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常典史
誰都知道柳鵬到皂班來,根本不是為了白斯文那個白役缺,而是盯上白斯文原本差不多就能弄到手的副役缺,現在丁宮頭也是按副役的級別來安排柳鵬。
現在的柳鵬直接管帶兩個白役,一個是他一個大院的武星辰,整個皂班公認的一扇門一堵牆,是個打硬仗的好手,至於衛果宣,雖然打不了硬仗,卻是皂班裡出名的滑頭人物,主意極多。
柳鵬上面沒有副役管著,而是直接向文秋宅負責,柳鵬雖無副役之名,卻有副役之實,甚至可以明確一點,現在這個位置柳鵬只是過渡一下而已,只要一有機會他立馬就能搶下副役的位置,所以文秋宅敢說「保你一個副役的前程」。
白斯文那個副役的缺,大家都眼熱了好久,現在卻是連聲叫好:「老大英明!」
「老大,這事情辦得漂亮!」
「小柳,還不謝謝丁老大!」
「柳鵬謝過班頭厚愛,班頭老爺有什麼需要的,柳鵬一定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眼見是個皆大歡喜的場面,那邊突然有人跑過來報信:「經承老爺、兩位班頭老爺、沈老爺,常書辦來了,據說縣裡出了大事!」
快步過來報信的不是別人,正是什麼時候剛剛殺回皂班又不知道時候偷偷離開的白斯文,只是看到被黃知府親自逐出來的白斯文還能活蹦亂跳地出現在皂班,大家暗中都有一種無語的感覺。
常書辦是刑房排名第一的書辦,仗著他與典史老爺換過金蘭譜,平時一向「尊重」刑房經承,只是當了刑房半個家而已,柳鵬跟他接觸過兩三回,深感這位常書辦是個極辣手的人物。
「常書辦他來幹什麼?縣裡到底出了什麼大事?」
正想著,那邊常書辦已經帶著六七個幫閑趕了過來,只是原來是眾星拱月的四大美人,現在齊齊迎出了公廳:「見過典史老爺!」
典史老爺也姓常,為了入鄉隨俗,還特意跟常書辦換過了金蘭譜,他一開口毫不客氣地訓道:「你們都擠在皂班這邊幹什麼?縣尊老爺有令,讓我知會你們一聲!」
別說四大美人是縣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常典史就是把他們當下屬訓斥:「把事情給我辦好,否則我與縣尊老爺都饒不了你們!」
趾高氣揚之間根本不把四大美人放在眼裡,但他確實有這份底氣,因為他是有官身的人。
在黃縣衙門裡,總共只有五個正經的官身,知縣、縣丞、主薄這三位老爺是有品階的官員,而常典史雖然不入流,卻是正正經經吏部銓選的雜官,跟吏員完全是兩個不同的階級。,
何況常典史可是監生出身,到了黃縣又換了好幾次金蘭譜,因此顯得格外強勢。
馬經承他們雖然也算得上有頭有臉,但終究只是個吏員而已,官吏殊途,因此常典史越是嚴厲訓斥,他們越是小心,馬經承小心地開口問道:「不知典史老爺有何吩咐?」
現在別說是一眾皂隸,就是柳鵬都覺得十分好奇,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大事,讓常典史如此大動聲勢,常典史倒是直接:「也叫你們知道,府里傳下話來,這段時日會有太監到登州來搶咱們的錢袋子!」
太監?
下面已經是齊齊吸了一口寒氣,平時陰沉的沈牢頭搶先問道:「來的是礦監還是稅使?」
這算是問到關健點上了,萬曆年間宦官外出頻繁,天下民怨沸騰,但是出使的中官也分為礦監與稅使,比方說大方鼎鼎的臨清民變,就是礦監馬堂橫行暴斂所引發的。
一聽到要有內官到登州刮地皮,大家都不由暗生義憤。
雖然大家平日在黃縣這地方沒少幹壞事,但是大家既在本鄉本土,抬頭不見低頭見,颳起地皮來終究還有些節制。
但是京里的內官就不同了,他們出宮的使命就是為了搜刮金銀奇玩,而且弄到一個礦監、礦使的位置極不容易,沒有幾千兩銀子是辦不到的,一到地方上自然就要第一時間回本,因此搜刮起來可以說是毫無顧忌。
對於前些年的那一次礦監過境,馬經承他們都是記憶猶深,不但黃縣紳民受害非淺,就是他們這些公門中人受到極大的衝擊。
礦監、礦使們是過江龍,他們可不管公門中人有什麼難處,他們只看到經承、書辦、班頭撈了這麼多年,多多少少都有些積蓄,一開口索賄就是兩三千兩甚至上萬兩。
那時候就象蝗蟲過境,甚至有一個書辦在礦監追索之下被迫自殺了,更可悲的是,他自殺都沒辦法保全家人,至於底層的公人們,那更是苦得不能再苦了。
一想到這樁舊事,已經有人的腿肚子在直哆嗦了,有人輕聲嚷嚷道:「太監們若是來了,我們躲不成嗎?老子要到省里出個公差!」
宦官們縱然再強勢,但終究不會常駐黃縣,只要避過了風頭,一切都萬事大吉,但是常典史卻打消了大家的僥倖心理:「聽說這次來我們登州的那位中官大人,是以萬金才謀得此缺,沒回本他絕不會收手的,因此我代表縣尊老爺叮囑大家一聲,除非上下一心跟著我干,否則絕無幸理!」
「以萬金謀得此缺」,那麼這位宮裡出來的內官,不在登州搜刮個三五萬兩銀子是絕不會收手,要知道他光回本就要上萬兩銀子,進貢宮中也得上萬兩銀子,中官自己落袋而安也得拿個萬把兩銀子。
礦監、礦使出宮搜刮,肯定不會赤手空拳而來,手下那幫隨從無賴手上至少也得落下一二萬兩銀子才行,而所有這些負擔,都會逐層轉嫁下來,到時固然民不聊生,也肯定會官不聊生。
就算遇到一位難得的好礦監好礦使,人家身上照樣背負巨大的創收壓力,黃縣地方最來錢的幾條路子人家肯定直接拿走,連點渣子都不會留給大家。
一想到這一點,大家都有一種生無可戀的感覺,而常典史對這種情況深惡痛絕:「我跟你們說,這黃縣的天是我常某人的天,這黃縣的地是我常某人的地,這黃縣就是我常某人的錢袋子,誰跟我的錢袋子過不去,那就是跟我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