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玫不想跟她說話了。

這幫損友，平日里鬼點子多不勝數，一個比一個機靈，關鍵時刻卻連一個可行性建議都沒有。

她抱住腦袋，苦惱地蹲在地上。

「幫我看一眼，他走了沒有。」

陳芝雪趴在欄杆上俯視，白襯衫黑西褲的武樂聲站在原地，艷紅的玫瑰襯得他面龐白皙乾淨，如芝蘭玉樹一般。

憑心而論，武樂聲挺不錯的。

她懶洋洋轉過身，背靠欄杆，在方玫快要絕望的目光下，搖了搖頭，順便彙報樓下的情況，「據我目測，下面圍觀的人更多了，有些男生都跑過來湊熱鬧。」

方玫蹭地站起身，「我去去就回！」

三人愣住，一眨眼，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屋內，抬眸就看見個急匆匆的背影。

廖星辰一把扔了手機，不顧遊戲里的隊友問她是不是掛機了，就衝下樓，「我去看看。」

陳芝雪和謝瑩對視一眼，也都下去了。

樓下果然圍了里三層外三層，人潮擁擠，有學生拿起手機拍照，閃光燈閃爍不停，晃花人眼。

見狀，方玫頭都大了。

她站在人群外圍，躊躇不決。

從宿舍跑出來已經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氣，此時此刻，腳步彷彿有千斤重，她不堪重負，寸步難行。

恰恰武樂聲看見了她，烏黑的眼眸如玉，目光熱切且直接，他對她笑，露出可愛的虎牙，將懷裡的玫瑰緊了緊。

也許是他的目光過於直白，圍觀的同學都猜到了什麼，齊齊朝方玫的方向看去。

彷彿電影里的畫面，原本擁堵的人群突然分開一條道，供女主角行走。

武樂聲往前走了幾步，方玫下意識想後退，奈何腳下生了根，她動彈不得，直愣愣地看著他。

宿舍里三個姑娘跟著下來，站在方玫的身後。

女主角的出現直接讓氣氛上升到頂峰，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猶如催化劑，方玫的臉更紅了。

她甚至不敢看武樂聲。

她和他，他們根本沒多少交集，他怎麼會喜歡上她？

開學報道那一天，他們剛認識，學生會招新那天是他們見的第二面，之後的每次見面都是學生會有事的時候，要麼開會，要麼聚餐，都是在多人在場的情況下。兩人私下幾乎沒說過話。

武樂聲走到她跟前停下，懷裡嬌艷欲滴的玫瑰花往前送了送。

他看著她，眼神里有絲赧色，更多是熾熱的勇氣。

「方玫，請恕我冒昧，用這種方式叫你下來。」他抿抿唇，事先準備好的表白話語背了好幾遍，到這一刻全忘了，說出口的話全憑真心，「開學報道那天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特可愛，但我更喜歡你做事時專註認真的樣子，你記筆記時會手撐著額頭，寫字飛快。跟朋友說話時，笑容很美。我……我喜歡你，你能當我女朋友嗎？」

一番動情真摯的話說完，全場掀起高潮，此起彼伏的口哨聲、掌聲連成一片。

宿管阿姨管都管不住，只能任由他們胡來。

有好事者將照片發到學校論壇，一篇篇帖子洋洋洒洒，進行文字轉播。

306宿舍里，有人拍案而起，「我去！這妹子不是沈老三的媳婦兒嗎？！他媽的，有人挖牆腳啊。」

「什麼什麼？」

另一個男生從床鋪上翻下來，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好不容易及時抓住床桿穩住身形。

他手撐在木桌邊緣，彎腰湊近去看。

電腦屏幕顯示帝京大學校園論壇，一張畫風唯美浪漫的照片廣為流傳，下面的評論回復已經上百條了。

男生衣著正式，面容清雋乾淨，手捧玫瑰。他面前的女生長發披肩，穿著白色的棉布長裙，如玉蘭般亭亭玉立。背景的人群虛化了，呈現一種朦朧水霧的視覺效果。

很明顯，拍照的是位攝影高手。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照片中的女主角是他們宿舍沈浩崢的女朋友！他們白天才見過這個女孩子。

方玫，法學院大一新生的第一名。

「我靠，沈老三呢？滾出來！」

男生大喊大叫，沈浩崢打開了衛生間的門，拔掉耳機，手拎著耳機線，一臉茫然疑惑，「你們，在叫我？」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拉屎聽歌，媳婦兒都快被人搶了！」男生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把他另一隻耳朵上塞的耳機也扯了下來。

沈浩崢皺著眉毛，一臉「Idon』tunderstand」，「你到底在說什麼？」

男生語言表達有障礙，急得不行，一把扯過他的胳膊，拉他到電腦前，指著屏幕說，「你自己看吧，別怪做兄弟的沒提醒你。」

另一個男生倚著儲物櫃，簡單概括，「法學院大二的一愣頭青看上你女人了，在宿舍樓下表白呢。」

一張刺眼的照片躍入沈浩崢眼帘，上面的女主角他再熟悉不過。

照片經過修飾，比海報還好看，背景煙霧蒙蒙，點點光暈。

垂在身側的拳頭攥起，「哐當」一聲，沈浩崢抬腳踹翻了腳邊的凳子，轉身衝出門外。人沒影了，門板還在晃動。

男生嘖嘖了兩聲，「我害怕他去殺人。」

腳下生了風，沈浩崢一路狂跑。他記得，方玫的宿舍在女生宿舍區3號樓。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吹得鼓膜生疼，他仿若未覺。

第一次，這是他第一次感到無力。

世間的事情果然不會盡如人意，他想問題太簡單，以為他緊追她步伐，再次打動她的心，他們就能在一起，回到當初。

但他漏算了，高三時的方玫生活中除了學習就是學習，她無暇顧及其他。現在不一樣了，她擁有更多的選擇。

他清醒的知道，帝京大學里比他優秀的男生比比皆是。他只是多選題中的其一答案，是其一，不是唯一。

沈浩崢胸腔悶悶地疼。

身邊不時有學生與他擦肩而過，他們都好奇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彷彿逃難一般快速奔跑是為了哪般。

計算機系的男生宿舍樓距離女生宿舍區真遠啊，橫跨大半個學校。

沈浩崢慌不擇路，憑著不熟悉的記憶，繞著各種小道奔去。

等他終於跑到目的地，人已經散場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見了，門口三兩個女生路過，討論著剛才的狀況，語氣帶著絲惋惜。

沈浩崢頹廢地靠在燈柱上，仰頭望著黛藍夜空的星星。

他還是來晚了一步嗎？

忽然，他看見不遠處景觀樹後面的身影，一男一女，跟照片上那一幕何其相似，區別在於手捧玫瑰花的人變成方玫。

她仰頭對男生說著什麼。

因為處在燈光的陰影處，沈浩崢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她懷裡的那捧玫瑰灼了他的眼。

她……接受了嗎？

兩人似乎已經談完了，一前一後走出來。

武樂聲始終低頭，還有點不甘心，他苦笑一聲，對方玫說，「真的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我挺喜歡你的。」

幾分鐘前，她當著眾人的面拒絕了他的表白，雖然讓他很沒面子，好在來之前他做了有可能被拒絕的心理準備。

心裡有點難過，倒不至於遷怒於她。

戲劇落幕，圍觀的群眾就散場了。是她過意不去，約他到一邊把話講明白。兩人同在學生會，低頭不見抬頭見，如果不清不楚地被拒絕，以後見面難免尷尬。

他接受了她給出的拒絕理由，卻堅持將這束玫瑰花送給她，就當是提前的中秋節禮物。

已經拒絕了他的表白，方玫無法再拒絕他正常意義下的送花，只好接受。

方玫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她眼神專註地盯著路燈下的男孩子。這樣的專註，武樂聲只在她記筆記的時候見過。

循著她的視線，武樂聲也看到了沈浩崢。

男生穿著白色的球衣，一雙藏藍色的高幫運動鞋，手腕上纏著雪白的運動繃帶。大概是一路狂跑過來，他臉上流淌著汗珠。

武樂聲直覺他的眼神充滿敵意，彷彿隨時準備撕咬獵物的豹子，渾身都是尖銳的戾氣。

他深深看了他一眼，走開了。

沈浩崢後背輕觸燈柱，身體站直，抬步朝方玫走來。

由於跑得太猛，走路時牽動肌肉，傳來一陣陣的酸痛感。

他在她身前站定，賁張的氣息洶湧無比。

方玫咽了咽口水，莫名的，有些害怕生氣的沈浩崢。

眼下的畫風有點不太對勁。

兩人以前交往期間，從來都是她佔上風。她薅他頭髮，捏他耳朵，拽他胳膊，怎麼分手了反而顛倒了兩人的地位。

他居高臨下，而她，唯唯諾諾。

「那個，沒什麼事的話，我先上去了。」方玫指了指宿舍樓。

沈浩崢望著那一捧刺眼的紅玫瑰，「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方玫：「說什麼？」

他嗤笑一聲，在寂靜的夜裡清晰可聞。

方玫太陽穴突突地跳。

有種錯覺，他要把她拖進小樹林里暴揍一頓。

驀地，他展臂將她抱進懷裡，玫瑰花被擠壓得扁扁的，地上掉了幾片花瓣，嫣紅的，絲柔的，那樣好看。

方玫呆住，下意識掙了一下，他卻抱她更緊。

「你……」

夜深，橫斜的樹影隨風搖晃，地面的光影如漣漪一般浮動蕩開。沈浩崢堵了她的話，「追人也該有個先來後到吧，他算什麼？」

樓上陽台欄杆趴著三顆腦袋，望著下面深情相擁的一對。

謝瑩：「真該把圍觀的人群喊回來，讓他們睜大眼睛看看這一幕，論壇上那些照片和言論都是什麼鬼東西哦。」

陳芝雪：「難道不該把武樂聲喊回來看看嗎？霸道總裁一般直接扯到懷裡緊緊抱住才符合青春偶像劇情。」

廖星辰打著遊戲，還不忘時刻注意樓下動靜，「你確定武樂聲來這一套不會被玫玫甩巴掌？」

她的話可謂一針見血。

樓下的兩人並不知道有人偷看，而且是邊看邊發表彈幕。

「你先鬆開。」方玫擔心會被人看見，輕輕推搡他，「你……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沒有答應他。」

她感覺到沈浩崢身體顫了下。

他慢慢放開她。

玫瑰花扁成了橢圓形，恢復不了原狀了……

兩人距離很近，方玫這才看清他鼻翼上布滿了汗水，額頭髮梢也是，彷彿淋了一場綿綿細雨。

「你這是怎麼回事？」沈浩崢望著紅玫瑰，恨不得把它搶過來扔進垃圾桶里。

「哦，你說這個，我拒絕了他的表白，他執意要把花留下，我不好意思再拒絕就收下了，沒別的意思。」

話音落地，方玫反應過來自己說得有點多了。

他們現在又不是男女朋友關係，為什麼要跟他解釋得這麼詳細。

完全沒必要。

然而，話一出口，如同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

夜風吹拂，帶來陣陣涼意，沈浩崢抬手撥了撥頭髮，恢復了青春活力，縈繞在周身的陰霾都散開了。

他無奈又心甘地說，「我中了你的毒。」

不過三言兩語，就好像給他扎了一針興奮劑，他能繞著操場再跑十圈。

以前也沒有過這種感覺，不只是得到再失去后的感悟，還是成長之後的人都會發生一些改變。

方玫瞥過臉，不再看他。

「同學！十點半了，要關門了！」

宿管阿姨倚靠卷閘門的門框，揚聲道。

方玫窘了窘，「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

沈浩崢看了她一眼，沒忍住，又抱住了她，「晚安。」

方玫：「……」

——

腳上長出了翅膀，方玫腳步輕快上樓，快要飛起來了。

四樓很快到了，左拐第三間就是她的宿舍。

三人看完「告白戲」后提前回來了，至於她在樓下先後跟武樂聲和沈浩崢談了什麼，她們無從得知。

此刻每個人眼裡都寫著「八卦」兩個字。

方玫洗了個瓶子，接了一半清水，把壓扁的一束玫瑰花插進去。

她忙完這些，爬上床，平躺在床上，一副打算睡覺的姿態。

三人八卦心沒得到滿足，不滿意女主角丟下她們呼呼大睡。謝瑩眨眨眼，居然可恥的賣萌，「我們都看到了哦，你和沈浩崢抱在一起。」

「武樂聲的出現讓沈浩崢產生了危機感，然後他激動之下抱住你，你感動的流淚，然後你們就複合啦？」廖星辰腦補了整個故事的發展過程。

方玫側躺，「想太多。」

「唉——」

她的態度說明了一切，看來是沒複合了。

故事的發展與預想不同，看官們只好意興闌珊地散場。

方玫再次翻身，面朝著雪白牆壁。手機響了一下，她拿起來一看，白天的兩條微信消息下又多出一條。

沈浩崢：「記住我的話，是我先追的你，其他人要靠後。」

他擔心今天的事重演。

方玫唇角揚了揚，這是什麼邏輯。

方玫想到自己拒絕武樂聲的理由，決心還是先把這件事告訴他。

「你知道我是怎麼拒絕那個男生的嗎？」

沈浩崢回復得很快，「騙他說你有男朋友了？」

方玫：「不是。」

武樂聲不是那種死纏不休的男生，沒必要用撒謊騙人的方式。再說，他之所以敢前來表白，必然跟人打聽過她目前是單身狀態。

沈浩崢繼續猜，「你告訴他你有喜歡的人了？」

「……」方玫發了一串省略號。

這兩句話的差別不大吧。

沈浩崢突然轉變話鋒，「我們複合吧，你有了男友，那些爛桃花就不敢再靠近了。」

方玫無語。

沒有再回復他的消息。

隔了不到兩分鐘，沈浩崢就有些急了。

「好吧，你說，你到底用了什麼借口拒絕他？」他認命了，主動繞回原來的話題。

隔著屏幕，方玫幾乎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一定是無奈又頹喪。

任他想破腦袋也猜不到，方玫敲打著字，回復，「我如實跟他說，我暫時不打算談戀愛，我要考的證很多，軍訓結束就開始準備，沒時間想別的。」

這回，輪到沈浩崢發省略號。

她這是在拒絕那個男生的追求，還是在拒絕他的追求。他怎麼覺得，她的借口把他也排除在外了。

方玫：「我剛說完不談戀愛，轉眼就跟你在一起，這不是在耍人家嗎？自打臉的事我干不出來。」

沈浩崢：「所以？」

方玫：「你懂我的意思。」

沈浩崢：「……」

方玫捂唇，想笑，拚命忍住了。

她輕輕地咳嗽了下，「早點睡，明天還要早起。」

與女生宿舍的安靜不同，沈浩崢那邊的男生宿舍吵吵嚷嚷，打遊戲的打遊戲，打牌的打牌，並未考慮到明天的軍訓。

沈浩崢撂下手機，煩躁地搓了搓頭髮。

其餘三人圍在小桌上鬥地主，男生甩出一張牌，偏頭看沈浩崢，「校園論壇上轉述了現場，你媳婦兒拒絕那個愣頭青了。你還愁幾把啊，我們這些單身狗才該發愁。」

沈浩崢懶得跟他們拌嘴，端著盆子去了衛生間。

「老三最近火氣有點大。」

「這你就不懂了，雖然他媳婦兒拒絕了那個男生，但這件事傳開了，老三面照樣面上無光。你想想，你希望自己的媳婦兒跟別的男生傳緋聞嗎？」

「有道理。」

校園論壇的女主角第二天果然出名了，即便方玫做足了心理準備，還是被嚇到了。

不管是穿著軍訓服的新生，還是高年級的學長學姐，路過方玫時都忍不住側目看一眼。

校園表白鬧上論壇算不得新鮮事，之所以鬧得這麼大，與方玫的「院系第一名」頭銜脫不開關係。

往集合地點去的路上，方玫全程躲在陳芝雪身後，把她當成了盾牌。

陳芝雪哭笑不得，「早就猜到會是這樣的，除了你法學院大才女的頭銜，還有一點，這是發生在新生界的第一起表白事件，有新鮮勁。」

感謝軍訓嚴格的規定，到了集合的地方，沒人敢討論這件事。全都按照要求，提前列好方陣，等待教官。

訓練時間一晃而過，中途休息的時候，練習唱軍歌，整片操場的上空回蕩著熱血澎湃的歌聲。

方玫唱歌的時候往左邊隊伍看了眼，一眼便看見了領頭的沈浩崢。

他前一天表現突出，被教官提為標兵，站在隊伍最前面。迷彩服裹住頎長身軀，帽檐下的臉清俊，他扯著嘹亮的嗓子教大家唱歌。

他唱一句，大家跟著唱一句，有點跑調，卻一點不難聽。

隊伍里的女孩子都紅著臉看他。

方玫不由看痴了，直到他有所察覺看了過來，她才偏過頭。

練習唱軍歌也是軍訓內容一部分，所以這次休息時間格外長。聽到大家學得差不多了，教官一揮手，讓他們先停下來，自由活動十分鐘。

沈浩崢回到隊伍，坐在舍友旁邊。

「誒，看到你媳婦兒了，教官說自由活動，不去找她啊？」

沈浩崢擰開水瓶，灌了口水。

「你們可別亂嚷嚷，給我添亂。」他眼看著方玫，聲音低低，「再把她惹火了，我就真沒機會了。」

「等會兒，聽你這話的意思，你在追她？她現在還不是你媳婦兒？！」

沈浩崢沉默代表承認。

「……真幾把虛偽，搞了半天沒追上人。」男生眼珠子一轉，「要不要我幫你一把。」

沈浩崢：「你想幹什麼？」

男生舉起手，「教官，標兵說了他想唱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