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薇安消了婚假再回到醫院開始,她日程安排里的手術就有逐漸減少的趨勢,她每天的工作量有一大半都回歸到了她的研究項目中。
而原本跟著她的兩個實習醫生,也開始進入她的項目組做助理醫師了。
「余醫生,外面有人找。」
余薇安從剛收集好的一排數據中抬起頭來,下意識地就往門口看去。
竟然又是顧北宸。
在顧北宸三番兩次來醫院找她之後,她已經可以毫無失誤地認出顧北宸了——畢竟,顧南宸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她的視線中了。
自從上次那件事過後,顧南宸再也沒有來醫院裡找過她。
余薇安隨手將電腦鎖屏,正要往外走,結果卻看見剛給她泡好咖啡的許小天先跑了過去。
「顧三少,您又來給我們余醫生送飯呀?」許小天臉上堆著笑,直接搶過顧北宸懷裡抱著的保溫盒,「我替余醫生先謝謝您啦!」
然後「砰」地一下,直接就把門給關上了。
顧北宸:「……」
余薇安看著「鬥志昂揚」的許小天,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但是好笑之餘,更覺得有些奇怪。
許小天進醫院的時間不長,但是但凡和她接觸過的人都會說她性格很好,很少會有對人這麼劍拔弩張的情況——所以顧北宸是哪裡惹到她了嗎?
等到許小天抱著保溫盒走進來的時候,對上的就是余薇安這樣好奇的眼神。
「顧、唔……余醫生,我是看您太辛苦啦,所以才去幫你拿東西的,噥——」
許小天把保溫盒往桌上一放,「余醫生,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我怕你因為一些不相干的人耽誤了吃飯的時間,晚上又要額外加班嘛。」
被稱為不相干的那個人,現在還在門口站著。
余薇安審視的目光在許小天的臉上掃了一下,又看了看桌上那個保溫盒,忽然想到了什麼,就對許小天說,「謝謝你了,不過我還不餓,不太想吃,你拿去吃吧。」
許小天一愣,然後心急地連忙追問道,「余醫生,你不會是生我的氣了吧?!」
「沒有啊。」余薇安詫異地睜大了眼睛,「為什麼這麼說?」
許小天愧疚地扁扁嘴,小聲地說:「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擅自替你把客人趕走……要不我去幫您把顧三少請回來?」
余薇安忍不住笑了笑,「小天你想太多了。我只是簡單地不覺得餓,而且手頭確實還有放不開的事情要做。」
許小天仍然遲疑地盯著她看。
余薇安笑著搖頭,把那個保溫盒往許小天面前推了推,說道:「好了,你快拿去吃,這可是齊味齋的特供,等涼了就不好吃了。」
聽到齊味齋三個字,許小天的眼神亮了一下,說,「咦,余醫生你怎麼知道這是齊味齋的?我還以為是顧三少親自下廚呢,之前怕有毒……都沒敢找你來嘗一嘗。」
余薇安的視線又回到了電腦屏幕上的一大排實驗數據上,對於許小天的問題,只用「直覺」兩個字就回答了。
這幾天一到晚飯時,顧北宸就把自己拖去齊味齋吃飯,她想,她已經很準確地了解到顧北宸的喜好了。
余薇安心裡清楚,雖然這個保溫盒,仍然是小奶包最愛用來給她送安心午餐的那一個,但是保溫盒的封口處並沒有貼上他最愛用的那種小表情的貼紙。
所以余薇安才會一眼就看出來,今天這一份午飯並不是小奶包的手藝,很有可能是顧北宸訂的外送。
想到小奶包,余薇安就不免想起了顧南宸。
從上一次的矛盾過後,她已經有差不多一周的時間沒有見過他了。
她借口工作太忙,一次都沒有回過天音嘉苑的家裡,而顧南宸,似乎也很滿意這樣的「相安無事」,更不會主動出現在她面前。
余薇安略略苦笑,只覺得這種局面好奇怪。
好像從一開始認識,直到現在,她和顧南宸之間的交流,都是顧南宸一次又一次主動地走到她面前,而她卻從來沒有主動去找過他一次。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余薇安潛意識裡就覺得好像事實不應該是這樣的——她腦海里總會有個模糊的影像,好像顧南宸才應該是那個被討好的人一樣……
余薇安忽然覺得頭痛得要命,她像往常一樣抬起手,用力地按住太陽穴,好像這樣能緩解那種致命的頭痛一樣。
然而這一次卻失敗了。
她的頭痛非但沒有絲毫緩解,反而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瘋狂地擠壓著她的神經一樣,那痛感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摧毀。
余薇安掙扎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想到窗邊去透透氣,卻連一步都還沒邁出去,直接「撲通」一聲就一頭栽到了地上。
「余醫生!」
「余醫生,你怎麼了?!」
幾個實習醫生嚇了一跳,把手裡的試劑放回架子上,趕緊朝她跑過來,而許小天嘴裡的飯菜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把筷子扔了出去跑到余薇安身邊。
「打電話叫文醫生過來!」
這裡只有幾個經驗並不豐富的實習醫生,外加她一個實習護士,在根本不知道余薇安是什麼病情的情況下,許小天只能暫時放下自己的「職責」。
然而電話剛剛打出去,等在門口的顧北宸就破門而入了。
「把她交給我。」顧北宸的面容冷峻,聲音沉著,讓人不由自主地就信服他的命令。
余薇安被疼痛撕扯著的難得清醒的神智,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顧北宸那低沉默然的聲音。
然而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恍惚地期待著那個溫暖又堅實的懷抱是顧南宸……
等到余薇安劫後餘生般地從那滅頂的痛感中清醒過來時,已經是傍晚了。
余薇安聞到枕頭上,並不是她熟悉的洗髮水的味道,而是醫院裡最常見的消毒水的味道。
再看向已經天色漸暗的窗外,市區的霓虹燈漸漸亮起來,卻並不是她平時看過的模樣,她才發覺自己現在並不是在她的辦公室里。
房間里光線昏暗,然而借著窗外滲進來的色彩斑斕的霓虹燈光,余薇安依稀可以看見房間里有個模糊的人影。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已經醒來,那個模糊的身影漸漸走近,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顧北宸……?你還在啊……」余薇安看清那人的身影,下意識地就呢喃出聲。
她還記得自己失去意識前的情形,還記得顧北宸從辦公室外衝進來,但是沒想到的是,隔了這麼長時間,他竟然還沒有離開。
然而對方的回答卻讓余薇安十分驚訝,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你這麼希望陪在你身邊的人是他嗎?」熟悉的久違的聲音是獨屬於顧南宸的冷淡默然,「不過可惜了,他早就走了。」
男人的腳步微動,堅硬的皮鞋踏在冰冷的瓷磚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在格外寂靜的病房裡顯得那樣突兀。
顧南宸看著病床上躺著的孱弱蒼白的小女人,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她這樣半死不活又生不如死的模樣,然而每一次見到,心裡的那種劇烈的疼痛都沒有過半分減少,甚至那種隨時可能會失去她的驚恐一次比一次嚴重。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余薇安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在失去意識前最後的期待,竟成了眼前的現實,要說一點兒都不驚喜那一定是假的,可是她卻不敢把這種莫名的欣慰表現出來,只能用一貫的冷淡來掩飾。
她的氣息仍然微弱,說出的話聲音也很輕,但是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那樣近,足夠顧南宸聽清楚她話里的排斥和疏離。
顧南宸強壓下心裡那股失落,語氣嚴厲地斥責道,「余薇安,你今年是幾歲?連照顧自己這種事都做不好嗎?」
「我……」
余薇安似乎想要辯解什麼,然而顧南宸卻根被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如果你所謂的工作,是要把自己變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那我勸你還是儘早回家,安安穩穩地做個全職太太吧,我顧南宸養得起你。」
她這一次無故昏倒,在經過一系列的檢查之後,沒有任何一個醫生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結論,只說她可能是勞累過度才造成的休克昏迷。
要不是知道從前的蘇辛夷對醫生這個職業是怎樣的虔誠熱愛,顧南宸簡直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尊重余薇安的選擇,允許她留在醫院繼續累死累活地透支生命。
「顧南宸,我以後不想再聽到這樣的話。」余薇安語氣堅定地說完這句話,又艱難地深呼吸起來。
她緊緊地閉上眼睛,胸腔因為劇烈的呼吸而起伏不定。
余薇安心裡閃過一個幾乎有些絕望的想法,他顧南宸怎麼可以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他們彼此心裡都清楚,這是一段早晚會有走到盡頭的虛假婚姻,他為什麼要在這段虛假的關係里加註那麼多會讓她迷失自己的承諾和誘惑?
幾個小時前才剛剛蹂躪過她的頭痛再一次瘋狂地洶湧而來,而這一回,余薇安卻沒有那麼好運可以直接暈死過去,而是生生地承受著那種擠壓神經的痛苦。
被子里,她顫抖地將自己縮成一團,然而即便是這樣自我保護的姿勢,也沒能讓她在這波疼痛中獲得半分安慰。
「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