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宸的話音剛落，顧明恆正在換鞋的動作就頓了頓。

站在他身邊的袁文慧又是個護短的性格，聽到有人背地裡說自家兒子的壞話，哪裡忍得下這口氣？

於是袁文慧當即便像是被點燃了炸藥包似的，連換鞋也顧不上了，踩著高跟鞋便叮叮噹噹地進了客廳。

「喲？我當是誰呢，」袁文慧嗓門兒不小，臉上堆著生硬的假笑，「原來是二弟和三弟一起回來了，這可真是個好日子。」

隨後她又故作和藹地說，「怎麼不提前跟我說一聲兒呢？那我肯定早早地過來準備午餐招待你們啊。」

顧南宸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她。至少袁文慧這麼點兒微薄的段數，還不夠讓他側目相待。

提前說一聲兒？她來招待？簡直笑話，顧家祖宅什麼時候成了她袁文慧的地盤了。

顧南宸懶得理，但是顧北宸卻不是個能沉得住氣的，當兵時間久了，那些個拐彎抹角的彎彎繞繞他是完全不懂，一肚子的直言快語。

「大嫂真是太客氣了，我回自己家，還用得著通知您么！」顧北宸嘴角微勾，眉梢微揚，話說的不客氣，面上卻不見半點兒齟齬。

這倒是和嘴裡說著漂亮話兒，但是眼神不虞的袁文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顧北宸一句話就將袁文慧面上那點兒客氣禮貌盡數毀了個乾淨，而顧老爺子則像是一個字都沒有聽到似的，半點兒意見都沒打算髮表。

別人不知道，顧南宸是清楚的，上一次警方到顧氏財團總部大廈去調查顧明恆引起的股市震動，是真的讓老爺子動了氣了。

而偏偏袁文慧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勢，反過來倒打一耙逼得老爺子不得不出手按下這事兒，他心裡頭自然不痛快。

袁文慧是個沒腦子的，但是顧啟元卻不是，穩坐顧氏第一把交椅，在顧老爺子引退之後仍然將顧氏經營得風生水起的人物，哪能看不出這點兒眉眼高低來。

「老三你這張利嘴呀，你們軍區的梁司令提起來都要伸個大拇指，可別逗你大嫂了，她哪兒是你的對手啊！」

顧啟元一副身為長兄的慈愛做派，對顧北宸說，「你難得回來一趟，你嫂子高興著呢，就想給你做點兒好吃的。」

他走過來，正要在顧老爺子身邊的主位一側上落座，冷不防冒出一個稚嫩的童聲。

「大伯母偏心！」顧逍忽然從另一邊竄出來，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故作不高興地盯著顧啟元瞧，「大伯母就顧著給小叔叔做好吃的，怎麼看不見我？」

袁文慧嘴角一僵，心道你算老幾，可面上卻還得和氣盈盈，「小逍兒你躲得那麼嚴實，我都沒瞧見你呢，說吧，想吃什麼？大伯母這就去給你做。」

顧逍撇撇嘴，撲到余薇安的懷裡，悻悻地說，「還是算了，人的心都不是長在正中間的，有人長在左邊，有人長在右邊，偏心是免不了的。」

袁文慧一陣尷尬，卻不想顧逍這張嘴裡能吐出來的讓人尷尬的話還遠不止這個程度。

「做媽咪的人都是最疼自己孩子的對不對？」顧逍仰頭看著余薇安，一雙晶亮的貓瞳中滿是孺慕之情。

而他的腦海中卻閃現過曾經從子昭叔叔那裡看到過的一段監控錄像。

雖然那只是一段單獨的影像，原本的聲音已經被技術剝離，但是他仍然可以通過讀唇的方式，看懂他那位好堂哥在差點兒掐死他媽咪的時候說過的話。

顧逍心下冷笑，他怎麼就是拖油瓶了？真是胡說八道，他明明辣么可愛！

而余薇安被顧逍用那樣濕漉漉的小眼神看上一眼，除了點頭附和，簡直半個多餘的字都說不出來。

這麼可愛的小奶包，怎麼會有人不疼呢？

顧逍從余薇安這裡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乖巧溫軟地說道：「所以我如果想吃什麼，媽咪就會給我做的，不用勞煩大伯母了。」

話音剛落，不知道小傢伙是又想起了什麼。

只見他暗沉著小臉兒，不高興地癟癟嘴，說：「我如果勞煩堂哥的媽咪給我做好吃的，到時候堂哥再要我媽咪給他做什麼好吃的，可就划不來了！我多吃虧呀？」

在場眾人的臉色俱都是一邊，就連一直冷眼旁觀的顧南宸，都狀似不經意地換了個坐姿。

余薇安的臉色算得上是平靜，至少比起顧明恆來，她還有心情摸摸小奶包的小腦袋。

顧明恆面露痛色，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但是他眼中那惋惜確實是實打實的，就是不知道他是為了誰而做戲。

他啞聲開口，目光柔軟地看向顧逍，又似乎是在看著將顧逍抱在懷裡的余薇安，說，「小逍可能不知道，你媽咪的那雙手，除了手術刀，可不會碰別的。」

顧明恆隨意搭了句話，就將他曾經和余薇安的那點兒親密關係給生生地扯了幾分出來。

就連完全不關心顧家家事的顧北宸，都從顧明恆的話里，嚼出了那麼一絲異樣的內幕來，他試探地看向顧南宸，然而卻沒得到任何回應，於是又將目光放在余薇安身上。

顧逍窩在余薇安的懷裡蹭了蹭，對顧明恆這樣的做派嗤之以鼻。

他心下冷笑，怎麼？當小爺我不知道你那點兒破事兒？還非要做出一副「我和你媽咪之間又斬不斷的過往糾纏你快來問我啊」的樣子？

顧逍：呵呵，我偏不！

「爺爺，堂哥當著你的面就敢說我媽咪的壞話，他怎麼這麼壞呢？！」顧逍一臉委屈地望著眼下這個局面里說話最有力度的人。

反正童言無忌，無論他怎麼說都不會有人怪罪他。

更何況，他還是個這麼小的孩子，聽不出顧明恆話里暗藏的深意也是大有可能的。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四歲小孩的角度來聽，顧明恆那番曖昧不明的話可不就是在說余薇安的壞話么？

說余薇安什麼都不會？不管從前發生過什麼事，至少現在，在顧家老宅里，按規矩顧明恆就得叫她一聲「嬸嬸」。

然而顧明恆非但半點兒表示都沒有，反而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公然以晚輩的身份對長輩不尊重，這樣的錯誤，在向來注重規矩的顧老爺子眼裡簡直不可饒恕！

不等顧老爺子發作，顧明恆自己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於是連忙打圓場，說，「小逍弟弟誤會了，我從前就和你媽咪認識，所以才開了個玩笑，哪裡有說壞話的意思？」

顧明恆面上一副好哥哥的樣子，心裡卻湧出幾分怨毒來。

這小崽子有時候聰明得很，有時候裝傻充愣起來真是恨不得抓過來揍一頓！

而顧逍卻沒打算讓顧明恆這麼輕易地就接過這一茬。

「啊？堂哥你和我媽咪認識？難道你是我媽咪從前的病人嗎？」

顧逍故作驚異地睜大了眼睛，感受到抱著自己的人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心下不忍再折騰，直接說道，「咦，這也不對呀……」

「小逍覺得哪裡不對呀？」

袁文慧眼睛一亮，能挑撥一下顧南宸和余薇安那個賤人之間的關係，也是個意外的收穫啊，畢竟這小子可是顧南宸的心頭肉，要是他對余薇安看不上眼，那可就有熱鬧瞧了！

顧逍面上仍然一派懵懂無知的模樣，可是內心卻洞若觀火，袁文慧那拙劣掩飾的嘴臉，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我媽咪是心內科的醫生，就是管心臟的，又不是治腦子的，怎麼會認識堂哥呢？」他肉乎乎的小手遙遙一指，直接指到了顧明恆的頭上。

顧北宸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而袁文慧和顧明恆母子倆俱都變了臉色——這小崽子是在變著法兒地說顧明恆腦子壞掉了？

其實顧逍冤枉得很，他指的分明是顧明恆額頭上那一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的磕傷而已。

他可是很清楚那塊傷口的來歷啊，畢竟能在顧老爺子面前跪地求饒磕響頭的場面，可是精彩的很呢！

「不要胡說八道。」旁觀許久的顧南宸，終於想起了自己作為一位父親的「責任」，出言管教了一句。

雖然任誰都能聽得出來他語氣中的敷衍。

顧逍也很聽話，乖乖地不再提腦子壞掉了這個話題，反而一拍腦門兒，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說：「啊！我知道了！」

袁文慧和顧明恆都非常識趣地不再跟他說話，總覺得這個小崽子已經被他爹教得黑化了，雖然年紀小，但是殺傷力卻不小。

於是整個客廳里，就剩下顧老爺子一個人捨不得顧逍這個寶貝疙瘩受冷落。

「小逍兒說給爺爺聽聽，你這小腦袋瓜兒又知道什麼了？」

顧逍小手一揮，一派得意的模樣，「我從前看過一本書，叫《人體構造的科學》，裡面有一張心臟的示意圖，上面說，人的心臟有左心室右心室，還有左心房右心房。」

「哎喲我的小逍兒寶貝懂得可真多！」顧老爺子哪裡管他要說什麼，聽他說的頭頭是道就忍不住心生喜歡，連連誇讚。

而顧逍卻繼續說道，「但是有些人，可能沒有長全這兩室兩房，也是心臟病的一種，我說的對吧，媽咪？」

余薇安不知道他話題是怎麼繞到這裡來的，不過還是朝他點了點頭，而且看小奶包這麼小就有這麼強烈的求知慾，於是開始認真地給他科普了起來。

「你是說單心房三腔心嗎？是有的，這是一種非常罕見的先天性心臟病。在胚胎髮育期，房間隔的第一隔和第二隔都沒有發育好，就可能導致這種情況。」

顧逍瞭然地點點頭，又說，「那俗話中說的缺心眼是不是這就是這個意思？」

他在心裡默默地向不幸患有單心房三腔心的小嬰兒們道了個歉，要知道他並沒有任何取笑的意思，然後也沒等余薇安回答，就一臉惋惜地看向顧明恆，目光沉痛。

顧明恆：「……」

更讓顧明恆覺得憋屈的是，午飯時，在餐桌上，顧逍揮舞著他那雙小胖手，讓程叔將桌上的一盤鹵豬心換到了顧明恆面前。

可恨的是，他竟然還一臉鼓勵地跟他說「別難過，吃什麼補什麼」……

要不是迫於顧老爺子的威壓，顧明恆簡直想將那一盤鹵豬心都塞進顧逍的嘴裡！

顧南宸冷眼看著神色漸趨崩潰的顧明恆，又看了眼低頭忍笑忍得十分辛苦的顧北宸。

「程叔，拿一個空盤子來，給北宸也加一點鹵豬心。」顧南宸目光沉沉地看了顧北宸一眼，說，「顧逍說得對，你也該補一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