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氏小兒,欺人太甚。」蕭見素重重拍了一下身側的圓桌,桌面上那杯清茶都被這力道震的微晃了幾下,幸好茶水倒得是六分滿,沒有茶水濺出。
「娘親,這趟回去就開始商定我和南王的婚事吧。」顧如是的眸子在幽暗的燭光下就如同兩顆閃閃發光的黑寶石,只是太過濃黑深邃,讓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何必這麼急,娘親還想多留你幾年。」蕭見素看著女兒的神情萬分心疼,雖然另一個是自己沒有緣分相見的外孫,但是在此時蕭見素的心裡,她更希望當年生下的那個孩子就是個死胎,這樣,女兒受到的折磨和傷痛還能更小些。
並非是她自私,可是一邊是從小教養的女兒,一邊是一出生就被抱去仇人身邊,甚至這一世都不會出世的孩子,孰輕孰重,誰都知道該如何取捨。
蕭見素對於衛頤的厭惡更深了幾分,即便那件事是真的,她也更願意對方將這件事帶進他的墳墓里去。
「不急,即便嫁了人,我依舊還是爹娘的女兒。」
顧如是微微笑著,眼底卻有些苦澀,蕭見素猜得到她此時在想些什麼,心中再多的不舍,也只是輕輕道了聲「好」。
衛頤既然也有上一世的記憶,做出今天這件事也只有兩個原因。
這一世的衛頤還不知道到底是從何時重生,怕是已經佔據了先機,但是世家的力量總歸是不容小覷的,他想要娶顧如是,怕是還是在覬覦顧家的勢力。
上一世的顧如是愛他至深,要不是接連落胎,加上顧遠舟的死亡,或許還狠不下心和他一刀兩斷,衛頤已經習慣了顧如是對他的好,相信無論再多的怨恨,只要他回頭,對方頂多也就糾結難受片刻,終究還是會原諒他,更何況,他手上還有衛成祐這個底牌,沒有一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孩子還活著,照顧如是對孩子的那份愛喝執念,或許兩人未必沒有挽救的機會。
第二個原因,也就是蕭見素嗤之以鼻的猜想。
衛頤真的喜歡上了呦呦,但是這個猜想很快被蕭見素否決了,從來就沒有聽說過有人喜歡一個人,反倒專那刀往傷口上戳的,再說了,即便這個猜想是真的,這樣的喜歡他們顧家也不稀罕。
早點幫呦呦和衛邵卿舉辦婚禮,一來可以斷了衛頤那不切實際的幻想,二來一旦呦呦成了南王妃,有一個一直覬覦王妃的男人,怕是不用呦呦出手,衛邵卿就會擋在她前頭和衛頤對上。
這麼做對於顧如是也罷,對於顧家也好,都是最恰當的選擇,可是蕭見素還是覺得閨女委屈了,對衛頤的厭惡和憎恨與日俱增。
「娘明天就傳信回家,你的婚禮,一定要辦的風風光光的。」
蕭見素的指尖從顧如是的髮鬢滑過,將滑落在臉側的頭髮別到耳後,脈脈溫情掩蓋住了剛剛沉悶的氛圍。
「但是呦呦,如果你不喜衛邵卿,娘還是不願意你這麼委屈的將自己嫁出去。」作為顧家的宗婦,這個親蕭見素樂見其成,可是作為一個母親,她並不願自己的孩子的終身大事,為的只是利益的交換。
顧如是沉默了半響,想著那個人前穩重冷靜,人後總是油嘴滑舌,浪蕩輕薄的男人,眼神不由自主的往腳尖出瞟,不敢和蕭見素直視,耳根處微微泛起了紅。
「娘,我是願意的。」
她輕輕的說道,心中有些悵然,可是同時語氣又是十分篤定的。
嫁給衛邵卿,再差也不會差過上輩子了,正如她一開始所想的那般,守住自己的心,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可是人的心,要是能自由控制,這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痴男怨女了。
蕭見素輕輕嘆了口氣,將女兒攬進懷裡。
衛頤,衛頤。
蕭見素的心裡深深的念叨了一番這個名字,看著顧如是的眼神有多麼溫柔,想起那個名字的眼神,就有多麼冷酷。
*****
夜深人靜,蕭家的刑堂內的還隱隱透露出燭光。
「紫三,看好這幾個人。」
一個樣貌平凡的男子對著門口守著的侍衛吩咐到。
蕭家的護衛是按照顏色來分階層的,玄藍赤金紫,五色之下就是普通的護衛,守門的小頭頭就是紫衛里排行第三的人,代號紫三。
能進五色衛的,都是蕭家從小培養的孤兒,六親斷絕,也沒有名字,他們的代號,就是他們的真名。
「知道了大哥。」紫三暗暗應了一聲,他叫那平反的男子大哥,那男子或許就是紫衛里的老大。
刑堂的外頭守著十六個侍衛,除了幾個紫衛,其他的都只是府上普通的護衛,看上去守衛和往日一般,並沒有因為關進來府上的小姐姨娘而加強防衛,或許說,是蕭世坤太自信,不相信有人敢派刺客來蕭家殺人。
「我是冤枉的,你們快放我出去。」
蕭莧的嗓子早就嘶啞的說不出話來了,她雙手抓著面前鐵質的囚欄,仍舊不放棄,一聲聲的對著坐在刑堂正中間穿著一身暗藍色衣袍的男子說道。
「莧兒。」
蕭莧的姨娘,那個曾經是青樓紅極一時的清倌,因為貌美無雙被蕭世坤看上納來做第三房姨娘的女人,坐在草垛之上,看著尤不放棄的女兒,忍不住開口想要勸一勸。
她能以這樣的身份進蕭家,自然還是有些本事的,只可惜,當初蕭世坤對她的寵愛讓她迷昏了眼,將嫡親的骨肉教成了這副模樣,終於闖出彌天大禍,還牽連了她和兒子。
「你和她說什麼,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把姨娘和我牽連至如斯境地。」
蕭莧的兄長,排行第五的庶子蕭宗碭,他往日為人比較老實,反正也爭不過上頭四個嫡出的兄長,乾脆樂的瀟洒,從來也不跟正院那裡別苗頭,將自己的身份看的很清楚。
嫡母盧氏對他們並不剋扣,每個月的月例給的都是足足的,足夠他經常找幾個朋友出去瀟洒,將來分了家,給與他們這些庶子的財產也定是少不了的,族中的鋪子生意他們這些庶子沾不得,可是田地,銀兩加起來絕對不會是一個小數目,而且蕭家有族產,作為蕭家的子嗣,他每年還能分到一筆為數不小的分紅,這也是一筆大進項。
除非是他昏了頭了,不然絕對不會放著這樣滋潤光明的日子不過,去得罪正院里的人,讓他們給他穿小鞋。
可是他千萬都沒有想到,自己老實了,他妹妹卻犯了蠢,一介庶女居然妄圖攀附小姑姑的次子,顧家的嫡子,給他們招惹來那麼大的一個麻煩了。
別說只是感情不深的妹妹了,就是他的生母做出了這事蕭宗碭都恨不得將人生吞了。
「五哥,怎麼連你也不信我,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
蕭莧的眼睛紅腫不堪,看著嫡親哥哥的指責,和姨娘雖然沒有說出口,卻顯而易見的不滿,心中又委屈又有些說不出來的心虛。
她的確做了一些事,只是她並不認為爹爹是因為那些事將自己關進來的,一定是嫡母從中作梗陷害了她,如果她想要出去,那必須將自己試圖陷害顧容蘇,妄圖和他成就好事這件事瞞下來,即便是至親之人都不能告訴。
「哼,沒做更好,要是你真的做了什麼,我立馬和你脫離兄妹關係,沒道理你犯下的錯,還要牽連我這個不相干的人。」
蕭宗碭無情的話讓蕭莧倍感傷心,要不是這個嫡親的哥哥太過絕情,她也不至於鋌而走險做出那樣的事來啊。
幾人爭執的時候,遠處傳來鐵質的鏈條在地上拖拽的聲音,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聲響吸引了過去。
只見七八個渾身血淋淋,披頭散髮看不清模樣的人被人拖著進來,也不知道是死的還是活的,沒半點聲響,軟塌塌的,雙腿幾乎是在地上摩擦拖行的,留下一長條的血痕。
他們被關進了對面的囚牢,蕭莧和三姨娘害怕,兩人嚇得抱在了一塊,蕭宗碭雖然是個男人,可也嚇得雙腿戰戰,強撐著沒有癱軟倒下。
那幾個人當中還有一個沒有被關進去,反倒是被烤住雙手,懸挂在了刑堂中間的十字架上頭,勉強踮著腳尖才能碰到地,手腕處的嫩肉早就被勒出血痕來。
「金珠,你是。」
蕭莧鼓起勇氣用餘光朝那刑堂之上的女人瞧去,看著押送這些人過來的護衛用涼水將那女人潑醒,看著顯露出來的五官,驚呼出聲道。
「是你,是你這個小賤人冤枉我,你快和他們說,一切都是你冤枉我的,你快說啊。」蕭莧的臉緊緊貼著囚欄的間隙,雙手也拚命從縫隙之中伸出,朝那狼狽不堪的女人伸去,明明知道自己夠不到對方,卻也聲嘶力竭的,恨不得將對方剝皮抽筋。
「到底是誰讓你陷害我,你不得好死。」
看著這樣的金珠蕭莧心中快慰的同時也驚恐萬分,他們被抓進來好些日子,從來也沒人用酷刑拷問過他們,飯菜都是最普通的白飯青菜,對於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來說雖然難以下咽,卻也不至於讓他們餓死。
看著今天突然出現大的金珠,蕭莧這時候才認識到,或許他們這樣的待遇,已經是爹爹的寬容了,她難以抑制的開始害怕,要是金珠咬死說是她讓人刺殺的顧如是,自己是不是也要承受這樣的酷刑了,想到這,她忍不住往後倒退了幾步,臉上的神色也越發難看了。
「咳咳。」
金珠被涼水潑醒,那水裡不知道加了什麼東西,讓她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的,可偏偏剛剛被送來這間囚室的時候,她還被餵了一碗續命的人蔘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是小姐吩咐我......對.......對錶小姐下的手嗎,我......為天皇陛下......盡了忠,為何......為何小姐......小姐這時候要......要否定我對......對......對天皇陛下的忠心。」
金珠艱難的說出了這句話,聽到這話的蕭莧幾人的臉都白了,牙齒不住的打著冷戰。
天皇陛下,會用這個稱號的,也只有海外的倭族了,反是生活在禹城的人,無意不對那個小國的人恨之入骨,雖然倭族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騷擾邊境了,可是當初他們在沿海犯下的惡行,一代代的被長輩口述著傳下來,對於那個民族,只要是生活在海邊的人,天然的抱有惡感。
蕭莧和蕭宗碭好歹也是蕭家的子嗣,自然知道要是牽扯到倭族,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金珠,或許是她背後之人的用心真是險惡啊。
「你到底都做了些什麼。」蕭宗碭也已經保持不住原本的安穩心態了,一開始他也沒想過這事居然牽連到了倭族,他惡狠狠的推了蕭莧一把,將她推撞在石牆之上,要不是三姨娘制止,他怕是還想著上去踹幾腳。
「你胡說,你全是在胡說。」
蕭莧大聲朝金珠吼了幾句,她不能認下這個罪,不然她就完了。
幾個護衛,包括那個身著深藍色衣袍的人彷彿沒有看見這一幕似得,有條不紊的做著自己的事。
蕭莧怔怔的,蕭宗碭和三姨娘也沒好到哪裡去,三個人幾乎都是絕望的。
除了蕭莧淡淡的幾乎聽不到聲音的辯駁聲,以及那些囚犯的哀嚎聲,整個囚房裡也就只剩下燭火噼里啪啦燃起炸開的聲音,寂靜的讓人害怕。
「唔——」
外頭傳來幾聲微不可聞的悶哼聲,那坐在刑堂正中穿著深藍色衣袍的男子耳朵微動,十分隱秘的做了一個手勢,絕望的蕭莧幾人包括金珠都沒有瞧見,在他做完那個手勢之後,原本那些關在其他房間內的囚犯,都隱秘的換了個姿勢,彷彿蓄勢待發。
「夫人,小姐,少爺,我們來救你們了。」
沒過多久,一群蒙面黑衣人拿著刀沖了進來,對著蕭莧幾人激動地說道。
「先殺了那背主的丫頭,讓那些人知道背主的教訓。」領頭的黑衣人沒等蕭莧幾人的回復,就拿刀指向那個被拷住手,滿是震驚的金珠說道。
「想來容易,想走,怕是難了。」
那藍衣男子起身,不知從哪裡變出兩把短刃,囚牢里其他穿著囚衣的犯人也一把脫去身上的囚服,露出和那人相差無幾的衣服,輕而易舉的衝出囚房。
「中計了,趕緊撤。」那黑衣領頭人心中一驚,看著面前的十幾個藍衛立馬就想著撤離,可是等他們轉身,才發現後頭的去路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被堵住了,更讓他們心驚的事後頭那群侍衛的領頭人,穿著的是玄色衣袍。
硬拼肯定是拼不過了,這些被派出來的人都是死士,當下就決定咬破牙齒里藏著的毒包,可是還沒等他們動手,就覺得彷彿全身都失去了力氣,軟到在地上,也是趁這個時候,他們的下顎都被卸掉,束手就擒。
蕭莧幾人看著這一幕都嚇呆了,腦子亂的根本就無法思考。
「三姨娘,五少爺,三小姐,這些日子委屈你們了。」
領頭的紫衛讓下頭的人開門,將迷迷糊糊的蕭莧幾人迎了出去,蕭莧、蕭宗碭和和生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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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人被抓了,一切都只是蕭世坤設下的圈套。」
蕭宗礫的房裡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他每夜都是淺眠,很快就驚醒了過來,想著剛剛聽到的那番話,心裡驚出一身冷汗。
對於蕭世坤這個生父,他從來都不會小瞧,那些派出去的人雖然都是死士,可是誰也保不準死士就不會說出些什麼,更重要的是金珠還活著。
蕭宗礫的眼神閃爍,揮手讓那人退了出去,左思右想,從房內除了他沒人知道的暗道離開。
當天晚上,蕭世坤的書房亮了一夜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