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仍然是那個簡陋的山洞。

靈玉閉了閉眼，緩慢地吐出一口氣，感覺好像又死了一回。

她覺得，自己上輩子肯定欠了很多債，不然，怎麼總是遇到這樣的事情？之前丹田碎裂，差點死了，現在又被個怪人拿來施展什麼詭術，折磨得半死不活——

等等！她活動了一下手腳。為什麼她覺得真元充沛、肉身強健，渾身充滿了力量？

靈玉猛然坐起，低頭查看。疼痛已經消失了，手臂白皙光潔，每一條肌理，彷彿都蘊含著無盡的活力。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洗鍊就是用那些古怪的葯汁，對肉體進行淬鍊？

推斷出這一點，她不知道該哭該笑。照理說，肉身被這般洗鍊，好處不盡，可她很清楚，忘離居士為的是自己，這具肉身，很快就不是她的了。

「醒了？」公鴨似的嗓音響起，靈玉轉過頭，看到那少年從山洞外走進來，手裡拿著兩個竹筒。

「喏。」他將一個竹筒遞給她，自己拿著另一個，走到還沒清醒的徐一身旁，將他扶起，然後強行灌下。

靈玉捧著竹筒，看著筒中澄清的液體發獃。醇厚微醺的氣味，帶著甜香，分明是一種果酒。

「放心吧，喝下去對你們只有好處。」少年說。喂完了徐一，他就地坐了下來，看著她。

靈玉沒怎麼猶豫，就仰頭喝了下去。

酒液入喉，清甜醉人，一股溫熱的靈氣順著酒液流入腹中，慢慢散發到四肢百骸。雖然不及長生水藥效快，效果卻更好。

煉丹之術，她懂得不多，不過，看這滿島的靈藥，以及洗鍊的結果、靈酒的效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忘離居士，擁有十分出眾的醫藥之術。

喝完了靈酒，她向徐一揚了揚下巴：「他怎麼樣？」

「活著。」少年說，「不過，他意志不如你，可能要好幾天才能清醒。」

靈玉輕輕頷首，她能這麼快清醒，是因為她經歷過比洗鍊更深刻的痛。相比起丹田碎裂，這洗鍊之痛，也不是那麼難挨。

相對沉默了一會兒，靈玉問：「現在可以說了吧？」

「什麼？」

「你的主人到底要做什麼？」

少年沉默了很久，就在靈玉以為，他不方便回答的時候，開口了：「我的主人，已經活了三千年了。」

「三千年？」靈玉倒吸一口涼氣，這個歲數，比她以為的還大。

「兩千年前，他修鍊時走火入魔，壞了肉身，四處尋找靈藥醫治。因為斷水山脈適合栽種靈藥，匯靈湖盛產靈貝，就來了此地隱居……」

靈玉想起來，赤霞宮和化陽山將門派建在斷水山，就是因為此地氣候適宜栽種靈藥。可斷水山已經被那兩個門派佔了，忘離居士不可能跟他們搶佔山頭，只能退而求其次，佔了匯靈湖的一座小島。再說，匯靈湖盛產靈貝，同樣適宜入葯。

「可惜，一直沒什麼效果，直到他找到一個秘法。」少年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里的特別含義讓靈玉感到頭皮發麻，「就是找到你們這樣的修士，洗鍊肉身，成為他的新皮囊。」

靈玉打了個寒戰：「這不是跟奪舍一樣嗎？可是，奪舍一生只能有一次，否則，真靈將無法與精血融合……」

少年笑了一下，黑糊糊的臉上，眉毛特別顯目：「所以說是秘法……跟奪舍有點像，又不一樣，他會直接奪取你的肉身，抹掉你的元神。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方法只能保持一段時間的正常。之後，他的肉身會再度腐朽，周而復始……」

「當然了，這樣不是沒有好處，」少年說，「只要他願意，他就能一直活下去，長生不死。」

靈玉周身的冷意更濃了，長生不死，這四個字，是萬千修士追逐的最終目標，可不知為何，這種情形下，聽到這個四個字，卻讓她感到恐懼。

她喃喃自語：「這……這簡直就是一個永遠掙脫不了的囚籠，不停地尋找新的身體，不停地腐朽，這樣半生不死，就算永生又如何……」

少年搖搖頭：「我見過很多來到此地的修士，面對生命的終止，表現多麼不堪的都有，想來，只要能活著，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可求的吧？」

靈玉卻道：「生命誠然可貴，但可貴的不僅僅只有生命，這樣活著……」

她沒有再說什麼，但少年明白了她的未竟之語。這種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那麼，洗鍊肉身是為了什麼？」靈玉一邊問，一邊思索。如果是奪舍的話，可以通過元神較量，雖然他們修為相差太大，幾乎沒有戰勝的可能。另外，奪舍後會非常虛弱……

少年答道：「主人是元嬰修士，肉身不夠強大，就沒辦法把他的修為一併渡進去。」

「修為……也可以渡進去？」靈玉驚愕。放棄了肉身，修為就隨之消失了，只能重新修鍊。這果然是秘法，雖然有著可怕的缺點，卻也有著元嬰修士無法忽視的長處。

奪舍之後，如何重新修鍊，是一個難題，很多時候，肉身與元神不契合，或者肉身資質太差，會導致他們無法修復奪舍前的修為。尤其高階修士，最擔心的就是奪舍后修降低。

兩人陷入沉默。靈玉從感嘆中回過神，正琢磨著有些事是不是通過玉符問，少年忽然跳了起來，有些慌張地道：「我得走了，主人叫我。」

「喂，你……」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少年已經像兔子一樣從山洞裡竄了出去。

「吱吱——」洞外傳來聲音，一隻渾身白毛的猴子從樹上跳下來，拉住他的袖子。

少年拍了拍猴頭，轉過身對她說：「這是小毛，它聽得懂人話，你有事跟它說。」說完，人就跑不見了，而猴子小毛提著樹枝編成了籃子蹦進山洞，把籃子放到她身邊，一邊「吱吱」地叫，一邊撓耳朵。

「這是給我們吃的？」靈玉指著籃中的靈果。

小毛拚命點頭。

靈玉對它一笑，從乾坤袋中取了一枚養元丹拋給它：「給你當糖丸吃吧。」小毛的身上沒有任何靈氣，她不敢隨便給丹藥，養元丹養精蓄元，應該無事。

小毛接過養元丹，扔進嘴裡，「嘎嘣」一聲，嚼了嚼，吞下去了。它眨眨眼，撓撓頭，似乎想不明白這是什麼東西，過了一會兒，回過味來，咋咋舌，向她伸出毛茸茸的爪子。

「還想吃？」

小毛拚命點頭。

靈玉說：「你不是靈獸，吃太多了不好。」

小毛抓耳撓腮，急不可耐地做手勢。

靈玉連猜帶蒙：「你是說，你吃這個不要緊？」

小毛點頭，爪子攤在她面前。

靈玉琢磨了一下，離島上到處都是靈果，想必小毛就是吃靈果長大的，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它身上沒有靈氣，不過，應該不要緊。

「好吧。」她又倒了幾顆，「給你吃。」

小毛歡喜極了，像模像樣地給她作揖。

靈玉樂了，拿起籃子里的靈果，說：「謝謝你的靈果。」

小毛「吱吱」叫了幾聲，抓著養元丹跑了。

靈玉看著洞口，出了一會兒神，才收回目光，拿起靈果啃了一口。

甜潤多汁的果肉一入口，就化成了一團暖洋洋的靈氣，融入身體。靈玉驚訝，這樣的靈果，她從未吃過，哪怕是太白宗給元嬰修士的供奉，都沒有品質這麼好的靈果——這已經算是靈藥了吧？

啃完一顆果子，她全身暖洋洋的，靈氣翻湧，乾脆調息起來。

如果不是生命受到威脅，這裡還真是個好地方。她苦中作樂地想。

修鍊了一會兒，洞口又傳來了「吱吱」的聲音，小毛探頭探腦了一會兒，看到她睜開眼睛，又提著個籃子，蹦了進來。

「咦？」靈玉看著它把籃子送到自己面前，展示裡面的靈果，「你這是——」

小毛指了指籃子，又指了指她的乾坤袋。

靈玉愕然：「你要拿這個換剛才的丹藥吃？」

小毛點頭。

「……」靈玉覺得有趣，又有點好笑，倒了幾顆養元丹給它。

小毛「吱吱」叫著跑了。

剛才吃的那顆靈果，據她估計，效果堪比百年以上靈藥，難得的是，這種靈果天然成形，幾乎沒有雜質，不比丹藥，吃下去會留存丹毒。

要是沒有忘離居士，在這裡吃著靈果修鍊，指不定修鍊得更快，可惜……算了，不想這個，繼續修鍊。

夕陽沒入峽谷，黑暗籠罩下來，靈玉睜開雙眼。

腰間的玉符熱了一下，她拿出來，裡面傳過來一個消息：「你還有十天時間。」

這意思是，十天之後，忘離居士就要施展那個秘法了？

靈玉問：「忘離居士有什麼弱點？其中可有空子可鑽？」

玉符安靜了許久，才回過了消息：「如果成功了，你能不能帶我離開？」

如果能逃離，什麼條件她都會答應。靈玉回復：「只要你願意，我帶你回我的宗門，引薦給我的師父。」

「當真？」

「我們可以立下魂契。」

過了一會兒，玉符一熱：「好。離島上的東西，沒有我不清楚的，都可以告訴你。但是，主人在我身上下了禁制，你必須答應，事後幫我解決問題，讓我成為一個正常的修士。」

靈玉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雖然她不清楚這個孩子是怎麼回事，但，只要能逃出生天，她會盡自己所能幫助他。

「我相信你。」少年通過玉符傳遞過來，「他雖然是元嬰修士，但因為這個秘法，受到了極大的限制。第一，肉身腐敗的他，不能離開離島；第二，無法使用法寶之類的道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