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柳暗花明
只是馬杜恭的話還沒說完,姚廠公用凌厲無比的目光掃了馬杜恭一眼搶白道:「馬道台願意幹什麼?」
這話明明說得很柔很媚,偏偏又有幾分陰森森的味道,恰是正宗的內臣風範,讓馬杜恭一下子連打了幾個寒戰,他不由想起了很多東廠指鹿為馬的傳說,趕緊說明:「姚廠公,本道願意共襄盛舉,給東府諸州縣行文讓他們協助柳縣丞賑濟災民。」
說剛說出口,馬杜恭已經有點後悔。
他本來是準備做得滴水不漏,但是具體事務上卻是準備兩不相幫,任由龍口與衡王府廝殺得死去活來,他在一旁隔岸觀火就行了。
可是現在他不但親自下場,而且立場還嚴重偏向了柳鵬這邊,到時候恐怕沒辦法跟臨清鄭家與衡王府、德王府交代。
表面來看他只是幫柳鵬給青萊兩府的州縣行文,讓他們協助柳鵬賑濟災民,實際卻是代表分巡道給這些州縣施壓,讓他們儘可能為龍口下一步的軍事行為提供一切便利。
對龍口來說,這可是如虎添翼。
之前柳鵬出兵萊州、青州,完全是柳鵬私人策動的地下戰爭,雖然這是為了青州百萬生民的莫大善舉,具體行動卻主要依靠著龍口以及與龍口關係親近的縉紳、官員的關係來維持,所以不但得不到各地州縣的支持,有些進修雙方鬧得更過火的話,各地州縣還會出來干涉。
雖然得道多助,不管是州縣官員還是鄉紳士民,人心都向著龍口與柳鵬,多數時候還是會幫著龍口拉偏架,但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有諸多不便之處。
而馬杜恭作為分巡海右道,對於青萊兩府的事務有著近乎無限的監察權力,只要他行文給各地州縣,別說平時幫柳鵬拉偏架的州縣與地方可以名正言順地給龍口軍提供一切支援,甚至直接站出來派人馬支援龍口,就是那些相對中立甚至倒向衡王府的州縣與地方,現在也得站在柳鵬的立場上。
只是姚廠公卻還是把手按在寶劍之上,他毫不客氣地說道:「馬道台,你是分巡東三府的道臣,現在東三府生靈塗炭赤里千里,你分為一方道臣,除了給州縣行文之外,難道就沒有什麼可作的嗎?你難道就想坐視百萬生民活活凍餓而亡嗎?你可是聖上親點的進士!聖上對你寄以如此厚望,你就是這麼回報聖上嗎?」
反正姚廠公話里的意思就是「皇上都是好的,就是下面的大臣辦壞了事」,而馬杜恭一下子就覺得壓力很大。
他沒想到自己都願意給州縣行文支持柳鵬,姚廠公還是不願意放過自己,這拉偏架也拉得太偏了。
不過他又想起了來招遠之前聽到的一些傳說,都說這位姚廠公在山東地面只認柳鵬這麼一個小縣丞,除了柳鵬之外他誰的面子都不給,就是巡撫、巡按出面都沒辦法改變他這副鐵石心腸。
他又想起了關於姚廠公與田太監的很多傳說,雖然這兩位大太監最近這一兩年沒在山東地面上活動了,但是對於他們倆的故事與傳說還是馬杜恭還是記憶猶新,
不知道有過多少破家滅門的惡行,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條人命,又不知道多少豪門勢族在他們手下灰飛煙滅,不知多少人到省里京里控告他們故作非為,但是都是無果而終,又不知道有多少地方上的大小官員因為得罪了他們而倒台。
一想到這些充滿血淚的傳說故事,馬杜恭就覺得自己應當更聰明一些:「不知道姚廠公認為本道應當如何辦?」
姚廠公也毫不客氣地代柳鵬開出了條件:「既然東三府的災情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那麼道臣應當隨柳縣丞一同西行賑濟災民,用一切辦法賑濟青萊饑民!」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馬杜恭還是被姚廠公開出的條件嚇了一大跳。
雖然姚廠公只說「隨柳縣丞一同西行賑濟災民」,但實際卻是隨軍西征還要給柳鵬這個小縣丞打下手,幫他調動州縣上的一切資源,難怪大家都說柳鵬柳大少與東廠姚廠公好得快穿同一條褲子了。
這肯定是要跟衡王府、德王府以及臨清鄭家撕破臉了,以後不但做不成朋友而且一定會反目成仇了!
馬杜恭剛想到這裡,那邊姚廠公已經開始發號施令:「馬道臣怎麼坐視青州府生靈塗炭?武星辰,你去把道臣帶來的家丁營兵都接手過來,這次西行賑濟災民,他們肯定能助柳縣丞一臂之力!」
現在馬杜恭已經快哭出來了,姚廠公啊姚廠公,你能不能不要太霸道啊!
我可以給州縣行文讓他們協助柳鵬,也可以跟著柳鵬一邊西征順便幫他這個小縣丞打下手,您老人家現在怎麼連我帶來的家丁、營兵都要接手啊!
那都不是馬杜恭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隊伍,而是他求爺爺告奶奶借來的各路精兵強將,所以馬杜恭生怕有所損失沒法交代,始終不敢與柳鵬開仗廝殺,可是馬杜恭自己雖然捨不得使用,姚廠公卻沒有這個意識,直接就讓武星辰把這支兩百多人的武力接手過去。
而柳鵬也驚喜地發現了武星辰的身影:「星辰哥!」
他跟武星辰是在同一個院子里一起長大的,武星辰最得他信用也追隨他最久,所以他才會把武星辰派去京城協助姚玉蘭,而現在看到武星辰風采依舊,柳鵬那真是又驚又喜:「星辰哥,那都是馬道臣手下的精兵強將,你要跟他們把賑濟青州府的事情說清楚,只要把事情說清楚,一切就好辦了!」
雖然這兩百家丁、營兵都是馬道台千辛萬苦才借來的,但人心都是肉長,這些家丁、營兵雖然平時剽悍不法,但是龍口這邊只要把具體的前因後果講清楚,這些兵將在感情上肯定會偏向龍口這邊。
而現在的馬杜恭就處於一種極其難堪的境地,如果早知道到招遠來會遇到這種局面,他肯定會守在省城不出門,但是世界上從來沒有後悔葯可賣,現在他已經被姚廠公逼到絕路上。
這東廠與錦衣衛出來的人怎麼就這麼霸道?怎麼就不給別人留條活路?
只是馬杜恭仔細想了想,突然發現雖然接下去沒法跟臨清鄭家交代,甚至要跟衡王府、德王府與幫過自己大忙的臨清鄭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事情似乎也不壞,因為他是道臣啊!
道臣是什麼?道臣是清流啊!
道臣這差使向來是最輕鬆最省力,大家只求道臣能走馬觀花睜一隻閉一隻眼,千萬不要往深處挖,只是這樣一來道臣就很難刷出業績刷出成就刷出聲譽來。
作為清流,可以沒有業績沒有成就但絕對不能沒有聲譽,有了聲譽自然可能名動天,就能平步青雲。
本朝李三材之所以能「傾動朝野」,不就是他在東林黨這邊把清名刷到了極限,東林黨首甚至都說他「犯當世之忌而無其險,功足以為端人正士之偉而無其奇,風足以廉頑直懦流映千載而無其高」,簡直就是聖人再世,這樣的人不進內閣甚至不作首輔簡直沒天理了。
只是他之所以不能入閣當首輔,還不是因為毀譽參半,政敵直接說他「大奸似忠,大詐似直」,差點就比作王莽了,甚至給他列了「十貪」、「五奸」的滔天罪名。
而現在衡王府與青州府卻是馬道台刷聲譽的天賜良機,他一個道臣若是能把衡王府鬥倒了,又賑濟了青州府的數百萬生民,再找人添上厚重的幾筆,那他馬杜恭立即就能名動朝野,誰都會知道他這麼一位公忠體國的道臣。
何況現在還是跟萬曆皇帝拉近關係的最好機會,眼前這位姚廠公可是既得萬曆皇帝賞識,又深受鄭貴妃與福王寵信的一位內臣。
萬曆朝的官場是一個病態的官場社會,在一個正常的朝堂之上,誰跟皇帝站在一起誰就能平步青雲一步登天,可是萬曆朝卻絕對不行,誰站在萬曆皇帝的立場說話誰就很快臭大街了。
真正能享有清名甚至步步高升的卻是那些被萬曆皇帝重重懲罰過的官員,若是能挨上一陣庭杖那更是立即名動天下,鍾羽正之所以能是青州府的第一號縉紳,就是因為他當初為了爭國本而被萬曆皇帝削職為民,而不是他曾經任過多高的職位。
而鄭貴妃與福王殿下那更是根本碰不得,哪怕是最最正常不過的交往與接觸,也會有清流給你按上一個「動搖國本」的罪名。
反正一理被安上這個「媚事君王」、「動搖國本」的罪名,除非自己是閣臣與太監,否則這一輩子的聲譽與前程就毀於一旦了,但另一方面,想要快點往上爬走萬曆皇帝、鄭貴妃與福王的關係又是最最便捷不過,只要搭上了關係自然就能平步青雲。
所以過去馬杜恭不知道該怎麼兩全其美熊掌與魚兼得,而現在姚廠公把他逼到了絕路以後馬杜恭卻突然發現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