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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執天下 - 第38章何與君王分重輕(一)字體大小: A+
     

    「入城了?!」

    「到宣德門外了?!」

    隔了一重院落,蔡確和曾布同時大驚起身。

    「氣勢洶洶啊。」蔡確輕輕敲著桌子,韓岡一點緩和餘地都不留,看著就像是告御狀的樣子。看來對之前王安石阻其入朝而積怒於心,翁婿之間的情分估計也不剩多少了。

    「兵貴出奇,這是用兵用慣了。」曾布驚訝過後,卻安安穩穩又坐了回去,心頭更添了幾分幸災樂禍的喜意。

    韓岡來得越快,就意味著他心中怒意越甚。

    管城縣的知縣是誰,曾布不可能不知道,那可是開封府的知縣。韓岡既然經過管城,有些事也不會不知道。

    韓岡曾經舉薦過的官員幾乎都不在朝中,但新黨在地方上的優勢不比朝中稍差。韓岡身上找不出事,他提拔的那些官員卻不可能幹乾淨凈像張白紙。只要他們定了罪,韓岡身為舉薦之人,也難辭其咎。

    新黨選擇的著眼點是好,可惜卻是將最後的一點情面給扯破了。

    就像是當年富弼使遼,所攜國書被偷換。富弼回頭找宰相呂夷簡的麻煩,其岳父晏殊還幫呂夷簡說話。這場面,容不得富弼不罵晏殊姦邪。

    不管這是王安石指使,還是下面的人自行其是,不管皇后最後究竟是支持韓岡,還是支持王安石,韓岡與新黨的關係已經徹底的破裂。

    真的有樂子看了。

    ……………………

    西府得到消息不比東府更遲,當石得一趕去迎接韓岡的時候,他得到了通報。

    「想不到韓玉昆也有怕事的時候。」

    薛向不以為然:「韓玉昆的性子,怎麼可能會怕事?過往招惹得是非還少了嗎?要真的怕事就不會這麼氣勢洶洶吧。」

    「是怕……他是怕麻煩。」

    章惇很明白韓岡這並不是怕,而是謹慎,不露任何把柄與人。尤其是現在,可能要與王安石決裂的時刻,接受開封軍民的歡呼,只會帶來更多的麻煩。

    「誰會贏?」薛向問道。

    章惇反問:「怎麼才能治韓玉昆的罪?」

    薛向沉吟著,最後搖搖頭,只有一個字:「……難。」

    想要論韓岡以罪,皇后那一關就過不了。如果想跳過皇后,就必須通稟皇帝才行。

    只是想要在天子面前攻擊韓岡,與遼國的大戰就隱藏不了,誰敢出來向天子揭破他被蒙蔽已久的事實。被責罰還好點,要是天子氣出個意外來,誰也承擔不起後果,即便皇后也一樣。

    除非想要同歸於盡,否則……不,同歸於盡都做不到,誰戳破誰倒霉。

    中風癱了的人,不可能再恢復,大權依然會在皇後手中。縱使帝后反目,也不可能再有能替代皇后的人選。

    章惇嘆著:「已經打成死結,解不開了。」

    現在還能高興的,那就是那些牽扯不多、隨大流的人了。

    ……………………

    時隔多日,韓岡再次踏入崇政殿。

    布置、陳設都沒有什麼變化,就是殿中服侍的宦官也什麼沒大變化。

    希望家裡也一樣呢。韓岡想著。

    就在殿中央,向皇後行禮參拜,他心中還擔心著家中的情況。

    之前韓岡已經先行派人回家打過招呼了。不讓王旖他們出來迎接,這也是免了麻煩。

    只是他選擇繞過那些閑人,就不知道家裡面會不會不高興。確切的說是王旖,終究是父女至親,出嫁從夫這一點,不可能做得徹徹底底。

    簾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樞密在河東可是辛苦了,看著比啟程前要清減了許多。」

    「為君分憂,乃臣子分內事,不敢稱苦。賤軀略減,也只是返京行路的緣故。」韓岡欠了欠身:「臣遠去河東,不知天子、殿下和太子近況如何,心中著實挂念。」

    「多虧了樞密在河東將北虜趕走,京城才得安穩,官家也能安心養病。雖說還是只能動下手指,可精神還好……吾也還好。」皇后很輕聲的將最後一句帶了過去,又道:「只是沒有樞密在京,六哥那邊始終讓人放心不下。」

    「難道太子有恙?!」

    「沒有!沒有。只是六哥胎里不足,有樞密在京,官家和吾才能放心……樞密回來就好。前日收到了樞密的奏表,計算行程,今天便遣了王中正出西城去迎樞密,不想竟給錯過了。」

    「近日京畿多雨,過管城后官道失修,泥濘難行,臣恐耽擱了行程,故而繞道京南。」

    「原來如此。聽說樞密得勝回京,京城士民沒有不開心的,全都去了西城。樞密改從南門走,錯過了機會,實在是可惜了。也是官家的病,不然就能讓樞密在大慶殿前誇功耀武,也能祭告太廟了。」

    自離開管城之後,韓岡一行便向南繞了一個大圈子,從開封城西北處,繞到了京城南面。並不是韓岡所說的道路泥濘,只是為了避免太過張揚,從而引發不必要的矛盾。

    只是這樣一來,正如皇后所說,韓岡就錯過了一次誇功耀武的經歷,而且是又一次。

    韓岡經歷的戰爭次數也不少了,大捷一個接著一個。可是他從來沒有經歷過封壇拜將,誇功耀武的光榮時刻。河湟、交趾時倒也罷了,他並非主帥,不便搶風頭。可兩任河東,軍功赫赫,但回京時卻都不得不偃旗息鼓。雖為時勢使然,卻也讓人感覺都像是冥冥之中有了定數一般。

    韓岡自己其實並不覺得這是一個損失。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說是無所依據,在朝堂上看來終究是是鑽了沒有先例的空子。韓岡不打算惹起朝堂上一眾官僚的反感,本來有理的地方也變得無理了。他有自知之明,從法理上他的做法無懈可擊,可終究有違常例,若是回京時還大張聲勢,就免不了給人以得勢便張狂的感覺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異於眾,眾必非之,為面子問題惹來不必要的敵人那就太蠢了。何況太鬧騰了也不好。韓岡來就不怎麼好熱鬧,鬧哄哄的一團反而讓他厭煩。

    不過皇后現在的態度讓韓岡心中有些疑惑,不知是不是試探,所以他收斂了詞鋒:「臣承天子不棄,御筆親點。跨馬遊街,飲宴瓊林。有此殊榮,不比大慶殿前誇功耀武差了。」

    向皇后連點頭:「樞密說得是。」

    幾句寒暄之後,崇政殿中忽而陷入了沉默。

    韓岡在這個場合不適合主動開口。皇后不挑起話題,他就只能靜靜的等著。

    許久,皇後方又重開口,「樞密此番回京,王平章很是不樂意。說河東尚為未靖,遼人賊心未死,需要樞密留在河東。」

    「若說為了河東北疆的平安,王平章之言或許不錯。可宣撫、置制二職,本是因事而設,無事則當罷。置制使,一路軍事總於一人之手,而宣撫使更是軍政兼理,此二職若久任,時日久長,便是一藩鎮。要是從此成了定例,終有重蹈故唐覆轍的一天。既然和議已定,臣心中計議還是當早歸為上,以免為後人責難。」

    「樞密果然是謀國之臣。有樞密在,乃國家之幸。」

    「臣愧不敢當。」

    韓岡自謙了兩句,直到皇后又開口詢問,「樞密兩任河東。河東內情,朝中沒有勝過樞密的。如今河東受了兵災,百姓流離失所,財物更是被劫掠一空。在樞密看來,朝廷該如何做?」

    「三五年內,河東軍政當以休養生息為重,只要有人有土,治理得當,元氣很快就會恢復過來。河東雖遭兵亂,損失也不過是代州、忻州和太原府的一半,並無大礙。」

    「寨防呢?」

    「河東邊防,近年內不必擔心。遼人心在東方,無暇西顧。正好有時間可以用來修補寨牆。」

    「樞密說的是遼人攻打高麗吧。多虧了樞密的一番話,要不然北虜也不會轉去攻打高麗。」京城中早就在傳言,高麗被遼國攻打,其實就是韓岡對張孝傑說的那番話,宮裡面的皇后也深信不疑:「這一回遼人攻高麗,樞密如何看?救還是不救?高麗的使節已經到了明州。」

    明州【寧波】是近年來宋麗兩國之間使臣往來的主要港口,登州港因為太過靠近遼國,雖然海程最短,但還是被放棄了。之前的偽使臣出現在登州,登州知州之所以會起疑心,正是因為這個理由。

    韓岡斟詞酌句:「臣對高麗內情不明,本不當多言。但備位樞府,又不得不言。高麗與我大宋遠隔重洋,與遼人卻近在咫尺,即便想要救援,也非是須臾間事。必須要先做好援救高麗的準備。高麗若亡,一切休提。若高麗不亡,大宋當可居中調解。」

    「調解?」這些天來,宰輔們都在說暗助,可從來沒說過要調解的。

    「遼國攻高麗的目的何在,只要想一想明白了。」

    「是什麼?」皇后立刻問。

    「無外乎威信二字。與我皇宋一戰,遼師損兵折將、喪師棄土,耶律乙辛由此在國中聲望大跌,而耶律乙辛要重樹威信,則又無外乎財帛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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