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秀說完話，又有大量的血水從胸腔內返上來，他大口大口地吐在地上。在上官秀近乎於哀求的眼神下，吳雨霏不敢再耽擱，她騰的一下站起身形，把癱坐在地上的唐凌狠狠拽起。

唐凌軟在地上的身子已然用不上一點的力氣，她只是一個勁的喃喃重複道：「我沒有要傷你……我沒有想傷你……我沒有……」當吳雨霏把她拽起來的時候，唐凌發出啊的一聲尖叫，使出全力把她推開，向上官秀撲了過去。

「阿秀！阿秀——」

上官秀轉頭看她，眼睛依舊明亮，彷彿兩顆亮晶晶的繁星，但臉色已慘白得嚇人。他嘴角勾了勾，聲音微弱地說道：「我輸了……」

這句我輸了，肖絕聽不懂，吳雨霏聽不懂，但唐凌能聽明白，她曾說過，他倆之間，誰先對對方動了心，誰就輸了。

上官秀一向都是個心高氣傲之人，能當著她的面，說出這三個字，說明他心裡已經絕望到了極點。唐凌身子猛然一僵，愣了片刻，她哭喊道：「阿秀，不是這樣的……」

她想告訴上官秀，不是這樣的，他沒有輸，可是吳雨霏已不再給她說話的機會。她用力的抓住唐凌的衣服，大吼道：「秀哥已經被你殺了，你還在爭什麼，你還在惺惺作態什麼？」

殺了……

唐凌呆若木雞，彷彿失去了靈魂的行屍走肉，任憑吳雨霏拽著，被拉上馬。在她被拽上馬的一瞬間，眼前陷入黑暗，人已昏死過去。

吳雨霏把唐凌橫放在馬背上，淚流滿面地回頭看了上官秀一眼，雙腳用力一磕馬鐙子，飛馳而去。

她真想一刀劈了唐凌，可是她不能這麼做，唐凌的命，是秀哥用命換回來的，而最可悲的是，秀哥又是被她親手殺的。

看著吳雨霏把唐凌帶走，上官秀緊繃的神經鬆緩下來，人也再堅持不住。他倒在肖絕的懷中，斷斷續續地說道：「伊……伊恩……不能……放他走……」

肖絕下意識地向伊恩那邊看過去，可哪裡沒有他的身影，想來是剛才趁亂鑽進樹林里跑了。肖絕收回目光，用袖子在臉上胡亂地抹了兩把，可是臉上的淚水卻怎麼擦也擦不完。

他哽咽著說道：「嗯，秀哥，你放心吧，他……跑不了！」

「我……在我……死後……」

「秀哥，你不會死的！」肖絕尖聲叫道，他跪坐在地，把上官秀的身子抱得緊緊的，一向不知淚為何物的肖絕，此時忍不住放聲大哭。

上官秀嘴角揚了揚，說道：「絕，聽我說完，在我死後，帶我屍體，去神池，聖女，若念我恩情，會，出手相助，若不助，便帶我屍首，回貞郡，焚之，骨灰可灑於，山林河川，我於國無功，不配受人拜祭，亦怕，受後人唾罵掘墳，就葬於，天地間，這樣，誰也找不到，我，聰明吧。」說到這裡，他勾起嘴角，笑了，臉色白得近乎於透明，眼中的光彩卻已漸漸消散。

「秀哥，你聰明了，可你又怎能對我如此殘忍，讓我把你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肖絕一遍又一遍地擦著淚水。

「絕，這些年，你幫了我，那麼多，就再幫我，最後一次。」

「嗯……」肖絕重重地點頭，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振作精神，問道：「秀哥，聖女如何能救你？」

「天香，豆蔻。」上官秀吐出口氣，慢慢閉上眼睛。

天香豆蔻！肖絕身子一震。他當然聽說過傳說中的天香豆蔻，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但那只是傳聞，只存在於傳說當中，世間是不是真的有這種寶物，沒人知道。

肖絕低頭看了看懷中的上官秀，緊緊咬著嘴唇，把他抱了起來，小聲說道：「秀哥，我帶你去神池，聖女肯救你，我們同生，聖女不肯救，在貞郡，絕，以死相隨！」

可惜，他的話，上官秀已經聽不到了。

肖絕脫下自己的衣服，包裹在上官秀身上，好像他睡著了，生怕他會著涼似的，而後，他牽過馬匹，抱著上官秀上馬，直奔神池而去。

神池的聖山是禁地，沒有聖女的召見，別說外人進不去，神池的人也同樣進不去。肖絕到了聖山後，便被守護神廟的守衛們攔擋住，他也不與守衛爭論，在聖山腳下跪了下來。

見他不往山上走，守衛們也就不為難他了。肖絕在聖山山下一跪就是數個時辰，附近的守衛們也都是看得直咧嘴。有年歲大的守衛過來，好奇地詢問他，到底想幹什麼。

肖絕回道：「見聖女。」

守衛聞言苦笑，想見聖女的人多了，他們身為聖山的守衛，一輩子都沒見過聖女一面呢，何況是他？守衛耐著性子又問道：「小兄弟，你為何要見聖女啊？」

「求天香豆蔻。」

噗！附近的守衛聞言，都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天香豆蔻？那是傳說中的寶物，和龍、鳳凰、麒麟那些神獸一樣，是不是真實存在，沒人知道。

過來問話的守衛搖搖頭，轉身走開了，覺得這個人就是得了失心瘋，跑來聖山，向聖女求一件根本就不存在的東西。就算聖女真有天香豆蔻，這樣的奇珍異寶，又豈能白白給他？

一天一宿過去，肖絕跪在聖山腳下，紋絲不動，粒米未進，滴水未沾。守衛們已經換過兩班崗了，回來一瞧，見肖絕還跪在那裡。

有心軟的守衛上來勸他，不必再跪，聖女在山頂的聖廟，不知山下事，就算他跪在這裡一年、十年，跪成了白骨，聖女也不知道。

可肖絕誰的話都不聽，就是跪在那裡一動不動。肖絕的信念很簡單，秀哥在臨死之前說的話，一定不會是無稽之談，秀哥讓自己帶他到神池找聖女，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上官秀說的話，他一定會聽，上官秀讓他去做的事，他一定會去做。這份信任，即包含著相濡以沫的兄弟情義，也包含著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忠誠。

等到第二天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在聖山長長的台階上，緩緩走下來一名白衣女子。看到這名白衣女子，守衛們表情同是一正，畢恭畢敬地躬身施禮，說道：「姑娘！」

白衣女子沒有看旁人，目光落在跪地不起的肖絕身上，過了片刻，她說道：「肖將軍！」

肖絕抬起頭，目光茫然地看著台階上的白衣女子。確切的說，他現在只能看到一道白色的輪廓，至於對方長得什麼模樣，他已完全看不清楚。

「肖將軍可以走了。」白衣女子頓了頓，又道：「上官大人可以留下。」

聽聞他的話，肖絕垂下頭，緊緊咬著下唇，淚珠和血珠一併滴落在地上。

「上官大人現在何處？」

肖絕顫巍巍地站起身形，走到不遠處的密林陰涼處，將被他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上官秀抱了出來。

「肖將軍把上官大人交於我就好，肖將軍現在可以回了。」白衣女子接過上官秀，聲音柔和，語氣平緩地說道。

「我，就在這裡等。」肖絕手扶著一塊石頭，慢慢坐到地上。

白衣女子再沒有多看他一眼，也再沒有多說一句話，抱著上官秀一步步地走上台階。

別看她身子清瘦，但抱著上官秀絲毫不費力，步伐平緩又輕盈。見她上山，守衛們又齊齊躬身施禮，說道：「恭送姑娘！」

看著漸行漸遠的白影，肖絕有氣無力地問道：「她是何人？」

「墨雲姑娘。」一名守衛小聲說道。

「原來是她。」肖絕笑了笑，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墨雲先把上官秀帶到聖池，為他凈了身，而後方把他抱進聖廟。

聖女就站在聖廟大廳的正中央，面向著雄偉莊嚴的聖神石像。墨雲緩緩走到她的背後，小聲問道：「聖女真打算用天香豆蔻救活上官秀？」

「我，欠他一個人情。」

「聖女早已經還他了。」

「斤斤計較，我豈不和他一樣，像個商人。」還是奸商。聖女轉回身，垂下眼帘，看著被墨雲抱著的上官秀。不知是不是剛在聖池中浸泡過的原因，他的膚色已不像屍體般的灰白，而如同嬰兒般的嫩白，真好像是睡著了似的。

聖女嘴角揚起，笑了，慢悠悠地說道：「有些人，死了比活著的時候，更招人喜歡。」

墨雲嘴角不自然地抽搐兩下，沉默未語。如果讓外人知道聖女如此毒舌，恐怕下巴都會被驚掉吧。聖女轉身，向大殿的裡面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帶著這個麻煩精到內室。」

「萬事皆有因果，種因得因，種果得果。當初上官秀在寧南有恩於神池，今日，也算他善有善報吧。」

「可是聖女，」墨雲追上聖女，小心翼翼地說道：「天香豆蔻現已只剩下一顆陰豆，已無陽豆。」

天香豆蔻，有陰陽之分，只有陰陽二豆一同服用時，才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只單服其一，並無此效。當年唐寅也服用過天香豆蔻中的陽豆，是用於解毒。後來他還湊齊過天香豆蔻的陰陽二豆，只不過又被他給毀掉了。

聖女問道：「為何沒有陽豆？」

墨雲暗嘆口氣，說道：「陽豆早已被聖女服用。聖女是至陰之體，活不過三歲，前任聖女用天香豆蔻中的陽豆……」

「所以，陽豆還在，就是我嘍。」

咕嚕！墨雲吞口唾沫，在後面怪異地看了聖女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道：「聖女總該不會要把自己餵給上官秀吃吧？」

聖女咯咯地笑了出來，說道：「飲我之血，足矣。」說著話，她回頭瞥了上官秀一眼，聳聳肩，語氣輕快地說道：「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飲人血了，聽說在寧南喝過很多呢。」

「……」墨雲的嘴角再次抽搐。原來聖女也這麼八卦，這麼喜歡聽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