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麗景軒出來，經過一家藥店的時候，蘇蕎停車，進去買了一盒治過敏的葯。

回到車裡，她和著純凈水吞下藥片。

路燈光照耀下的海城街頭，寂靜又繁華。

蘇蕎削瘦的身體窩在駕駛座位里，她望著路邊一對對手挽手打情罵俏經過的情侶，不是不羨慕，但又覺得這樣的畫面，對自己來說，太可望不可即。

良久，平復好自己的心情，她才掛檔重新發動車子。

蘇蕎到家的時候，梁慕貞已經睡下。

她輕手輕腳的沖完澡，往臉上和身上塗了藥膏，癢意稍減后才關燈休息。

第二天，蘇蕎起床已經九點，她是有意避開跟梁慕貞的碰面，臉上的紅疹遮不住，梁慕貞看到勢必問起來。

梁慕貞不知道她昨晚是去跟袁卿吃飯。

蘇蕎至今仍記得梁慕貞發現她秘密那天發生的一切。

她上完課回住所，在樓下遇到房東，被告知她母親來了，正在房間等她，當時蘇蕎心裡有的不是驚喜，而是慌張，她第一時間衝上5樓，呼吸急促的推開房，看到梁慕貞正站在那張小桌前，手裡拿著她的日記本，已經翻看了一大半。

那時候，蘇衍霆已經回國一年。

心中的苦悶無處傾訴，她只能盡數宣洩在日記里。

她一個人住，所以沒太多的顧慮，日記本也是隨手擱桌上，從未想過因公出差的梁慕貞會去看望自己。

那天傍晚，她和梁慕貞二十幾年以來第一次發生爭執。

在梁慕貞的厲聲責問下，她的心境漸漸從忐忑害怕變為麻木釋然，當梁慕貞問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只是很平靜的回了一句：「他和我沒有血緣關係，為什麼我不可以喜歡他，為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為什麼你們總喜歡做些自己覺得是為我好的事，而我必須去接受？」

說這番話的時候，她臉上沒有多餘表情，聲音里卻透著一種執拗的叛逆。

25歲的蘇蕎，再回頭去看當年自己的年輕氣盛，她不曾後悔，卻也在祈禱時間能沖淡自己心中的那份執念。

儘管，這一切做起來，並不那麼容易。

……

下午秦阿姨過來，看見蘇蕎臉上的紅疹，嚇得不輕，敦促蘇蕎去醫院看皮膚科。

蘇蕎推說中午吃錯東西，沒大礙，已經服過葯。

看到客廳茶几上擺著的地奈德乳膏，又見她氣色不難看，秦阿姨才放心。

傍晚4點多，蘇蕎接到袁卿打來的電話，袁卿的語氣充滿歉意，稱自己不該擅自做主安排這樣的見面，又關切地問蘇蕎：「過敏怎麼樣了，醫生怎麼說？」

蘇蕎說：「已經消了不少，過兩天就會沒事。」

袁卿細心的發現，蘇蕎對自己的態度有了微妙變化，以前不見得多親近，卻沒現在這麼客氣。

沒話找話地聊了一會兒，以臨時有事結束了通話。

周五那天，蘇蕎臉上紅疹已經消得差不多，上午9點，接到恆豐人事部吳小姐的電話。

「蘇小姐在來的路上了么？」

對方語氣殷切，蘇蕎也禮貌的應對，只說在家裡。

「這樣啊)7E那也沒關係，我這邊幫你排到最後一位面試，只要在12：00前趕到就行。」

掛了電話，蘇蕎稍有遲疑后，起身打開衣櫥，拿出一套較正式的衣服。

把車子開出天河灣，已經是9：34分。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蘇蕎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陸靖深也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回來后她自己還琢磨過，雖然他這人說話不好聽，卻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可是，她剛歇了進恆豐的心思，設計院卻主動向她遞來橄欖枝。

哪怕心中有顧慮，蘇蕎還是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

畢業后，她有了自己的生活壓力，不再像以前只需要解決吃住問題，她也有自己的理想跟目標，想要一步步奠實自己的人生軌跡，而不是做菟絲草，到四十歲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一事無成。

她的生活可以平淡，但必須充實，而不是空洞。

……

面試很順利。

除了蘇蕎跟那名叫許靜的設計師，還有一位男畢業生也破格被錄取。

如果沒問題，下星期一就可以入職。

在行政助理的帶領下，蘇蕎跟兩位新同事先熟悉公司環境，最後才去了設計部。

許靜發現自己的座位在角落，而蘇蕎的位置不僅採光好，桌上擺著三盆小巧可愛的仙人球，連椅子跟他們的都不是一個檔次的，當場黑了臉，助理選擇無視，繼續講著公司的規章制度。

中途，助理有事走開。

許靜兩手換臂，酸溜溜的嗆聲：「這年頭工作，實力再強，也比不過上面的人給力。」

這句話，針對性太強。

男畢業生下意識看了眼蘇蕎。

蘇蕎的神色如常，沒有一絲動怒的痕迹，好像對方說的不是自己。

許靜見她這樣，討了沒趣，轉頭對男畢業生道：「小許啊，看你跟我同姓，我才提醒你，進了公司工作，要想爬的快爬的高，最重要的一點，臉皮一定要厚，雷打不驚的那種……」

蘇蕎回到自己位置上，看了看還缺什麼，打算周一來上班的時候帶過來。

這時，設計部口進來一人。

「朱總！」員工紛紛起身恭敬地問候。

許靜不再擺姿態，放下手站好。

男畢業生面露不解，許靜低聲提醒一句：「恆豐的老總，朱德泉，你以後的衣食父母。」

蘇蕎抬起頭，恆豐老總正一路態度親切的跟員工們打招呼，幾乎一眼，她就認出這位朱總，正是那天從麗景軒包廂出來找陸靖深的中年男人，不同於那晚的狗腿諂媚，現在這位老總看上去派頭十足。

朱總剛走到這邊，許靜第一時間掛著職業的微笑上前：「朱總，你好，我是新來的設計師許靜。」

「你好你好。」朱德泉敷衍地點頭，一雙眼睛如雷達掃視，最後落在蘇蕎身上，心說就是這位了，臉上卻作出好奇的樣子，轉頭問旁邊的設計部主管：「這位是——」

設計部主管很配合：「蘇蕎，剛招進來的實習生，謝菲爾碩士學位，很有才華。」;

朱德泉已經把兩隻手都伸過去，徑直走到蘇蕎的跟前，拉過蘇蕎的右手牢牢握著：「我們設計院就需要你這樣的高學歷人才，只有不斷注入新鮮血液，才能生生不息。」

「……」蘇蕎露出官方微笑，不動聲色的想抽回自己的手。

朱德泉見狀，趕緊鬆手，又忍不住打量蘇蕎，本人比照片上漂亮多了，嘴裡親善地問著：「小蘇對這個位置滿不滿意？如果不喜歡，我再讓老郝給你換一個。」

站在一邊的許靜臉色更難看。

這位朱總的目光，讓蘇蕎覺得不舒服，但人在屋檐下，她不能因為人家盯著你看了會兒就翻臉說不幹。

「挺好的，謝謝朱總。」蘇蕎道。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朱德泉笑彎了眉眼，左右一瞧，又問蘇蕎：「確定好帶你的師傅了么？」

「我帶小蘇，本打算周一再通知的。」設計部主管在旁搭話。

「老郝親自帶，我就放心了。」

朱德泉滿意的點頭，不忘寬慰蘇蕎：「老郝是咱們設計院一把手，你剛來，很多事不上手，讓他先教教你。」

聽到這話，許靜氣得鼻子都歪了。

其他老員工也看出老總對這新來的實習生不一般，相互偷偷交換眼神。

蘇蕎只是微笑，沒接話。

看朱德泉還要繼續跟蘇蕎攀談，設計部主管不得不出聲提醒：「朱總，你不是要看綠城花園的設計圖么？」

「哦，哦！」

朱德泉一拍腦袋，恍然道：「瞧我這記性，那走吧，到我辦公室談。」

離開的時候，朱總又看了眼蘇蕎，臉上掩不住對蘇蕎的欣賞：「真是個聰慧的姑娘。」

「……」蘇蕎無語到極點。

——

進了電梯，朱德泉一改剛才和藹的模樣，跟設計部主管郝斌聊公事。

剛說了會兒話，手機響了。

朱德泉看到來電顯示，趕緊接電話，受寵若驚地道：「明律師，怎麼這會兒有空給我打電話，沒有沒有……」

郝斌不想看自家老總諂媚逢迎的嘴臉，乾脆抬頭看電梯上變化的數字。

其實也難怪朱德泉這麼捨得下臉，他本來就是白手起家，沒有強硬的家世背景，只有一個暴發戶老婆，再不抱緊這些權貴的大腿，在這個圈子裡根本混不下去。

當年鼎盛那邊剛傳出收購意向，朱德泉已經自個兒準備好方案送上了。

陸靖深這樣的實業家，他也願意追隨，但……瞅了眼自家老總節操快掉地的樣子，想想還是算了。

電梯開，朱德泉邊往外走邊邀功似的說：「已經在設計部了，我讓老郝暫時放下手裡的工作親自帶她。」

「明律師客氣了，只要陸總有需要，朱某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郝斌：「……」

他家老總哪裡是節操掉地，是根本沒節操了。

……

走進洗手間，蘇蕎拍了拍自己臉上笑僵的肌肉，長吁一口氣。

剛關上隔間的，外面傳來了說話聲。

「你跟她嘔什麼氣，你進來憑的是實力，她在第一輪就被刷下來，能進來，靠的是搭上朱總。」

「真的假的？」許靜的聲音。

「是管人事的宋姐親口告訴我的，朱總大半夜跟她要那個蘇蕎的號碼。」

許靜裝作沒明白地問：「幹嘛大半夜要號碼呀？」

「還能幹什麼，天黑好辦事唄。」

外面很快恢復安靜，只有高跟鞋遠去的聲音。

沒一會兒，隔間響起馬桶放水的聲音，蘇蕎打開出來，對這些詆毀，她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那時候在英國餐廳打工，因為老闆對她比較器重，就有其它留學生在背後議論紛紛，最不堪的說法是她仗著姿色爬老闆的床，對方沒指名道姓，她如果忿忿的找人理論，只是給人留下心虛的把柄，久而久之，索性置之不理。

只不過這次，讓她沒想到的是，自己能被恆豐錄取，是因為被老總看中了。

至於那個朱總——

除了麗景軒那次，蘇蕎不記得以前有見過他。

……

懷揣著心事，蘇蕎離開恆豐設計院后，去了一趟江陵晨報的報社。

薊她準備到恆豐上班，翻譯方面的工作，很難再保證效率。

快到報社樓下時，蘇蕎先給慕安安打了電話，慕安安也還沒吃午飯，停好車，兩人在附近找了一家餐廳。

蘇蕎買好菜端過來，慕安安還在位置上捧著ipad忙碌。

「要喝飲料么？」蘇蕎問她。

「果粒橙。」說完，慕安安仰起頭，沖蘇蕎咧嘴一笑：「謝謝。」

蘇蕎勾起嘴角，轉身去拿了兩小瓶果粒橙。

剛坐下，慕安安湊過來：「蕎蕎，你看過話劇么？」

「看過《雷雨》，怎麼了？」

蘇蕎抬頭問。

慕安安：「那你知不知道黎荀？」

蘇蕎在記憶里搜索這個人，沒印象，慕安安已經把ipad擺在她面前，放大一張照片，蘇蕎發現照片里的年輕女人有些眼熟，再細看，才想起來是那天電影院里穿蕾絲黑裙的女人。

「你沒看錯，就是她，中國話劇史上最年輕的金獅演員獎得主。」

蘇蕎用手指滑了幾下屏幕，都是黎荀的照片。

「我本來想做一篇關於話劇的報道，所以搜集了不少這方面的資料，結果就讓我搜到黎荀了，當時看到她這張臉，我以為自己看岔了，」慕安安喝了口橙汁，砸吧下嘴，繼續道：「我上網搜她的信息，現在覺得與其做關注度不高的話劇新聞，倒不如拿黎荀下手，在這個全民娛樂的年代，指不定我就在這一行名聲鵲起了。」

「有這麼誇張么？」蘇蕎笑，視線還停留在黎荀那張跳芭蕾舞的照片上。

「如果她只是個演員，那當然沒話題性。」

慕安安環顧四周，確定沒同行后，才把自己這兩天挖掘到的信息告訴蘇蕎：「她爸爸是元森的老闆、鼎盛集團的董事，她外公是退休的B軍區司令，她奶奶以前是俄羅斯貴族，籠統的來講，她就是典型的白富美。最最吸引大眾的一點是什麼，你知道么？」

見她賣關子，蘇蕎抬眼看她，接了一句：「是什麼？」;

「她還是陸靖深以後要娶的女人。」

慕安安壓低聲說：「我在一個帖子底下看到的，是自稱知情人的ID爆料的，那天我們看電影，她確實跟陸靖深在一起，兩人一看就不是普通朋友，所以這個爆料十有八)7C九是真的。」

蘇蕎聽她說了一大堆，猜到有后招：「那你打算怎麼做？」

「暫時還沒想好。」

慕安安用力吸了口橙汁：「不急，我回去好好策劃一下，黎荀現在在國外做話劇巡演，要下個月才回國。」

吃完飯，慕安安回編輯部，蘇蕎則去了總編辦公室。

蘇蕎本來就是臨時工，所以辭去翻譯工作沒有多繁雜的手續。

下午3點，她回到天河灣。

秦阿姨這周末回老家，請了四天假。

蘇蕎睡了會午覺，傍晚的時候，接到蘇澤楊的電話，說是這星期不回蘇家，要來天河灣過周末。

「要我去學校接你么？」

蘇澤楊忙道：「不用不用，我可以坐公交過去。」

囑咐他路上小心，蘇蕎起床洗漱一番，穿了身衣服去超市。

她買了蘇澤楊喜歡吃的牛排，還有一大袋零食，回到家，天已經暗下來，梁慕貞要加班不回來吃飯，蘇蕎紮起頭髮，先到廚房淘了米，見蘇澤楊還沒到，打了一個電話。

「路上堵車，馬上到了，姐你再等等我。」

掛掉電話，蘇蕎回了廚房，剛打好兩個雞蛋，外面傳來鈴聲，她跑去開，一邊道：「怎麼這麼晚，早說去接你了……」

看清外站著的陸靖深，剩下的話哽在了蘇蕎的喉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