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虎領着秦月樓下了山,一人一虎便就這麼站在了一座村子之外。
秦月樓看了看老虎,蹲下了身來,將法力凝聚於指尖,而後便在老虎的額頭上以指做筆,寫下了連貫的“敕令”二字,不過符頭, 符膽,符尾等俱全。
這是從《山》書上學來的一道符籙,借法於天地,以天地之力隱藏住這隻老虎的身形。
所謂符法,其實也不見得非得要用符紙,透過現象看本質, 符法以符紙爲載體,那麼只需要一個載體便可以讓符籙內容有所承載, 所以無論是紙張也好,山石樹木也好,人也罷,這世間萬物都是可以成爲符籙之載體的。
天地之力甚偉,換言之,還是人太渺小罷了。
秦月樓拍了拍老虎的頭,便又繼續跟上了老虎,這頭老虎帶着秦月樓七拐八拐的,拐到了村子邊緣的一處小房子前。
小房當中有一股老人味,混合着上了年頭的屋子裡一衆雜物的味道,就像是陳舊的時光一般。
“是這家麼?”秦月樓問着老虎。
老虎點頭,而後秦月樓便走了進去,敲了敲門。
“誰啊?”一個老邁的聲音從屋內傳出,雖然老邁,但是嗓門怪大的。
“過路人,想討碗水喝。”秦月樓道,“不知老丈能否行個方便?”
“啊?什麼?”屋內的老人又擡高了聲調, “你大點聲,我聽不見。”
“討碗水喝!老先生!請問能不能行個方便?!”
“不能!我腿斷了!下不了牀!你找別家吧?!”
秦月樓低頭看了一眼老虎,但是隨後推開了門。
“腿斷了?老先生需要什麼幫助麼?!”秦月樓就這麼進門問起了老人。
那老人一條腿上纏繞着布條,用木板當做夾板固定了起來,屋內還擺放着一應工具,看起來好像是採藥人。
老人看着秦月樓,初時驚慌,但看了秦月樓這一身打扮以後,反而又不怎麼覺得秦月樓像是壞人了。
因爲秦月樓雖然有時會一臉樣,但是不一臉樣的時候,他還算是正道少俠的畫風。
“沒什麼要幫助的,不用了。”老人雖然放下了大半提防之心,但也不是完全就對秦月樓放心了。
秦月樓看着老人的斷腿:“老人家,不小心摔倒了麼?”
“害,我年紀大了,也沒個子女,還不是得自己養活自己,前幾天在林子裡挖藥,誰知道摔了一跤, 好懸沒摔死, 要說那天啊也是怪稀奇的,
居然有一頭老虎救了我,那老虎也是個跛了一隻後腳的,一開始我還以爲它要吃我,沒想到居然叼着我的衣服,把我放到了村口,真是稀奇啊。”
老人一說話,這話匣子就關不上了,對着秦月樓就說了出來,看來這件事對他來說確實很稀奇。
“老先生,有沒有一種可能,那頭老虎曾被你搭救過呢?”秦月樓循循善誘。
那老虎眼見拜師不成倒也沒死纏爛打,但卻也拜託秦月樓幫他一個小忙,但是姿態足夠放低,
而這個小忙便是希望秦月樓能來治療一下這位採藥老人。
不過這位採藥老人,或許忘記了曾經救助過一頭小老虎崽子的事情。
“搭救?你要說搭救的話,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搭救,那是大概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採藥的時候,我聽到了有東西叫着,然後我就去看了一眼,是村裡獵戶的夾子,夾中了一隻小老虎的後腿,
其實當時我也沒想管的,只是聽那小老虎的聲音,覺得挺難受的,所以我就去把夾子掰開了,還給那小老虎上了點藥,
完了以後我就自己回家了。”老人回憶了起來。
老虎的平均壽命在二十到二十五年左右,而這平均壽命裡還要帶上動物園裡的那種,野生的老虎平均壽命普遍在十五年左右,也就是說這頭野生老虎已經二十歲高齡了。
這還真是···老弱病殘啊。
“那你沒想過暫時把那小老虎帶回家麼?”秦月樓問着老人。
“帶回家?年輕人你想的太多了,那是小老虎,不是小貓,如果是小貓帶回來就帶回來了,可那是小老虎啊,我要是把那小崽子帶回來,那它的母親肯定要來找我麻煩的。”老人失笑道,
“再說了,活在外面的,還不也是要聽天由命麼?我救它是因爲動了惻隱之心,可我也不敢確定它就能活下去,畢竟,跛腳,受傷,哪怕是長大的老虎都不一定活得下來,那頭小老虎又怎麼能活下來呢?”
老人說着話,秦月樓也嘖嘖稱奇,看向了身邊趴在地上休息的老虎。
這老虎一身是傷,瞎眼跛腳,還很瘦,一看就是上了年紀捉不到獵物導致的瘦弱了,但更讓秦月樓覺得驚奇的是,這老虎居然還記得這採藥人,想報恩。
“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那跛腳的救了你的老虎,就是你二十年前救了的小老虎?”秦月樓問着老人。
“我沒想過,不過如果真的是那隻小老虎的話,那它還挺···知恩圖報的。”採藥人摸着鬍子,有些深沉的說道。
“是啊,老虎都知道知恩圖報,可人卻不一定能懂這個道理,老丈,相逢也算有緣,請你喝杯酒吧。”秦月樓說道,便從懷中摸出玻璃瓶。
這玻璃瓶形制復古,以磨砂玻璃盛裝着他以仙釀之法釀造的酒液,瓶口塞着木塞子。
“這是···琉璃瓶麼?”採藥人看着秦月樓手裡的瓶子。
“人工琉璃,連瓶子我都送給你了。”秦月樓說完,將酒瓶塞到了採藥人的手裡,而後將腰間的酒葫蘆取下,拔了木塞,就和採藥人碰了一下,“幹了。”
採藥人聞着酒香,也是一臉神往,拔下了塞子,喝下了酒,只是那酒入口便化開,暖流流淌,斷腿處也覺得發熱發癢,但也有少許疼痛,不過卻在發熱的情況下好受多了。
喝完了酒以後,採藥人只感覺渾身通泰,連斷腿也恢復了原樣。
只是秦月樓早就離開了。
“莫不是···遇見神仙了?”採藥人覺得好像是經歷了一場夢幻,可是他的腿確實好了。
於是他恭恭敬敬的朝着門外鞠躬,嘴裡還說着多謝神仙搭救的話。
而秦月樓也帶着老虎,回到了山林當中。
“該幫的呢,我也已經幫完了,要不要我幫你也恢復一下?”秦月樓蹲在老虎的面前問着老虎。
老虎聽了秦月樓的話以後搖了搖頭。
“爲什麼?你不想恢復麼?”秦月樓問着老虎。
隨後他也用六耳聽着老虎的心聲。
老虎的心聲絲毫不作僞:“我也快老死了,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常態,若是再讓我恢復,我還是要重複過往的日子,與其那樣,我不如安靜等死。”
這老虎,悟性非凡啊。
秦月樓看着老虎,沉聲道:“這就是你爲什麼想要拜我爲師的原因了麼?”
老虎點頭,心聲又道:“我想超脫那種過往,不再重複那種日子,您所斬殺的那隻老虎,殺了我的孩子,也殺了我的妻子,我也不忿,爲什麼那隻老虎就能夠變得那麼強大,而我卻沒有那種強大呢?可是不忿也無用,我沒有強大,您也不收我爲徒,所以,那可能是說我沒有這個命吧,我也不會抱怨。”
“不是,我覺得你這老虎,不像是真的老虎,你是一開始就這麼聰明的麼?還是一直這麼聰明?”秦月樓聽着老虎的話,心裡覺得驚奇。
這老虎心聲很正常,沒有任何虛假,這代表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老虎的真心所想。
“我不清楚。”老虎心聲解釋道,“我也不知道。”
於是秦月樓想了想,便從老虎的身上割下了一撮毛,留了個備註,便塞到了倉庫裡。
“我不收你爲徒,但你可以跟着我,坦白說我不會教導,所以我只能做你的一個範例,你從我的身上能悟到多少就學多少吧?”秦月樓正色道。
“多謝先生。”老虎趴地了身子,又做起了有些滑稽的跪拜動作。
若是將悟性比對,秦月樓甚至覺得這隻老虎的悟性要比很多人都要來的更高。
所以他生出了一些心思,一種可以算得上是“惜才”的心思。
“不過,你既然願意跟着我,那你便不得以人作爲血食,能做到麼?”秦月樓問着老虎。
老虎點了點頭。
“先生,能否請您稍等片刻?我還有些事要做。”老虎心聲又道。
“無妨。”秦月樓點頭。
老虎又趴在地上努力做跪拜姿勢,而後拖着跛腿一瘸一拐的向前走着,至於秦月樓,也跟上了那老虎。
他好奇,好奇這隻老虎要做什麼事。
直到這隻老虎來到了一顆樹下。
這是一棵和其他樹比起來比較小的小樹,大概有十幾年的樹齡。
老虎趴在了樹下,用虎爪溫柔的撫摸着樹身。
“這裡是?”秦月樓問着老虎。
“是我妻孩之墓。”老虎回答道。
“妻兒被殺後,它將我的眼睛抓瞎,然後放走了我,我無力抵抗,只能先將妻兒埋葬,等待着能夠殺掉它的時機,可我沒想到,一等就是十六年。”
“那如果能夠給你一個重來的機會,你還會和你的妻子在一起麼?”秦月樓詢問着老虎。
“會啊,雖然她有些蠢笨,但我還是會和她在一起。”老虎不假思索。
秦月樓愣住了,這隻老虎的感情也比大多數人類要來的更加真摯。
甚至秦月樓覺得,這是一個感情充沛的人,而非是一頭老虎。
於是他走到了老虎的身邊,蹲了下來,撥開了木塞,又給自己灌了一口。
一人一虎,都沉靜的等待着時光的流逝。
秦月樓沒有去聽老虎的心聲,因爲老虎的心聲裡肯定有很多想要對自己妻兒說的話。
老虎低垂着頭,可能是在思念着舊時的回憶,也可能是詢問着自己的內心。
但那總歸是它自己的事情。
等到西陽沉山,老虎才站起身來,用頭抵住樹幹蹭了蹭。
“先生,對不起,耽誤了您這麼長的時間。”老虎低頭道歉,頗有請罪的架勢。
“不耽誤,真摯的感情無論時間,長也好短也罷,都是你內心的真摯。”秦月樓沒有責怪老虎,也沒什麼需要責怪的。
“你也不能總叫老虎,我爲你取個名吧,虎爲山獸之君,你便叫山君吧。”
“謝先生賜名。”山君低伏。
秦月樓一手撫頂,將法力傳入到了山君的體內。
“去感知這股法力的流動,去感受這股法力的形成,我沒有功法,旁人的功法也不知該如何教導,我只能以我有限的經驗教導你淺薄的知識,希望你可以在我這有限的經驗裡走出屬於你自己的大道。”
秦月樓好似劍仙撫頂,授予長生。
山君亦是遵循了秦月樓的話語,去感受着秦月樓的法力。
“法力乃是精氣神三寶凝聚而成,所謂精氣神,便是指···”
劍客秦月樓委實不算是一個好老師,想到哪講到哪,講到哪算到哪,而山君也如同填鴨一般的接收着秦月樓的所想所悟。
一人一虎,一教一學,由此一夜, 秦月樓也回到了那客棧當中。
不過身後還跟着一名身穿道袍的小童,小童額心一個“王”字,雖然走路略微跛腳,但是卻並不是那麼影響走動。
老闆娘瞧見了秦月樓,又瞧見了秦月樓身後的道童,問起了秦月樓來。
“喲?這怎麼出去一趟還能拐回來一個小道童啊?”老闆娘問着秦月樓。
大檔頭等人還有洛丘言三人也看着道童。
“這位大姐,請別誹謗先生,是先生視我爲半徒,我勉強算作先生的記名弟子,您可否收回‘拐’字?”
“嘖,還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都一樣不討喜,小孩子只要可愛就完事了,你咋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呢?”老闆娘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也隨手從小二的端着的盤子裡拿出了一個饅頭,
“這出去了一天一夜,估計你也沒吃什麼東西,拿着墊墊肚子吧。”
老闆娘對小孩倒是挺好的,將饅頭塞到了山君的手裡以後,便將算盤打了起來。
“又回來,是打尖還是住店?還是想吃我?”老闆娘拋了個媚眼給秦月樓。
“住店啊,想找的東西沒找到,只能確定就在這一代,吃你可就算了吧。”秦月樓一邊笑答,一邊摸出了銀子扔給了老闆娘,“多退少補,這錢你先收着吧,不過我倒是想問問,你們有見過這畫上的東西麼?”
秦月樓將小黃書拿出來,翻到了八臂菩薩那一圖畫上。
吸引了一圈人的注意。
秦月樓也在觀察着這店內衆人,
不過恰到好處的,從門外走進來一男子。
洛丘言見了,眼神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