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玉在後山停下。

她和小青進入廣樂天，花了十幾天時間，冒著時間和空間的洪流，走到清都山。

而進入清都山的道庭，只是從前山到後山，卻足足花了五天的時間。

一步一險，當真如此。

太多人曾經在這裡動過手了，到處都是陷阱和戰鬥的痕迹，那些痕迹，經過了百萬年，餘威猶存。

這一路上，靈玉不停地被時間洪流捲入，從清都山平常的生活，到那場隕世之戰的片段，她見證了許多。其中隕世之戰殘餘的影子，令她目醉神迷。

原來，那就是洪荒年代。雖然那些修士，就實力而言，不一定比得上今日的大乘，但，他們舉手投足之間，對於妙法奧義的理解，卻是今日的大乘不及的。

那是個單純的年代，他們追求大道，心思純凈，沒有太多的紛爭之念。所以，實力不見得多麼出眾，戰鬥也不見得多麼精彩，可法術的精妙，卻讓人嘆為觀止。

小青的表情也很複雜。那個年代，是她記憶里最親切的年代，然而，真實的她，並不存在於那個年代，那些記憶虛幻而不真實。這些時間洪流里投射的倒影，是她能接觸到的，最靠近洪荒的地方。

然而，這些只是影子，她終究不能回到那個最喜歡的過去。她所嚮往的，是自己從來不曾存在過的家鄉。

「小青，到了。」

聽到靈玉的聲音，小青回過神。

「這裡……」小青的表情有點遲疑。

「怎麼了？」靈玉笑問。

小青沉默了一會兒，搖頭：「我對這裡不熟。」

她的記憶傳承自青索，她不清楚，那就是青索也不熟。

靈玉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青索與紫郢，在過去的清都山，是一樣的地位，既然青索不清楚，那紫郢是不是也……

不過，小青不會去懷疑紫郢，只是提出了這麼一個疑問。

「放心吧，隨我來。」靈玉想了想，又提醒，「小心些，千萬別在最後一步翻船。」

後山這一帶，在清都山並不是讓人看重的地方。不過，也不對外開放。畢竟，這已經算是清都山的腹地了。

靈玉帶著青索，繞過那些陷阱，中間遇到了幾個殘留的鬥法痕迹，還好她們夠小心，沒避開也擋住了。這麼一步一步，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這是一個……山洞？應該算是吧。

靈玉看著這不起眼的洞口，都有點懷疑了。徐逆說的是真的？她不是懷疑徐逆騙她，而是覺得這消息看起來不太可靠……

這個山洞，不但低矮，而且完全沒有修整的痕迹。就算清都山本身的風格很平實，也沒必要把重要的法寶藏在這麼個地方吧？

不過也說不準，都說大乘的心思難猜，道祖的心思更是難測。

她踏入山洞，在陰暗的洞穴里走了數十步，眼前忽然一變。

「這是……」靈玉倒吸一口涼氣。

不愧是道祖！這山洞果然另有玄機，直接把山洞和另一個空間相連，而且銜接得毫無痕迹。最奇妙的是，廣樂天本身的世界已經壞得差不多了，偏偏這個空間很穩定，規則保持得也好。

「咦，太虛幻境？」小青喃喃念道。

「太虛幻境？」靈玉看向她。

小青遲疑道：「這個，看起來好像是太虛幻境。」

「哦？什麼是太虛幻境？似乎不曾在典籍中見過啊！」以懷素的博學，都沒聽說過太虛幻境，這東西得有多偏門？

小青歪了歪頭，道：「嗯……太虛幻境沒有在別人面前出現過，只是老君有一次隨手弄出來的東西，也就那麼一次而已。」

靈玉眼睛亮了亮：「是嗎？這是道祖所創？秘術還是法寶？」

「不知道。老君道法玄妙，早就沒有了秘術與法寶的界限。照理說，應該算是秘術，不過，說是法寶也可以吧？」

就如同劍修都是紫郢的狂熱崇拜者，清都山門下，也都是鴻元道祖的狂熱崇拜者。在小青眼中，鴻元道祖自是千好萬好。

「有危險嗎？」

「應該沒有。」小青說，「老君當年創出此物，只是為了演示大千世界的玄妙。」

靈玉點點頭，心裡沒有太當真。畢竟用途不同，這一次，鴻元道祖很可能用此術藏東西，說不定內在已經改變了。

接下來她發現，小青的話好像是真的，一路走進去，她們並沒有遇到危險。

這個太虛幻境，不愧太虛之名。裡面是一片混沌空間，還沒衍化生成，似乎包含了無限的可能——如果不是情況不對，她真想在這裡體會一下，道祖的玄妙道法。

「你看！」小青突然出聲。

靈玉順著小青所指看去，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那個人好像是……

「朱景道君？」她驚訝地叫了出來。

這個仙風道骨活神仙的模樣，可不就是她在幻境里屢屢見過的朱景道君么？他怎麼會這裡？這人到底是真是假？

靈玉一振袖，青藍光芒籠罩下來，護住自己與小青。

兩人往朱景道君所站的地方走過去。

朱景道君就站在一片迷霧中，睜著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他好像沒有生氣，只是一具軀殼，但仔細看又會發現，他的胸脯微微起伏，似乎活著的樣子。

靈玉走到他面前，試探著出聲：「敢問——」

只說了兩個字，朱景道君立刻轉過身來。

靈玉被他嚇了一跳，她還以為，就算朱景道君沒有沉睡，也會變得遲鈍，現在看來，卻不是這樣。

這反應也太敏銳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重新問道：「敢問前輩，可是朱景道君？」

朱景道君定定地看著她，好半天沒回答。

他這個反應，靈玉反而安下心來。這才對嘛！一個早就消失了百萬年的人物，突然出現在這個幻境里，還半點異常都沒有，那才嚇人。

「敢問——」

沒等她再次問出口，朱景道君突然說了一句：「從來沒見過你，你是哪裡來的？」

靈玉怔了怔，答道：「在下程靈玉，來自明塵界。」

「明塵界？那是什麼地方？」朱景道君接得飛快。

靈玉沒有馬上回答，她仔細地看著朱景道君，在心中分析。

朱景道君的模樣，與生人沒有分別。有呼吸，有脈搏，就是眼睛里的神采淡了點。不過，正在慢慢地恢復，之前好像被凍住了一般，而這會兒開始解凍了。

這個朱景道君，到底是真實的存在，還是只是幻影？剛才太多次被卷進時間洪流，她有點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現實中了。想問問小青，這太虛幻境到底是怎麼回事，又覺得，萬一朱景道君是活的，當著他的面這麼問，似乎太失禮了……

「明塵界，是東天的一個界。」

「東天？那又是什麼地方？」朱景道君再次問道，好像一個好奇的孩子。

靈玉有點不知道怎麼回答。

「東天，是廣樂天以東的分界。」小青接過去，「他們現在把整個人界分成了東西南北四天，以廣樂天為基準。」

「哦……」朱景道君頓了好一會兒，突然道，「這個世界，怎麼聽起來這麼陌生？」

「因為已經過了百萬年。」仍舊是小青回答。

「百萬年？百萬年！」朱景道君突然叫了起來，「過去了百萬年？」

「前輩？朱景道君？」靈玉喚了一句。

朱景道君抱住頭，喃喃自語：「百萬年？怎麼會過去了百萬年？我這是在哪？發生了什麼事？」

靈玉道：「這是清都山的後山，小青說，這裡是道祖的太虛幻境。當年道祖隕世，發生了隕世之戰，廣樂天就毀了，而您在那場大戰中失了蹤。」

「隕世？」朱景道君獃獃地看著她，「道祖隕世？」

「對……」

「你是說，老君死了嗎？」朱景道君突然問。

靈玉默了默，答道：「說是這麼說的，到底道祖們是死是活，我們也不清楚，並沒有人真正看到他們死去。」她看了看周圍，問道，「您在這裡做什麼？莫非您當年失蹤，並不是真的失蹤了？」

她不知道這個朱景道君是真是幻，這句話就是試探一下。

沒想到，朱景道君渾身一震，眼睛發直地喃喃自語：「我在這裡做什麼？對了，我在這裡做什麼呢？我不是在侍奉老君嗎？怎麼會在這裡？老君呢？」

「前輩？」

「朱景師兄？」

接下來，無論靈玉和小青說什麼，朱景道君都不回應了，他就那樣站在那裡，喃喃自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試了很多方法都沒有用，靈玉只能暫時放棄，對小青道：「我們先到別的地方試試吧。」

小青點點頭，走的時候戀戀不捨。

雖然理論而言，她與朱景道君並不相識，可小青還是會不由自主把自己當成青索。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迷霧中，又一個身影若隱若現。

看到那人，小青突然定住。

「怎麼了？」靈玉小聲問。

「這是……太真元君！」

「太真……」靈玉很快在記憶中找到這個名字。這也是一位消失在隕世之戰的洪荒修士，出自清都山門下，自隕世之戰後再也不曾聽聞。

她走到近前，看到一個道姑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和朱景道君之前的樣子完全相同。

太真元君，是一位在古籍傳說中平平無奇的人物，通常她在古籍上只留下一行記載，那就是清都山門下，鴻元道祖的弟子。再多一點，也就是提一句，她出自杏林世家，曾在凡間活人無數，故而道祖收她為徒。總之，這位跟朱景道君完全相反，朱景道君在古籍中鼎鼎大名，太真元君則完全沒有存在感，要不是大乘修士記憶出眾，靈玉都不一定記得她。

「太真元君？」靈玉喚道。

這個疑似太真元君的道姑，轉動自己的眼珠，向靈玉看來。

好似一具人偶，突然活過來似的，儘管靈玉膽大，此時也後背發寒。

她目光平平地看著靈玉：「你是？」

靈玉道：「在下程靈玉，出自明塵界，乃是百萬年後的小輩，元君並不認識我。」吸取剛才的教訓，她這次把自己的來歷都說了。

「明塵界？百萬年？」太真元君眼中閃過迷茫。

靈玉看向小青。小青明白她的意思，對太真元君道：「太真師姐，還認得我嗎？」

「你……」太真元君問，「你是誰？」

「我是青索啊！」小青如果答道。

太真元君搖頭：「你不是青索，你是誰？」她語氣平平，並沒有生氣或者什麼，只是在直白地陳述一個事實。

靈玉卻因此暗暗吃驚。小青無論形貌還是氣息，都和青索一模一樣，太真元君如何認出來的？

「我……」小青看了靈玉一眼，回答太真元君的問題，「我是青索的……劍鞘。」說出這句話，她有點費力。小青並不願意承認，自己並非青索。

「哦。」太真元君淡淡點頭，「原來是青索的劍鞘。」

小青繼續問道：「太真師姐，你怎麼會在這裡？這不是老君的太虛幻境嗎？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我……為什麼在這裡？」太真元君重複她的問題。

靈玉心裡咯噔一下，想到之前朱景道君的反應，心想，這句話該不會是咒語，不能問的吧？

接下來的發展，讓靈玉的擔心成了現實，太真元君喃喃念道：「對啊，我為什麼在這裡？要做什麼呢？」

靈玉和小青再問話，就沒有反應了。

簡直無語。他們要是幻影就算了，這要是真人，真是毀了一世英名啊！

沒辦法，她們只好放太真元君自己問自己，繼續向前。

片刻后，她們又遇到了一個人。從進入太虛幻境，她們不停地遇到那些站在混沌迷霧中，動也不動的洪荒修士。他們有氣息，會答話，卻一個個跟中了邪似的，一問為什麼在這裡，就自問自答，不理人了。

靈玉也試過用迂迴的方式探問，可結果一樣，只要一提起這裡和過去，他們就會犯傻，跟失去動力的傀儡似的。

越到後面，靈玉越覺得，這些人應該不是真的吧？如果真是那些洪荒大能，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呢？

可這太虛幻境，到底是怎麼回事？徐逆告訴她的時候，並沒有提到這個東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