宅的時候,這裡已經熱鬧得不像樣子了。
顧啟元和袁文慧夫婦都已經回到了顧家老宅,而且看這架勢,好像是要常住的樣子……
「爺爺,我回來啦!」小顧逍倒是活潑得很,人還沒有進門,先吊著嗓子吆喝起來了。
顧老爺子一聽自己的寶貝孫子回來了,原本黑沉的臉色這才和緩了些許。
「這是……」余薇安走進客廳,便被這熱鬧的景象給驚呆了。
她在公司的時候,就已經接到了言子昭的電話,說是他已經給顧南宸呢辦好了出院手續,送回了顧家老宅來療養。
雖然對於顧南宸還在昏迷未醒的狀態就貿然辦理出院的事情讓余薇安很不理解,言子昭是一肚子的苦水卻半句都不能吐露——他總不能說是顧南宸自己要求出院的吧??
所以言子昭只能胡謅八扯地說,醫生也表示現在按照顧南宸的狀況,在醫院休養還是回家休養並沒有什麼差別,而且顧家老宅因為顧老先生的身體長年不太好的緣故,所以醫療條件還是非常不錯的。
這樣的理由,余薇安當然能夠理解,然而真正讓她難過的是,既然連醫生都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可能顧南宸真的醒不過來了……
然而無論自己的內心是怎樣的惶恐忐忑,余薇安都只能強硬地支撐著自己,不讓那些消極難過的情緒表現出半分來。
雖然她並不知道顧南宸和顧啟元之間有什麼恩怨,但是她這段時間也看得出來,他們之間不說深仇大恨水火不容,至少也是有些齟齬的。
余薇安知道自己勢單力薄,能力有限,不能為顧南宸做些什麼有用的事情,甚至連現在這種無力的局面她都沒有辦法改變,但是她還是想咬咬牙再撐一撐。
她無言地站在一旁,倒是袁文慧,一見余薇安,竟無端擺出幾分熱情來。
「喲,小安回來了呀!」袁文慧臉上堆著笑,就連眼角的皺紋都變得深刻清晰起來,她笑著從沙發上站起來,快步走到余薇安身邊,拉著她的手寒暄。
「今天是第一天去公司,累了吧?」袁文慧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還不忘回頭朝著顧啟元嗔怪一聲,「都是自己家裡人,你在公司有沒有多照顧照顧小安呀?!」
袁文慧是端著一派祥和慈愛的模樣,但是余薇安看著都替她感到心累——她臉上的笑容雖然明顯,但卻誇張得讓人忍不住打冷戰,而那笑意,更是僵硬地半分都不達眼底。
余薇安心中滿是疑惑,一時間也想不通袁文慧這唱的是哪一齣戲,只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余薇安只能順著袁文慧搭好的戲台演下去。
「多謝大嫂惦記了。」余薇安微微垂下眼瞼,修長卷翹的睫毛也就此垂下,在眼下映出一片淡淡的青影,也就此斂去眼中那滿滿的防備。
「一切都好,雖然是遇到了一些麻煩,但是看在南宸的面子上,大哥當然也會照顧我,索性總還算是順利。」余薇安溫聲軟語地這樣說著,好像顧啟元真的幫了她很大的忙似的。
「真的?!」袁文慧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兩個八度,在余薇安看不到的角度里狠狠地瞪了一眼顧啟元。
然而再轉過頭來時,臉上又換了滿滿的親切的笑意,慈愛地拍了拍余薇安的手,說道,「順利就好,順利就好,畢竟是自家人,總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
余薇安眉梢微動,只當沒聽懂袁文慧話里暗藏的嘲諷,目光落在客廳正中央的牆壁上,覆著的那面巨大的光滑的琉璃鏡中。
袁文慧真當自己背後那點小動作她看不見?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是真傻,還是裝傻。
余薇安不動聲色地拂開了袁文慧的手,往前走了半步,看了眼顧老先生懷裡纏磨的小傢伙兒,又神色鄭重地看向顧老先生,說道,「爸,我先回房去看看南宸。」
顧老先生點頭應允,余薇安又朝顧啟元和袁文慧點了點頭,「大哥,大嫂,我先回房了,恕不相陪,還望海涵。」
套近乎誰不會?主人翁意識誰沒有?誰是客人誰清楚對不對?
余薇安心下冷笑,過去袁文慧用在她身上的那點兒小把戲,她並非看不懂,只不過是不屑於搭理罷了。
眼下卻不同。
既然他們非要送上門來,那她總歸不能因為顧南宸倒下了就心生膽怯,無端比他們弱上半分。
更何況,雖然林子時一直都沒有明確地跟她說過,但是自從顧南宸出事之後,林子時又怎麼會沒有著手查過事故的原因?
但從他對顧啟元的態度就能看得出來,恐怕還得顧南宸落到眼下這等境地的那起事故,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背後說不定藏著多麼深的隱情呢。
她作為顧南宸的妻子,哪怕只是名義上的——當然,她們之間的夫妻關係早就不只是名義上的了——她當然會履行好作為一個妻子的責任。
程叔陪著余薇安一起往顧南宸現在所居住的房間里走。
其實不用人帶路,余薇安在顧家老宅出入多年,對於老宅里的設施建設當然熟爛於心,依照顧南宸現在的情況,肯定是住在醫療室那一個房間沒錯。
果不其然,程叔將她帶到了那間專用醫療室的門口之後,便默默地離開了,於是只剩下余薇安一個人站在那裡。
余薇安握上門把手,輕輕一推,門就開了,房間里的光線昏暗,只有透過半開的門滲進來的來自客廳的燈光。
這間醫療室的窗帘常年是撂下的,很少有光,更何況現在天色已晚,即便拉開了窗帘,也沒有任何明媚可以照進來。
余薇安信步走進房中,就看到周圍擺滿了醫療器械的床上,那個熟悉的男人寂靜無聲,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裡。
她心中一酸,感覺兩隻腳像是灌了鉛似的,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如何邁開步子往裡面走了。
余薇安反手關上門,按開門邊的開關。
房間里瞬間變了亮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各種醫療器械太多了的緣故,余薇安竟莫名地感覺到整個房間是那樣的冰冷,彷彿是鋼筋鐵骨一般的沁涼,不帶一絲鮮活的人氣兒。
余薇安一步一步地走到床邊,緩緩地伸出手,輕輕地覆上顧南宸那瘦削凹陷的側臉,心裡一陣狠狠的揪痛。
「對不起……」余薇安不記得這是第幾次這樣說了,就好像除了這句話,她甚至不知道還能跟顧南宸說什麼似的。
是她對不起他,其實很多話,不必再多說——余薇安心裡明白,如果顧南宸現在是醒著的話,一定能理解她心中的愧悔和歉意。
房間里安靜極了,余薇安好像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顧南宸躺在病床上,好像連呼吸聲都十分微弱似的,那種可怕的安靜讓余薇安的心裡湧上一陣一陣的恐慌。
余薇安非常害怕,她害怕下一秒,顧南宸就連這點微弱的呼吸聲都不會再有。
彷彿是想要確認他還存在的事實,也好像是想要捉住他確實還有生命體征的最後一點證據,余薇安脫掉了鞋子,脫掉了外套,小心翼翼地避開連接在顧南宸身上的所有的儀器。
隔著一層薄薄的羽絨被子,余薇安輕輕地,輕輕地躺在了顧南宸身邊。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虛虛地環住了顧南宸的腰間,將自己的耳朵覆在顧南宸分明已經瘦骨嶙峋卻仍然讓人感到踏實和安心的卻胸膛。
余薇安儘可能地湊近一些,再湊近一些,同時又小心翼翼地保持著一段安全的距離——她很怕碰到他的身體,生怕他一碰就碎似的。
「咕咚——」
「咕咚——」
心跳是有些緩慢,聲音是有些微弱,但是卻穩定的,堅定的,一聲一聲。
像他堅韌不斷絕的生命。
余薇安感覺自己鼻樑一酸,一眨眼,竟生生地落下淚來。
她就維持著這個很艱難的姿勢,半分距離也不肯拉開,就這樣以一種最近也最遠的距離,和他遙遠地相擁著。
說是相擁,余薇安卻連將自己的臉靠在他的胸前都不敢。
說是遙遠,可是他們分明擁抱得像是最親密的愛人。
「顧南宸,我希望你可以快點醒來。」余薇安強忍住哽咽,低聲說道,「我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只要你醒過來,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一定要答應我,一定要好起來,好不好……」余薇安死死地咬著唇,生怕自己會一個控制不住就哭出聲來。
余薇安簡直矛盾極了,她很怕自己哭出聲來,噪音太吵,唯恐會打擾到顧南宸的安眠。
然而在她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寂靜的角落,又很希望自己可以一直在他的耳邊說話,將他從怎麼也不願意醒來的夢境中叫醒。
她進退維谷,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只能讓自己陷入深深的糾結里。
至少在此時,余薇安想,她只要能呆在顧南宸的身邊,就已經很好很好了。
無論他身邊有多少紅顏知己,有多少狂蜂浪蝶,至少在這一刻,他們彼此相擁在一張床上,像是世界上最親密的愛侶。
余薇安沉浸在自己的糾結之中,並沒有注意到顧南宸安放在身側的手,不知何時已經緊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