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五年,十一月初四。
滿載着兩萬五千餘石大米的「黑風號」和「黑珍珠號」在小艇的拖曳下,離開了會安港,碼頭上送行人極多,都是會安三區的頭面人物。
站在船上與眾人揮手告別時,施奕文顯得極為平靜,相比之下,郭懷一卻顯得有些緊張,直到船入大海,水手們踩着橫桅放下帆布時,他才有些緊張的說道。
「我的公子爺,總算是平安出來了,您說,您說,萬一,萬一他們要是知道了咋辦?」
面對郭懷一的緊張,施奕文哈哈大笑道。
「知道?知道什麼?我的身份?從現在到明年二月,刮的都是西北風,廣州的船只能順風過來,他們想回廣州,再等等啊!咱們抓緊時間,把糧食變成銀子,只要他們見着利,他們就不在乎什麼身份的真假。」
那怕他們就是想查探真假,又怎麼查?難不成跑到英國公那邊去求證,這一來一回少說得兩年的功夫,有兩年的功夫,那會安早就被他調教個差不多了。
其實說白了,施奕文敢這麼做,一個是因為天高皇帝遠,這地方太遠,另一個就是欺負他們的船不擅長逆風航行,而自己的船,非但可以逆風,而且速度極快!
「那,公子爺許給宋知縣的事,到時候怎麼辦?」
「這件事啊,好辦,都不用等到明年,這件事,我就能給他辦好了!」
施奕文頗為得意的說道。
這些人啊……眼界太小了,這年月,想當官容易!
「好了,升滿帆,全速向北!」
隨着一聲令下,滿帆航行的「黑風號」和「黑珍珠號」就像是兩艘離舷的利箭似的,逆風向北駛去……
……
打從九月初的一場冬雪之後,天氣就越來越冷,雪也就越下越大,江也好,河也罷,很快就凍上了,甚至就連鴨綠江也凍上。
江面凍上了!
從河邊結了凍的那天起,吳滿屯每天都會在上工的時候,往河裏看上一眼,看着河上的冰一天天的厚實起來,看着河面凍實后,上面隨着風捲起來的粉雪時,他還是搖了搖頭。
天還是不夠冷啊!
興許是分了個神,那邊的庄頭一鞭子就抽到了他身上。
「你這狗奴才,愣什麼啊,還不快點把冰刨來,主子今個可等著吃魚呢!」
吃了痛的吳滿屯連忙加快了手腳,用工具把河面上的冰刨開,然後撒網撈魚,在女真的莊子裏頭,那怕就是寒冬臘月天裏,也是一日不得閑,主子們是不會讓他們閑下來浪費糧食的。
主子是誰?
就是那些女真人,和其它人一樣,吳滿屯過去是大明的良家百姓,當初官軍和后金兵打仗的時候,他爹和他都覺得這官軍打就打唄,與他沒啥關係,可後來他才知道,關係大了。
在大明,他們是百姓,只要不犯法,官府咋不了他們,甚至就是捐稅也能拖上三年五載的。
可女真人奪了遼東后,一切都變了,吳滿屯他至今都記得當初他們是怎麼被趕出家門的,怎麼被那些后金兵驅趕到城外,把家裏的銀子、銅錢以及金銀首飾全交給他們,甚至就連衣裳也只能留下三件,稍有反抗就是殺頭,他爹是沒反抗,可當了順民又怎麼樣?不還是被砍了頭嘛。就連他娘,也被后金兵給搶走了。
再後來呢?
他就成了女真人的「阿哈」,成了他們的包衣奴才,和其它人一樣被分到莊子裏,替女真人種地、幹活,稍有不從就是棍棒伺候。即便是被打死了那也是白死。
這日子是人過的嗎?
「滿屯啊,你瞧這冰,差不多有一尺厚了吧!」
在拖魚的時候,李大個子看着冰口子,不禁念叨了起來。
「這河上有一尺,那江上就得有三寸,三寸厚的冰,差不多,差不多了……」
嘴上這麼說着的時候,他又瞧了一眼網裏的魚,然後說道。
「徐三爺,今天的這些大魚熬湯不太合適,要不就先腌起來吧!還有這條鯉魚,一會讓滿屯給三爺您老送去?」
「就你小子懂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挑條大鰱子給廚房送過去,得把魚給拾掇好了,要不主子怪罪下來,你吃不了兜走……」
庄頭也是奴才,可奴才與奴才之間也分著三六九等,像滿屯他們這樣的奴才,說白了就是會說話的牲口,甚至就是牲口都比他們金貴。
「三爺教訓的是,三爺教訓的是……」
嘴上這般說着,李大個子甚至還踢了吳滿屯一腳。
「滿屯,你小子勤快點,成天腦子裏頭想的都是啥……」
被人踢了一腳,吳滿屯幹活自然更利索了一些,就這樣忙活了半天,等回去的時候,李大個子看了吳滿屯一眼,然後自言自語的說着,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現在會不會早了點?萬一……」
「路上還要走上幾天呢。」
李大個子眯着眼,朝着遠處看了一眼,目光中儘是憧憬,他就這樣想着,走着,等回到住的窩棚里,他直接在雪地上收拾起了魚把魚收拾的非常乾淨,收拾乾淨后,他就把魚遞給了吳滿屯。
「去,給主子的廚房,還有三爺送過去。」
在吳滿屯離開的時候,李大個子的眼睛眯成了縫,就那樣看着吳滿屯,而一旁的李傑走過來問道。
「六哥,這……能成嗎?」
「東西擱進去了,你就瞧好吧!」
吸了口煙,李大個子的目光儘是冰冷。
過了一會,有人跑過來輕聲說道。
「燉、燉上了,今個主子吃魚!」
「吃魚了,吃魚好啊!」
李大個子笑着,然後狠狠的扒了一口碗裏的高梁米,這高梁米裏頭可是摻著糠的。
吃在嘴裏雖然磨嘴拉嗓子,可是他的臉上卻帶着笑容。
吃吧,吃吧,慢慢的吃吧!
李大個子咧著嘴,魚肉雖美,可有的時候,卻是能要命的,
約摸一袋煙的功夫,主子大宅那邊傳來一陣尖叫聲,聽着尖叫聲,他們紛紛跑了過去,只見主子一家不是躺在炕上,就是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