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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金台 - 52.癒合字體大小: A+
     

    據說秋夜白成癮,以前三天最為危險難捱。嚴宵寒聽信那老大夫危言聳聽,本已做好了上刀山下油鍋的準備,誰料身邊有個「無所不能」的靖寧侯,那些本該可怖晦暗的回憶被甘甜所包裹,竟也顯得不那麼痛苦了。

    只是葯癮發作起來他便渾渾噩噩,雖然事前反覆告誡自己不要索取無度,可往往等清醒過來之後,才發現傅深已被他折騰的精疲力竭。

    過了兩天,嚴宵寒感覺那種不辨外物、天昏地暗的狀態正慢慢消退,便提出要回狐仙廟和溪山村看一看。

    傅深現在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把十全大補湯當水喝,聞言懶洋洋地說:「當初答應我什麼了?轉眼就忘。」

    嚴宵寒抿唇:「早處理完早回去,這事總不能一直拖著。」

    傅深「嗤」地笑了,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別裝的跟我欺負了你一樣,可憐巴巴地給誰看呢?」

    嚴宵寒抓住他的手,拉到唇邊吻了一下,理直氣壯地道:「誰心疼給誰看。」

    傅深:「慣的你。」

    嚴宵寒不著急,也不爭辯,只是溫柔如水地注視著他,傅深不怕他跟自己抬杠,就怕他用美色誘惑——尤其是別具風味的病美人,很快就遭不住了,鬆口道:「行行行,你想去就去,都依你。」

    當日「咱們家到底誰說了算」的豪言壯語擲地有聲,現在他那「一家之主」威嚴早就就著大補湯一起喝了。

    溪山村靠山臨水,本該是個悠然恬靜、風景如畫的世外桃源,誰能想到這不過百餘戶的小村莊里竟藏著那麼多陰暗的秘密。

    因這裡的村民對外人極為警惕,嚴傅二人又太過扎眼,誰都沒有易容的本事,只好蹲在村後山上的小樹林里,隔著河遠遠觀察,從天黑等到日落,看了一整天農人種地婦女洗菜,除了傅深閑得無聊用石子打下的兩隻斑鳩外別無所獲。

    「這樣不行啊,嚴大人,」傅深道,「咱倆就是蹲到死也盯不出結果來,乾脆我下去給你抓個人上來審一審得了。」

    嚴宵寒沒有答話,彷彿正在出神。

    傅深伸長手在他背後拍了一把:「夢歸?」

    「嗯?」他像是陡然從某種情景中被抽離出來,目光從茫然收束至一線,定了定神,道:「你說什麼?」

    傅深對別的事不上心,只盯他盯的緊,敏銳地注意到嚴宵寒的不對勁,探手去抓他手腕脈門:「怎麼了?」

    嚴宵寒不知怎麼想的,竟然閃躲開了。傅深習慣了他的配合,一下抓空,頓時沒事也變成有事了:「躲什麼?手伸出來我看看。」

    嚴宵寒縮在袍袖下的手正在不受控制的顫抖,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他強忍著道:「……沒事。」

    「沒事個屁,」傅深冷冷道,「都哆嗦成篩糠了,還跟我睜眼說瞎話?」

    他在心中默念三遍「他有病,別跟他一般見識」,把心頭的火強行壓了下去:「是葯癮又犯了吧。」

    嚴宵寒臉色發白,沒有否認。

    傅深環顧周遭,見林木蓊鬱,暮色四合,整片林子里靜悄悄的不聞人語,只有清風鳥鳴,不由得老臉一熱,嘆道:「你也太會挑地方了……」

    嚴宵寒絕不能想象傅深這等教養、這等出身的人會在這幕天席地的郊野里屈就,一聽他話里流露的意思,忙道:「不行……別亂來。」

    傅深反問道:「你現在還能堅持到回縣城嗎?」

    也許是葯癮作祟,也許是這段時間的愧疚自責積攢到了盛不下的邊沿,嚴宵寒不知道想岔到哪兒去了,又退開些許,黯然道:「敬淵,你不必勉強……」

    那後退的動作比什麼話都傷人,傅深差點讓他給氣笑了,重複道:「『勉強』?」

    「行,你行,」他指了指嚴宵寒,「我變著花樣地給你治病,你就變著花樣地作我,是吧?」

    傅深煩躁地在林間路上走了個小來回,忍耐再三,終於沒忍住,怒火萬丈地咆哮道:「嚴夢歸,我他媽恨不得把你捧在手裡當心肝寶貝似的疼著,合著到頭來在你心裡就是個『勉強』?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他是從戰場上下來的人,真動怒時聲音里好似含著血氣與寒光,氣勢如泰山壓頂,可嚴宵寒被他劈頭蓋臉罵了一句,心中竟冒出一點病態的放鬆感來。

    「委屈他了,」他這樣心想。

    他知道傅深愛他,可是平時的寵溺縱容是一回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放下身段來遷就他又是另一回事。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句話本來沒什麼錯,一個人已經掉進深淵,難道還非得拖上另外一個一起沉淪才算情深似海嗎?

    傅深吼完,火氣未散,腦子卻冷靜了下來。嚴宵寒的目光縹緲不定,似悲似喜,傅深知道他或多或少被葯影響,心態低落時,嫌惡厭棄的情緒會像毒草一樣叢生。傅深不但要滿足他身體上的欲』望,還得時刻注意他的心情變化。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嚴宵寒為什麼總覺自己是他的拖累?

    他這麼想,也這麼問出來了,嚴宵寒似乎沒料到他這麼坦誠,愣了一下才道:「我……中毒原是因為自己不謹慎,卻累得你殫精竭慮。你腿傷未痊癒,本該待在京中休養,卻為了我四處奔波……是我沒能好好照顧你,反倒三番五次地拖累你。」

    傅深接話道:「照你這個說法,誰也不欠誰,那憑什麼你得好好照顧我?」

    「嚴大人,你覺得我與你成親是為你的萬貫家財,還是為了你那正三品的高官之位?」他冷笑道,「這麼一看,我這個無官無權的殘廢才應該是你的拖累,你說呢?」

    嚴宵寒最聽不得「殘廢」這個詞從他嘴裡說出來,一時間什麼心思都歇了,沉聲道:「別亂說。」

    猶如一瓢水澆在火堆上,傅深的冷笑僵在臉上,徹底拿他沒轍了。

    「你……」他有點急火攻心,想把嚴宵寒吊起來抽一頓,好讓他清醒一點,忍耐道:「算了……別扯那些沒用的,先管你的葯癮吧。」

    嚴宵寒仍是一副「任你磨破嘴皮,我自巋然不動」的死豬樣:「沒事,我自己忍一忍就過去了,這裡不合適。」

    傅深忽然道:「夢歸,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中了葯之後,我找到你時,你在幹什麼?」

    不知為何,他的口吻一下子就軟和了,甚至稱得上和顏悅色。嚴宵寒蹙眉思索片刻,實在想不起來,搖了搖頭。

    「我記得。這幾天一閉眼,我眼前全是那個場面,恐怕一輩子都忘不了。」傅深垂下眼帘,「那時候我還是『任淼』,一靠近你,你就拿著寸把長小刀往自己手上扎。」

    「你跟我說實話,那天去的如果真是別人,你怎麼辦?」

    嚴宵寒的目光望進他的眼裡,答案幾乎是不言而喻的——

    那一刀當然就直接紮下去了。

    傅深走到他身前,抬手在他臉上輕輕抹了一下,像是抹去了一道並不存在的淚痕:「你當我千里迢迢地到這裡來是為了誰?這話我說了嘴皮子都要起繭了,夢歸,我喜歡你還來不及,怎麼會覺得你是拖累?」

    「非要個理由的話,」他的語氣分明是戲謔,態度卻無比鄭重,「你能為我守身如玉,我就能讓你為所欲為,要什麼給什麼。明白了嗎?」

    中了秋夜白之後,嚴宵寒一直覺得自己心上被豁開了一個大洞,直通深淵,深淵裡住著他所有妄念執念與欲』念,像是永遠不知滿足。他清醒的時候能剋制住自己,不清醒時卻分不清那到底是藥物帶來的失控,還是自己丑陋的本來面目。

    可現在,傅深義無反顧地跳下了深淵,迎接他的不是凶獸的撕咬,而是一顆傷痕猶在,卻在緩慢彌合的心。

    嚴宵寒終於意識到,他的圓滿不在張開羽翼將傅深護在懷裡的那一刻,而是在行將跌倒時,憑空出現一雙手扶住了他。

    他微微躬身,攔腰將傅深抱起來,按在了最近的那顆樹上,堵住了他口乾舌燥的嘴。

    清風過處,樹葉簌簌響動。

    待天色完全黑透,兩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才從小樹林里走出來,其中一個明顯腳步虛浮,一步三晃,被另外一個看不下去的男人提著腰抱上了馬背。

    兩人正要離去,遠處溪山村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女人的嚎啕刺破夜空,許多人家燈盞次第亮起,不少人開了窗,扯著嗓子問:「田成家的,出什麼事了?」

    幸虧天色已晚,許多人家已經關門閉戶,說話全靠嚷嚷,讓山坡上的兩人也能聽個大概。有人回道:「田成要不行了,得抬到祠堂去,明晚就得送走!」

    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各位叔嬸,他還有救,我帶他去城裡看大夫!別送祠堂……求求你們了……」

    有個粗聲粗氣地大嗓門男聲道:「不成!不能去縣城,為他一個人拖累全村人么?」

    傅深和嚴宵寒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

    溪山村果然有蹊蹺,一個病人去縣城求醫,怎麼會怕拖累全村人?

    傅深心頭陡然掠過一個不祥的猜測:「難道是……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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