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狂風暴雨(下)
朱大郡主大庭廣眾之下,很不給察院面子,甩手走人了。范弘道對其餘鹽商問道:「還有沒有想走的?」
卻沒有人動彈,范弘道又問:「還有沒有想提問的?」
依舊沒有人響應,陳家茶樓裡外一片沉默,范弘道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新政就算是宣布完畢,諸君就散了吧!」
這超級重磅消息只需半時辰,就傳遍了司鹽城每一個角落,全城氣氛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有膽小的人害怕被波及,甚至收拾起行李,暫時去了外地躲避。
又過一天,形勢開始發酵。所有鹽牙子不等官府動手取締,就全部歇業,主動回家休息去了。
沒了主導余鹽市場的鹽牙子,鹽丁手裡的余鹽就立刻出現滯銷現象。按照察院新政,此時應該由各鹽商憑藉鹽引配額去收購余鹽,填補鹽牙子離去后的空白。
這個時候,當今司鹽城裡份額最大、手握兩萬鹽引的鹽商「朱公子」卻對外宣布,拒絕配額制,不會去收購余鹽!
這個消息又引起了一片嘩然,這位據說很有背景的朱公子真的不會給察院面子啊!
連「朱公子」都不去吃第一口,別人誰又敢輕易上去?誰知道吃下去的是肥肉還是砒霜?
以史為鑒,太多利國利民的新政都會因為觸犯既得利益者,從而被打壓下去。往往在這種時期,首批嘗試者就會成為犧牲者。
他們只是賺錢養家的鹽商而已,不值得為了一些理想去冒險,寧可分潤不到好處,也不能去當犧牲者。
故而面對這種唾手可得的高額利潤,眾鹽商忽然變得很遲鈍,余鹽依舊滯銷,彷彿有無形的大手直接掐斷了余鹽的銷售渠道。
鹽業里動靜不算小,官場上一樣有動靜。鹽運司以及本地州縣突然變得很勤快,也很大膽,各種奏疏報告忽然頻繁起來,有去京城的,有去省城的。
察院雖然沒有能力在各衙門派卧底,但是卻派了人在負責公務人員出行的驛站和公文傳遞的急遞鋪盯著。
所以察院對官場上的某些異動情況還是有所掌握,雖然不能知道那些公文里寫了什麼,但猜也能猜出幾分來。
京城比較遙遠,反饋也緩慢,暫時不用想。但是才過幾天,從省城太原的反饋就到了,有山西巡撫行文到巡鹽察院。
行文說地方士紳官民上書到巡撫行轅,控訴郜御史「變亂成法,與民爭利,滋擾商旅,地方不寧」,所以巡撫告誡老御史該「謹慎行事,勿要一錯再錯」。
之所以是行文告誡,不是申飭或者命令,那是因為巡撫和巡鹽雖然有級別高低之分,但身份都是朝廷派到地方的欽差,沒有上下管轄關係。
所以從理論上,巡撫和巡鹽御史都是直接對朝廷負責,一般的巡撫沒有資格直接命令巡鹽御史做事,除非巡撫官銜加上「兼理鹽事」之類的字眼。
當然在實際運作中,巡撫作為封疆大吏、一省之長,實際權力極大,巡鹽御史經常也會服從巡撫權力,具體就全看巡鹽御史個人性格了。性格比較剛硬的巡鹽,可能還真就不鳥巡撫。
新政也宣布出去幾天了,郜御史正好也借著巡撫行文來到的機會,著急幕僚開會,將巡撫行文傳給眾人看了一遍。
無論什麼時候總會有鴿派與鷹派,老成穩重的魏安進言道:「眼下正是緊要時刻,最好集中精力用於關鍵地方,不要另外多樹強敵。
所以老大人還是寫信給撫院,詳細解釋其中曲折,剖析明白利益得失,爭取撫院諒解為好。」
鷹派的代表自然就是范弘道了,當場將巡撫行文摔在地板上,叫囂道:「老大人寫信給那撫台老爺,上面只需有四個字,干你屁事!或者是八個字,狗拿耗子少管閑事!」
魏安質疑道:「這種時候,還是不要意氣用事吧?」
范弘道答道:「那巡撫既然敢來信阻止我們,已經說明了他的立場!對於屁股已經坐歪的人,你怎麼解釋都沒用!
我們表現的態度強硬一些,並非是意氣用事,就是給別人看的!可以警告和嚇阻某些人,不要妄想胡亂插手進來!
不然的話,人善被人欺,只要態度稍軟,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麻煩接踵而來!與其如此,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強硬拒絕別人插手!」
眾人只有一個「服」字,范弘道果然是范弘道,氣勢永遠是這麼足。
魏安諳熟官場運行,又提醒道:「話雖然是這樣說,可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巡鹽御史任期只有一年,如果今後老大人轉任在山西地方為官,那遇到巡撫可就尷尬了。」
從這方面考慮,那就不是公事,而是私人問題了。范弘道便沒法代替郜御史決定什麼,只對郜御史道:「都有道理,老大人自己考量吧!」
郜御史不置可否,又向眾人諮詢道:「原有鹽業牙人未經交割,便擅自歇業,致使余鹽市場阻塞,應當如何處置?」
「所有鹽牙一概革除差役,永不敘用,發回原籍!」不用抬眼看,就知道如此剛烈的建議沒有別人,肯定還是范弘道提出來的。
牙人是官府任命的,身份上其實類比於吏員,是選拔放棄科考的讀書人充任,算是讀書人的一種差役。
他們本身已經失去了考取功名,又被革除差役,那這輩子就完全沒有踏入公門的機會了。
郜御史繼續不置可否,又拿起另一份文書,向幕僚們諮詢道:「當前最大鹽商朱公子聲稱,拒絕按照新政收購余鹽,影響極其惡劣,又該當如何?」
別人不說話,不約而同看向范弘道,你范秀才若有膽就繼續剛猛。
你范弘道可以不怕地方官員,可以不在乎地方豪族,甚至可以毫不畏懼不直管你的巡撫,但你對從京城而來、傳說極有背景的「朱公子」,總該要有所收斂吧?
果然,范弘道不負眾望的叫囂道:「殺一儆百殺雞儆猴!察院理當下令,凍結朱公子的鹽引,嚴禁各鹽場兌現她的鹽引!
她不是想在余鹽上面對抗察院么,那就連正鹽也不許她兌支了,讓她知道鹽業是誰說了算,馬王爺有幾隻眼!」
眾人聽著殺氣騰騰的話,看著范弘道與天下人為敵的氣概,不禁齊齊愕然。這范大秀才心裡頭就沒有「妥協」和「安撫」這兩個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