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薇安看著餐桌上擺著的鮮花和燭光,又看了眼站在旁邊拉著小提琴的小姑娘,感覺這氣氛真是奇怪極了。
她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忍不住說:「雖然我見識短,但是好歹也聽說過,燭光晚餐應該是吃西餐比較合適吧?」
顧北宸卻覺得無所謂,耿直地說道,「雖然齊味齋沒有牛排,但是有一道很經典的紅酒牛肉粒,味道也不錯的,你可以試試看哦。」
余薇安默默地嘆了口氣,還好這是在包廂里,不然說不定要承受多少怪異的眼光。
看到余薇安興緻不高,顧北宸絲毫沒有知難而退的意思,要知道,能跟小嫂子一起吃頓燭光晚餐的機會多難得啊,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把顧逍那小子甩開的。
顧北宸揮揮手,示意拉小提琴的姑娘可以離開了,於是包廂里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其實……我媽媽還在世的時候,就是個特別有情調的人。」借著燭光映襯,顧北宸的面容忽然帶出了幾分脆弱,至少和平時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相差太多。
「即使是在家裡,吃著最平常的飯菜,她也會將燭台上的蠟燭都點亮。」顧北宸勉強地彎了彎嘴角,繼續說道,「我一直希望有機會可以親手給媽媽準備一頓燭光晚餐……」
「顧北宸……你沒事吧……?」余薇安向來不會安慰人,可是看到這個樣子的顧北宸,也沒有辦法做到無動於衷。
顧北宸搖搖頭,朝她笑了笑,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其實,這些事情,我早就忘了的。你說人都不在了,記得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但是最近看到你和小逍兒之間的相處,才發現,我是那麼羨慕小逍兒。」
余薇安有些困惑,「嗯?」
顧北宸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說:「雖然小逍兒很不幸,出生之後就一直沒有和自己的母親相處過,但是他卻又很幸運,在這麼小的年紀就找到了你,他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去做想和媽媽一起做的事。」
「可是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個像他這麼幸運的孩子呢?」
顧北宸神色落寞地端起手邊的高腳杯,動作流暢優雅地晃蕩著裡面猩紅的液體,酒紅色的汁液掛在杯壁上,又四散涌動,看起來好看極了。
或許是因為,顧北宸從一開始進入她的視線就是和小奶包一起,所以她總會下意識地將他歸為小孩子那一類,總是覺得他心思單純直白很好哄。
又或許是因為今晚這燭光太昏暗,顧北宸的敘述太有代入感,以至於余薇安覺得這樣的顧北宸真是讓人心疼極了。
想到小奶包這些年來也許也是和顧北宸一樣的心情,只是不懂得如何表達的四歲小孩子,又該是多麼孤單呢?
這樣的想法只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卻足夠讓她心疼不已的了。
推己及人,看著對面的顧北宸,余薇安的眼裡都自動為他打上了一層「缺母愛小可憐」的濾鏡。
她也拿起杯子,卻笨拙地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只能幹澀地說一句,「你別這樣啊,今天我這不是陪你就著燭光吃燉牛肉了嗎?反正光線這麼暗你也看不清我是誰,剩下的,你就自己想象一下吧……」
聽了余薇安的話,顧北宸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雖然扮可憐這一招,是他從顧逍哪裡特意學來的,但是在此之前他實在沒有想到,余薇安竟然會這麼上道兒。
顧北宸不禁感嘆,他這小嫂子這麼缺心眼,是怎麼長到這麼大都沒被人販子拐走的呢?
唔,這麼想也不對,至少她現在,確實被顧南宸那個人販子給賣了!
「謝謝你。」顧北宸喟嘆一聲,仰頭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醇厚香濃的味道讓他對此時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的人更加心動。
她單純透徹,像是酒杯中晃動搖蕩的酒液,可以一眼看穿,卻又別具風情。
「我在你家裡的花房裡,看到養了很多天堂鳥。」
顧北宸指指桌上插瓶里的鮮花,裡面剛好搭配了一隻天堂鳥,也不知道是刻意還是巧合。
「你很喜歡天堂鳥么?我媽媽以前也很喜歡花,你在顧家老宅里所能看到的花圃,當年幾乎都是我媽媽親手打理的。後來也是直到她過世,才又請了園丁回來打理。」
余薇安面上也流露出了悲傷的神色,目光憐憫地看向顧北宸,「故人已逝,如果伯母泉下有知,知道你這麼想念她,心裡固然會欣慰,但是肯定也不會想看到你為她這麼難過的。」
顧北宸在心裡唾棄了自己兩句,但還是忍不住逗她,說,「我的母親,你叫伯母怎麼合適?」
「啊?」余薇安一愣,一時間沒明白顧北宸的意思。
顧北宸拿起分酒器,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余薇安手邊有一瓶葡萄汁,倒是不用他殷勤地湊過去了。
「我的母親,是你的婆婆啊。」
雖然是借了顧南宸的光,但是顧北宸還是覺得,能在言語上佔小嫂子一點兒便宜,看著她有些慌張又有些窘迫的表情,實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聽了顧北宸的話,余薇安險些失手打翻了手邊的酒杯。
她這回當然聽懂了顧北宸的意思,可是,她也由此想到了顧南宸。
於是余薇安這才意識到,剛才顧北宸所說的那些關於母親的記憶,應該是顧南宸也有的吧?那些關於母親的遺憾和難過,顧南宸應該也承受過同樣的痛苦吧……
想到這兒,她竟覺得心口莫名地一陣一陣抽痛。
這種感覺奇怪極了,顧北宸的訴說雖然讓她感覺到同情憐憫甚至是心疼,卻也只有這種程度而已。
可是當她把那些情緒都和顧南宸聯繫起來的時候,她竟然會感到感同身受的難過。
……
顧氏財團總部,顧南宸剛結束一個會議,就匆匆地去了地下停車場,跟林特助驅車離開了。
「今天那邊有什麼動靜?」顧南宸有些疲憊地靠坐在椅背上,低沉的語氣也難掩倦意,但還是沒有忘記要關心一下余薇安那邊的情況。
林特助一邊小心地開著車,一邊忐忑地朝後視鏡里掃了一眼,糾結半天才小聲地開口,「夫人白天一直工作,午飯是小逍少爺親自煮了送過去的,晚飯……晚飯是三少帶著夫人去外面吃的。」
「顧北宸?」男人的尾音上挑,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是的,總裁。他們……晚飯是在齊味齋進行的,據說三少出手大方,給了拉小提琴的工讀生一筆不菲的小費。」
林特助老老實實地彙報消息,心裡卻在嘀咕,也不知道顧三少這是哪裡學來的做派。
「總裁,您沒事吧?」眼看著好半天都沒聽到動靜,林特助下意識地又往後視鏡里看過去。
就見顧南宸仍然維持著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車內光線昏暗,但是沿途的路燈明明滅滅滲入車窗,照得他的輪廓更加冷肅。
「這樣也很好。」他忽然開口。
林特助不明所以:「您說什麼?」
顧南宸卻沒有再說什麼了。
他想,雖然照顧她的那個人不是自己,但是畢竟還有很多人關心她照顧她。只要她過得好就可以了,究竟是誰帶她去吃晚餐,誰帶她去聽小提琴,一點兒也不重要。
可是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這些事怎麼能不重要?
然而他卻沒有辦法將顧北宸一腳踢開,因為他只要一閉上眼,就會想到那天在她辦公室里,在她的辦公桌上,他做下的那些蠢事。
那個女人,心裡一定恨死他了,一定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這段時間,加派些人手過去跟著,有什麼事情隨時向我彙報。」顧南宸忽然睜開眼睛,路邊的燈光一束接一束地打進來,一時間這樣的光線竟然讓他感覺眼睛有些刺痛。
他卻沒有再閉上眼,而是生生地承受著這種光線的刺激,繼續吩咐道,「還有顧北宸,也讓人盯住了。」
林特助:「……是,總裁。」
車子開上西郊公路,往墓園的方向駛去。
半小時后,顧南宸捧過林特助事先買好的花,獨自一人往山上走。
而他在此之前卻沒想到,會在熟悉的位置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你終於來了。」顧北宸說道,他的語氣難得這麼正經,但是卻仍然沒忍住刺上他兩句,「我還以為你掉在錢眼兒里出不來了呢。」
顧南宸將花放在墓碑前,拿出手帕擦了擦墓碑上面的照片,照片里雍容優雅的女人笑容依舊是那麼鮮活溫柔,好像從未離開過一樣。
「母親的忌日,我當然會來。」顧南宸退後半步,在顧北宸的身邊站定,三十年了,他們兩個還是一樣高,說起來也是真有意思。
「倒是你,我還以為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呢。」顧南宸冷笑一聲,對於顧北宸的種種做法,他並非半點兒不生氣。
「您做不到的事情,我替您代勞了,不好嗎?」顧北宸輕嗤一聲,「你好像還沒有帶她來見過母親吧?是你不夠愛她,還是覺得母親不重要?」
顧南宸仍然站得筆直,手插進褲袋裡,對於顧北宸的胡攪蠻纏有些不耐煩。
「我知道你對我一直有敵意,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不指望忽然有一天你就能解開心結。」
顧南宸說,「但是至少,你該守好你的本份,不要輕易逾矩,這不是我第一次這樣警告你,但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