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子夜的臨近，水一夢的心情也是複雜得很。之所以出現得這麼晚，那是因為她一直在糾結，糾結著要不要阻止慧智大師的招魂儀式。

用你心愛之人的生命去博亡故多年的女兒，你覺得值嗎？沈夢璐這句質問，一直像個魔咒一樣不斷在水一夢的耳邊縈繞著。

值嗎？水一夢也這樣問自己。明知招魂儀式只會以失敗告終，明知這一場博弈非但不能讓她贏回自己的女兒，反而會葬送她愛人的生命，她還有繼續堅持的必要嗎？水一夢掙扎不已。

是的，愛人，對自己誠實一點，水一夢就會發現拋開那無窮無盡的恩怨，撇開層層疊疊的怨恨，她那顆被仇恨埋葬的心裡，其實還保留著那個溫暖少年的位置，還保留著最初的那份悸動和愛戀。

即便是現在，望著鬍鬚花白，眼眸滄桑的慧智大師，水一夢發現，她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為他跳動。重逢之前，水一夢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那麼愛一個人，即便那個人帶給她的只有傷痛，即使那個人曾一次又一次冷漠地棄自己而去，她卻還是放不下他。

慧智大師不知道的是，自從他出家到護國寺為僧后，水一夢曾無數次出現過他的面前。只是隱匿在千萬香客之中，陌生的容顏從未引起過慧智大師的注意。

十三年了，慧智大師出家十三年，水一夢曾以各種各樣的面貌，默默出現在他的身邊，曾無數次在暗中用那樣愛恨交織的眼眸凝望他。

恨啊！是真的恨啊！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有刻骨銘心的愛戀，也有深入骨髓的痛恨。水一夢用力咬住了牙關，低聲逼問到。「怎麼樣？你求我，我就放了你。」

慧智大師抬眸望著水一夢，寫滿滄桑的眼眸里滿是讓人讀不懂的複雜情緒，水一夢的愛恨掙扎，另慧智大師心頭的苦澀泛濫成災。為什麼竟還能從水一夢眼裡讀到愛呢？不應該啊！真的不應該啊！

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兒，慧智大師率先挪開了視線，雙手合十沖水一夢行了一個佛禮。「阿彌陀佛，生死由命，施主有次善心，老衲感激不盡。不過，老衲即已經與施主達成協議，老衲自當履行承諾。施主仁心，若是能慈悲為懷，將皇上，皇後娘娘一干人等送回大明，老衲死而無憾。」

一句死而無憾徹底點爆了水一夢的怒氣。這老禿驢是鐵了心地自找死路呢！水一夢暴怒不已，用力鬆開慧智大師的衣領，直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瞥著慧智大師。

「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不念舊情了！你最好祈禱這招魂術能成，不然我親手殺了他們給你給我女兒陪葬！」水一夢怒氣沖沖地掃視了台下的沈夢璐等人一眼，冷笑不已。

慧智大師眸光一閃，無奈地嘆了口氣。「施主，又何苦這樣苦苦相逼呢！」

「哼！我們之間到底是誰逼得誰，你心裡最清楚！」水一夢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離開。「時間快到了，你準備開始吧！」

慧智大師望著水一夢怒氣蓬勃的背影，長長嘆了口氣。罷了罷了，一切聽天由命吧！

見慧智大師和水一夢談崩了，沈夢璐忍不住咒罵一句。「老禿驢，死腦子！」從剛剛水一夢的眼神來看，沈夢璐就已經猜到了水一夢其實有了妥協的跡象了。只要慧智大師順著她的意，想要脫險必定不是問題。

可是，沈夢璐望著擺著得道高僧臉皮的慧智大師，各種恨鐵不成鋼。面子值幾個錢，尊嚴值幾個錢，形象值幾個錢，在生命面前，難道都不該統統拋到一邊去嗎？

一旁的閻清堂和閻翀翊臉色也不太好看，慧智大師如此視死如歸，令他們的心情又沉重又難過。不過這是慧智大師自己的選擇，他們誰也沒有辦法去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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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來越濃了，月亮也躲到了雲層後面。距離子時沒多久了，慧智大師站起身來，沉聲吩咐水幻城命人熄滅所有的蠟燭。

蠟燭滅盡，沒有了燭光，檯子上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唯有淡淡的月光透過雲層傾灑下來。所有人都陷入了高度緊張的狀態，拼了命地睜大眼眸緊緊盯著檯子上的慧智大師。

光線太暗，讓人看不清慧智大師的動作，隱約間，眾人只看到慧智大師來回晃動的影子，只聽到銅錢相互撞擊的叮咚響聲。慧智大師口中念念有詞，然而因為語速太快，卻無一人能聽清。

「急急如律令！」好半響，眾人終於聽到了一句清晰的咒語，然後出人意料地，漆黑的檯子上，暮然多出了一抹若隱若現的白色身影。

在下面旁觀的人見到這樣的畫面，頓時都驚呆了。水一夢蹭地立直身板，不由自主地朝檯子靠近了兩步。

沈夢璐和朱鄞禎飛快地對視了一眼，二人眼中不約而同地寫滿驚異。這個白影會是水一夢女兒的靈魂嗎？

「阿爹，師祖這是成功了嗎？」一旁的閻翀翊小聲問到。

閻清堂眉頭緊鎖，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待你師祖問過她才知道。」

閻清堂嘴上雖然這樣說著，心中卻是給出了否定的答案。雖然他沒有親身經歷過招魂儀式，不過根據他的了解，招魂之術極其耗費心力，可慧智大師這儀式開始才沒多久，就有一個魂魄現身，這實在是蹊蹺得很。閻清堂很難相信，慧智大師能如此輕易地將水一夢女兒的靈魂招來。

吃驚的除了台下圍觀的人群，還有台上做法的慧智大師。慧智大師驚愕地望著手中的木劍和與自己相隔數米的白影。他的招魂劍式尚未舞完，這個白影就出現了，實在是太離奇了。慧智大師幾乎可以肯定眼前的白影並不是所謂的靈魂，至少絕不是他招來的靈魂。

眼前這抹白影到底是人？還是鬼？慧智大師疑惑不已。

見慧智大師半天不做聲，底下看戲的人有些沉不住氣了。

「慧智，她是我的女兒嗎？」水一夢的嗓音有些顫抖。

慧智大師這才如夢初醒，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慧智大師清了清嗓子，「老衲來問你，你是何妨人氏，來自哪裡，欲去往哪裡？」

白影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輕聲作答，空靈的嗓音猶如天籟。「我生於斯，長於斯，葬於斯，是盤踞在這山谷之間的一抹遊魂，只因受了長老召喚，這才顯身相見。不知長老何故喚我？」

一句生於斯，長於斯，葬於斯，足以讓眾人認為她是水一夢的女兒，是慧智大師成功招來的魂魄。

水一夢的神色十分複雜，似激動，更似心痛。眼前這個真的是她女兒的魂魄嗎？如此說來，她的女兒果真早就香消玉殞了嗎？水一夢心痛不已，眼眸逐漸濕潤起來。

「老衲受人之託，欲召回故人的魂魄，你可是老衲所尋之人？」慧智大師一邊答著，一邊不著痕迹地往前挪了兩步，想要靠近一些，看清眼前的白影，可是慧智大師一動，那白影便也跟著往後退去了兩步。

「長老，人鬼殊途，即是已故之人，長老又何必違逆天意，勉強扭轉乾坤。」白影沒有沒有回答慧智大師的問題，而是嘆息著勸慰道。

慧智大師看不清眼前的身影，又接近不得，只得停下逼近的動作。「亡者淡泊，生者牽念，老衲不過是為了慰藉生者。」

「長老慈悲，不過生死有命，天意使然，長老散盡修為強行找回亡靈，承受天譴，何苦呢！何苦呢！」聽到慧智大師這話，白影的嘆息聲更重了。

「老衲只求心安。」慧智大師越發肯定心中的猜測了，眼前這個或許並不是鬼魂，而是有人在故意裝神弄鬼。

此人是誰？是受了誰的指使？

是水一夢安排的人嗎？慧智大師轉頭望了一眼水一夢所在的方向，夜幕的遮掩之下，他根本看不清水一夢的模樣。不過從水一夢先前的反應來看，不像是她所為。

不是水一夢安排的，那麼難道這一切是沈夢璐和閻清堂乾的嗎？他們竟如此膽大妄為在水一夢的眼皮子底下裝神弄鬼做小動作！

慧智大師心中大駭，若真是如此，那麼眼前裝鬼的人是誰？完顏漱玉嗎？他們怎麼敢背著自己如此大膽！

「唉……」白影長嘆一聲，「長老為求一己心安，肆意驚擾亡靈，又可曾想過逝者的感受，又可曾問過逝者是否願意被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