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余薇安那句話說出口之前,顧南宸都以為自己的內心已經足夠強大和堅固,能承受得住世界上所有可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
畢竟在過去的十年裡,他已經接連失去了兩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
顧南宸一直覺得是上天眷顧,才將懷裡這個小女人重新送回到自己的身邊。
然而當聽到她用這樣絕望悲傷的語氣請求自己放她走的時候,顧南宸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在一個錯誤的方向上前行。
他一直以為,只要將她牢牢地綁在自己身邊,總有一天她會想起她自己是誰,意識到他對她遲到了這麼多年的愛意。
可是就在剛剛那一瞬間,顧南宸才發現自己錯了。
懷裡這個女人,是余薇安,不是蘇辛夷。
不管在那滿是謎團的兩個月的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管蘇辛夷是在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后才變成余薇安的。
至少有一點不會錯,現在的余薇安,是一個和蘇辛夷毫無關係的獨立的個體。
就像當初在病房裡,柯栗紗說的那樣——他不應該將余薇安當做是蘇辛夷的延續或替身,她本身就值得一顆完整的真心來愛她。
顧南宸一直對柯栗紗的這種說法很是不屑,在他眼裡,無論是蘇辛夷也好,還是余薇安也好,對於他來說,根本沒有任何的差別。
她是他這一生唯一深愛的女人,是他兒子的母親,這個事實,是無論她換多少張面孔改多少個名字都不會改變的。
可是他卻忘了,對於余薇安來說,這完全是兩碼事。
從一開始,就是他在用各種各樣的陰謀手段將她強行地綁在與他的這段不平等的婚姻關係中。
相比之下,故意收集顧明恆出軌證據,甚至在那麼多人的面前公然給她難堪,殘忍地將那些真相一股腦地丟到她面前,卻從來沒有問過她「願不願意」「喜不喜歡」的他,和顧明恆給她造成的傷害又有什麼差別?
「對不起。」顧南宸猛地收緊雙臂,那力道,幾乎是想要將懷裡的小女人捏碎了再揉進自己的身體里一樣。
他好像總是在跟她說「對不起」,為什麼呢?因為他總是在傷害她啊!
伏在顧南宸肩頭的余薇安,再次聽到了那句熟悉的「對不起」之後,再也壓不住心裡的酸楚和勉力忍耐的抽泣,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哭,不要哭了……」顧南宸被她哭得心慌,感受她的眼淚大滴大滴地砸在他肩頭,那灼燙的感覺幾乎要將他的心口烙穿。
顧南宸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只能採用最原始最傳統的方式,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她的背心,像是在哄一個還不懂如何與人交流的嬰孩。
然而他的動作越是溫柔,對於余薇安來說就越是諷刺。
她緊咬牙關也沒能止住哭泣,卻在他溫柔的撫慰下,張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狠狠地咬下去,不留半分餘地。
「嘶……」,顧南宸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卻不躲不避,任由這隻小狼狗撕咬著他的血肉,只要她心裡能覺得好過一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連顧南宸自己都聞到了肩膀處傳來的腥甜的新鮮血液的味道,這小狼狗的哭聲才漸漸地微弱了一些。
顧南宸仍然維持著輕拍她後背的動作,感受到她的情緒已經沒有最開始那麼強烈,他這才覷了個機會,緩緩開口。
「我好像做錯了一些事。」顧南宸說,「小安,等過幾天回去之後,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好嗎?」
余薇安整個人都僵了一瞬,她很少聽見顧南宸這樣叫她的名字。
更多的時候,他是喜歡裝腔作勢地叫她「顧太太」。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余薇安的心裡總是有一種直覺在提醒她,那個「顧太太」的頭銜其實根本就不屬於她,顧南宸看她的眼神,其實也是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
只有在剛剛,顧南宸用那樣溫柔低沉的聲音叫她一聲「小安」的時候,她才有一種這個人確實就在自己身邊的真切感。
然而一想到自己可能只是另一個人的替代品,余薇安的心裡就生騰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好像在她的潛意識裡,那個真正被稱為「顧太太」的人,隱隱約約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存在過。
……
「等到將來你把我娶回家,我一定要讓那些女人老老實實叫我一聲『顧太太』,我看誰還敢覬覦我男人!」
少女聒噪地圍著男人轉來轉去,男人不耐煩地捏著她耳朵將她拽到一邊去,眉心微蹙地說道:「別胡說八道,誰是你男人?」
「你呀!」少女一臉的理所應當,「我不管,反正我這輩子認定你了,除了醫生這個職業之外,最能實現我人生價值的就是『顧太太』這三個字了!」
「反正你就要娶我,就要娶我!這事兒沒得商量!」少女嬌蠻地抱住男人的手臂,說什麼也不肯撒手。
男人一臉無奈,卻根本甩不開這隻粘人的小跟班……
余薇安的腦海里隱約閃過這樣一個片段,然而她卻根本看不清畫面中那一男一女兩個人的面容,緊隨而至的,又是一陣昏天暗地得彷彿要將她撕成碎片的頭痛襲來。
她將自己的腦袋一下又一下地使勁兒往顧南宸的肩膀上撞,死死地咬著唇不讓自己喊出聲來。
唇上一陣尖銳的刺痛,又是一股腥甜的口感,和之前咬破顧南宸肩膀所嘗到的血腥味融合在一起,竟分不出是誰的傷口流血更多。
「小安,小安?小安你怎麼了?!」顧南宸牢牢地抱住懷裡的小女人,不讓她在這樣撞自己的頭,然而他還沒等到任何回應,就發現她已經痛得暈過去了!
顧南宸不敢多耽擱一分一秒,立刻聯繫了還剛離開酒店的林特助,然後直接將昏迷不醒的余薇安送去了醫院。
然而就在驅車去往醫院的途中,在穿過一個十字路口時,被橫向飛速駛過來的一輛卡車撞上了車尾。
於是整個車子往另一個方向甩過去,車尾甩了一百八十度后,車身側面撞上了路邊的廣告牌,車子這才終於停了下來!
「總裁,您和夫人怎麼樣?」
「還好,沒有大礙,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顧南宸始終緊緊地將余薇安護在懷裡,所以即便是車子撞上廣告牌的時候,他也沒讓她受一點傷。
「我沒事。」林特助打開各個車門的保險,簡單詢問了車後座的情況,緊接著就要開門下車查看。
然而卻在後視鏡中看到,那輛肇事的卡車雖然沒有逃逸,但是從副駕駛那一側跳下車的戴著口罩的黑衣人的手裡,赫然端著一把機槍!
「總裁,情況有些不對!」林特助瞬間驚出了一頭冷汗,「會不會是圖蘭特那邊,我們的人暴露了?」
所以他們的行跡也跟著暴露,才中了他們暗中設好的埋伏?
好在雖然事發突然,但是林特助仍然能夠保持鎮靜地勘察四周的情況。
那輛卡車上的人似乎並沒有同夥,林特助大膽地猜測,說不定眼下她們遇到的只是當地的流氓組織,而不是被圖蘭特或是顧啟元的人發現了什麼端倪才派來伏兵暗殺他們的人。
但是林特助仍然不敢大意,他從車座下掏出兩把槍,將其中一把拋給了顧南宸。
而他自己則打開保險,越到了副駕駛那一側——在剛剛的撞擊中,駕駛座的這一側已經被廣告牌撞得凹進來了,從這邊根本不可能打開車門!
「小心一點。」顧南宸沉聲叮囑,同時也將自己手中那把槍的保險打開,單手舉著槍,從車窗裂縫中向外瞄準。
另一隻手還體貼地按住余薇安的一隻耳朵,將她小腦袋緊緊地按進自己的懷裡,不想讓她被接下來可能會響起的槍聲嚇到。
然而事實的發展卻遠超他們預料。
那個手裡端著機槍朝他們的方向瞄準的黑衣人,根本沒來得及打出第一顆子彈,就直接被不知道埋伏在那棟建築里的一個狙擊手爆了頭,直直地倒了下去。
林特助看了眼自己手裡的槍,忽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忍不住問道:「總裁,您看這……什麼情況?」
顧南宸仍然沒有放鬆警惕,因為懷裡還抱著一個人,他根本不敢想象把她拖進這樣的危險之中會產生怎樣的後果!
「開車,先去醫院。」
眼看著懷裡的小女人臉上毫無血色,只剩下病態的蒼白,即便是在昏迷之中,眉心也緊緊地蹙在一起,他簡直無法想象她正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是,總裁。」林特助沉聲應諾,又重新跨回到駕駛座上,發動車子。
好在即便是臨時用的車,顧南宸也是習慣性地選用安全性能極好的車子,所以雖然剛剛經歷過兩撥撞擊,但是仍然能夠正常發動。
一心擔憂著余薇安的顧南宸,並沒有發現後面一直有人不遠不近地在跟著他們。
而林特助也沒有發現,則是因為那些人並非全程尾隨,而是有三四輛車在交替跟蹤,即便是平時林特助也未必能夠發現異常,更別說是在剛剛經歷了那樣的風波之後了。
等到他們終於將余薇安送進急救室,後面那撥人的領頭人才撥出了一個號碼,彙報之前發生的情況。
電話那頭是良久的沉默,最終也只有一句「繼續跟」就掛斷了電話。
「傑西卡,三個小時之內我要抵達拉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