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章依曼打開門的時候，章耀輝已經端著果盤在門外足足站了一分鐘。

「我剛才在洗臉。」章依曼開了門之後解釋了一句，同時，她若無其事地用雙手手指輕點著小臉，一副剛洗完臉，正在做皮膚管理的樣子。

章耀輝看女兒演得如此賣力，心裡好笑又好氣，還帶點疼惜，因此也就不準備戳穿傻閨女，說剛才他在門外什麼都聽到了，包括那句大喊，也包括後續一系列驚慌失措的聲音。

章耀輝點了點頭，走進房間，將果盤放在了書桌上，說：「吃點水果。」

「水果！水果好哇！我最喜歡吃水果了！」章依曼立馬做出她是全世界最喜歡吃水果的人類的表情，拈起一顆櫻桃吃進嘴裡，拍廣告一樣眯著眼，含糊不清幸福道，「好呲！好呲！」

章耀輝看不下去了，閉著眼背過身去。他在心裡暗下決心，以後除了教閨女怎麼辨別出別人的真實想法，還得教教她怎麼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把謊撒得自然才行。

環顧一圈房間，章耀輝打量起這個從去年開始，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生變化的房間。

這個房間的變化是，從小到大遞進的。

起先只是多了或少了某些小物件，比如唱片、照片、工藝品、玩偶和抱枕。漸漸的，床單換了風格，牆紙換了顏色，掛在牆上的畫也多了幾幅油畫和現代攝影，書柜上那些言情被一本又一本文學和社科類的書籍取代。最後就連燈具也多了一盞落地燈，就放在單人沙發的邊上。

章耀輝明白這些變化都是因為誰。

因為章依曼對此從來沒有過掩飾。

玩偶是遊樂園贏來的。工藝品是和韓覺一起買的。牆紙的挑選，是學了韓覺的審美，要換成歐洲色調，圖案得是極簡風。看書的習慣是學韓覺的，書柜上的書都是看了韓覺的書單，照著買來讀的。哪怕這些書章耀輝一開始看到之後，想要推薦給女兒更適合她一些的書，章依曼不肯，非要看得和韓覺一樣。

在和韓覺下車之後，這個房間也沒有停下變化。

韓覺那個為了宣傳《時空戀旅人》的畫展，在一月中旬結束了，結束后，韓覺直接將那些由他創作的畫，派人送到了章依曼家。章依曼開開心心收下了，並跟當時一臉疑惑的章耀輝說，這些是告別禮物。

告別禮物……他當時還真信了。

章耀輝覺得，如果不是因為閨女和韓覺要秘密戀愛，必須低調行事，閨女一定會用這幾幅「告別禮物」代替家裡那些價值幾千萬的藏品，掛到客廳，掛到餐廳，甚至掛到書房。

而不會像現在這樣，那副大尺寸絲網印刷的九宮格圖像，被章依曼放到了閣樓的個人音樂室。其餘的小畫，則被安置在卧室。

章耀輝轉了一圈發現，發現架子上又多了幾個小件的雕塑。

整個陳列物品的架子，除了幾張家庭合照相片和那些出國旅遊帶回的紀念品之外，已經鮮少有帶著章耀輝特色的物件了。

章耀輝偏過頭去，看到單人沙發上，那隻叫作章二的丑熊，正微笑著目光獃滯地看著他。丑熊嘴角的那抹笑，彷彿在盡情嘲笑——【你就趁此機會多得意一會兒吧，因為這點地盤馬上也會被我佔領。桀桀桀桀桀！】

章耀輝走上前去，悄悄把丑熊往牆角一扔，從邊上拿來一隻小浣熊玩偶，放到了沙發上。

「偶吃完惹！」身後傳來閨女努力把話說清的聲音。

章耀輝轉頭去看，只看見閨女兩腮鼓鼓的，跟一隻拚命往嘴裡塞堅果的松鼠一樣。

她一直手掩著嘴，似乎怕嘴裡的東西漏出來，一隻手把光潔的盤子展示給他看。這不僅是在炫耀自己吃得有多乾淨，更多的，是為了表達一句：我吃完了，你走吧，不要再打擾我偷偷摸摸看些不能被你發現的東西了！

章耀輝讀出了女兒的心思，於是十分善解人意道：「這麼餓啊？我再去給你切一點？」

章依曼連忙瞪大了眼睛，「唔唔唔」地搖頭加揮手。

「最近跟韓覺聯繫多不多？」章耀輝問。

章依曼不說話了，指了指嘴巴，意思是等她吃完，低頭的時候，眼珠子哧溜溜地轉，等好不容易將嘴裡的食物細嚼慢咽完，才用風輕雲淡的語氣說：「沒什麼聯繫了。」

章耀輝一臉惋惜，「錄完節目還是沒聯繫？」

「錄完節目……」章依曼沉思片刻，然後跟突然想起了似的，恍然大悟道，「啊，對對，錄完《唱作人》，後來也沒有聯繫了。」

「錄得怎麼樣？」

「就……那樣吧，有點尷尬。」

「《唱作人》是前兩天播的吧？你看了沒？」

「沒！這兩天我忙得吃飯都沒時間，哪還有時間看節目呀，而且我只是客串，就那麼幾個鏡頭。」

章耀輝笑了：「那剛好跟爸爸一起看！」

章依曼傻了：「昂？」

「我們好久沒有一起看電視了吧？」章耀輝說著就去拿放在書桌上的電腦，一摸外殼，還是熱的。

章依曼趕緊喊著「我來我來！」，把電腦挪了過去。

「怎麼，怎麼突然想看電視。」

「這是傳統啊。」父女一起看有女兒出演的綜藝直播，是這個家一直以來的傳統項目，只有其中一方實在沒時間，才會停一停。

「前兩天爸爸忙，你也在外地，現在剛好可以一起看。」章耀輝笑容慈祥。

「啊，哈哈……好咧。」章依曼除了乾笑，實在沒有聲音可以發出了。這個狀態下的章依曼，真的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等摸到電腦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說了什麼。

【還好咧！好你個頭啦！這下完了完了完了！嗚嗚……】

章依曼咽了一口唾沫，顫抖著雙手，掀起了電腦屏幕。

電腦呈待機狀態，輸了密碼就直接可以使用。

輸完密碼，屏幕停留在桌面，桌面牆紙用的是章依曼她媽媽的照片。

「真好看。」章耀輝眼神略有恍惚，輕聲誇了一句。

章依曼想應一聲，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有【怎麼辦】三個字跟早年的電腦屏保一樣，飄來盪去。

因為瀏覽器此時正縮小收在底下的狀態欄，顯然已經被打開了。

章依曼此時感覺心撲通撲通跳得洶湧，說不定邊上的爸爸已經聽到了。剛才章耀輝敲門之後，她只把《街舞》暫停，將頁面縮小，合上了電腦。如果現在點開瀏覽器，只會出現《街舞》的畫面，甚至還停留在滿是【我老公真棒！】的地方。

「怎麼出了這麼多汗？」章耀輝突然驚訝道。

「汗？」章依曼順著爸爸的視線，摸了摸額頭，發現濕漉漉的都是汗。

「這不是汗！」章依曼大聲解釋，「這是爽膚水！」

「哦，爽膚水。」章耀輝若有所思，然後又問：「臉怎麼這麼紅？」

「紅？啊，這，這是剛才拍的！就像這樣！」章依曼一抹額頭，用沾滿了「爽膚水」的手心，從上到下拍著小臉。

「嗯。」章耀輝深吸一口氣，差點沒忍住笑出來。但章耀輝好歹是只道行深厚的老狐狸，他最後只是點了點頭，接受了這個設定。

章依曼鬆了一口氣，但這口氣馬上又被她提回來。

因為眼前的問題還沒解決。

章依曼一邊絞盡腦汁，一邊哆哆嗦嗦地把滑鼠移往瀏覽器。

章耀輝也不催，饒有興緻地看看閨女，再看看屏幕上以每秒一毫米速度挪動的游標。

就在章依曼即將點開瀏覽器的時候，她突然停下動作，轉頭大喊：「爸爸！我想吃水果！」

「不是不餓么？」章耀輝一臉訝異。

「突然餓了！」章依曼氣勢磅礴地回答。

「我去給你切來。要什麼水果？」

「蘋果！」

章耀輝站了起來，從書桌上拿起盤子，就要往門外走去。

章依曼趁此機會急忙點開瀏覽器，屏住呼吸，抖著手指就要把頁面關掉。

這時，走到門口的章耀輝突然停住腳步，把盤子就近一放，踉踉蹌蹌地就往回小跑而來。

「！！！」一瞬間，章依曼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快從嗓子眼裡吐出來了。

快！

快！！

快！！！

快關掉網頁！！

「腳麻了！腳麻了！」章耀輝面若痛苦地倒在了閨女身邊。

扭頭一看屏幕，他只看到屏幕里展現著嶄新的網站導航頁面。

【就差那麼一秒！我差點就死了！】章依曼喘著氣，平復著心有餘悸的心情，心裡有個小人兒，跟足球運動員踢進了關鍵球，殺死了比賽一樣，正激動地在草坪上滑行，狂翻跟斗。

此時此刻，章依曼只感覺風是清涼的，空氣是甜美的。

「腳麻了呀？那就等下再去吧~」章依曼無事一身輕，臉上恢復了往日的光彩奪目。

章耀輝嘆了一口氣：「擦擦汗吧。」

章依曼轉頭幫爸爸擦了擦汗。

「給你自己擦。」章耀輝說。

「噢噢！」章依曼乖巧地在自己臉上抹了抹，又有好多汗，章依曼悚然一驚，再一次辯解，「這是爽膚水！」

「嗯嗯嗯，」章耀輝用下巴點了點屏幕，「看節目看節目。」

章依曼嘟囔著「這真是爽膚水」，然後點了一下導航網頁里的搜索欄，就準備輸入【唱作人】，搜索節目。

然而，

然而。

章耀輝：「嗯？」

章依曼：「嗯？！！！！」

只見游標輕點在搜索欄之後，下面立馬跳出了一個框，裡面羅列著一條一條紫色的文字。

這就是所謂【歷史搜索記錄】。

有【韓覺和章依曼到底】

有【韓覺最近】

有【韓覺為什麼】

都是只打了一半的詞條。

而【這才是街舞】赫然在內，並且是最上一條，也就是最近最新的一次搜索關鍵詞。

章依曼瞳孔收縮，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手速，噼里啪啦把【唱作人】三個字打好，按下回車，搜索。

一氣呵成。

但章依曼一臉空虛地點出《唱作人》節目，心裡只有兩個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然而章耀輝的反應讓章依曼重獲了希望。

章耀輝好奇道：「什麼什麼，我剛才沒有看清楚，是不是有韓覺兩個字？」

「噢，那個啊……是推送！」

「推送？喔~~」

「對！」章依曼狠狠鬆了一氣，感覺剛才的澡全都白洗了。

謹慎地點開《唱作人》，謹慎地點開最新一期。

屏幕里出現畫面，章依曼回憶確認了彈幕是沒有【歷史彈幕記錄】這種東西之後，才放鬆了心神，陪爸爸一塊兒看起了節目。

章依曼和林芩在待機室坐了不少的時間，但那些素材是屬於《我們戀愛吧》的，因此節目的開篇，章依曼和林芩的鏡頭並不多，打完招呼之後，就沒了分量。

章耀輝很不滿意。

章依曼安撫道再往後看。

往後看就是聽歌。

看到韓覺出場時，章耀輝提了提精神。

「《再見二丁目》，這名字……」他念著歌名，臉上竭力不顯現出疑惑以外的表情。

「有點奇怪對吧？大叔說這首前幾年去櫻花國的靈感！」章依曼連忙解釋。

「噢……」章耀輝姑且信了。

一曲唱完。

「怎麼樣？怎麼樣？好不好聽？」章依曼問。

章耀輝回味著歌詞，半闔著眼，若有所思。

他評價道：「還行。」

章依曼嘟了嘟嘴，顯然不甚滿意，但她沒多說什麼，只是繼續看起了節目。

……

由於待機室的獨特設置，章依曼和林芩作為客串人員，只能坐在台下。

鏡頭不多，但也不少。

之後每位歌手唱完一首歌，章依曼和林芩也都會進行評價。

真正的分量不在這裡，而在最後。

等到比賽結束之後，林芩和章依曼與一眾唱作人匯合，大家一起聊天，然後她倆被帶去參觀博物館似的的攝影棚。興之所至，有人問林芩和章依曼有沒有正在創作的作品小樣，兩人都說有。

然後兩人就在大家的歡呼和掌聲中，依次進到錄音棚里，演唱了自己的小樣作品。

質量竟都不俗，包括那個號稱「只會唱不會創作」的章依曼，拿出來的歌也意外的好。

倒是有不少人聽出了章依曼這首小樣，和去年在《我們戀愛吧》里她彈給韓覺聽的那半首曲子，十分相似。

「你這新歌好聽啊，放進專輯里沒有？」

「沒。」

「哎，應該放進去的。你寫的比韓覺寫的那幾首要好七倍。」

「騙人！」

「好吧，我騙人了，是八倍，比韓覺寫的好八倍！」

「什麼嘛！」

一期節目有驚無險地看完了。

章耀輝心滿意足地站起來，然後問女兒還要不要吃水果。

章依曼只想儘快把爸爸趕走，說一點鐘了，誰還吃東西呀。

章耀輝嚷著「你以前這個點也吃的……」，就被章依曼推出了房間。

當整個房間只有一個人之後，章依曼閉上眼睛，肩膀一垮，重重地往床上倒去。

她伸了伸懶腰，感覺結束了一場戰爭。

「躲過一劫！不對，是兩劫！」章依曼對自己一系列機智過人的表現無比滿意。

從最開始開門的淡定掩飾，到開電腦時的用水果調虎離山，再把汗水說成爽膚水，把歷史記錄說成消息推送……甚至最後《再見二丁目》的歌名也解釋地很完美，沒讓爸爸起疑心。

十分滿意的話，章依曼給自己打一百分！

「嘿嘿，明天早上得跟大叔分享一下！~~」章依曼美滋滋地這麼想著，期待著韓覺聽完故事的過程之後，連誇她聰明機智。

現在時間已經一點多了，但因為章依曼剛才秀出了王牌間諜般的水平，心緒難平，一下子不容易睡著。

章依曼把不知怎麼就摔在了章二抱到了懷裡，重新看起了沒看完的《街舞》，為韓覺的斗舞鼓掌喝彩，連發十條【我老公全天下最棒！】

……

樓下。

透過落地窗，看著月光下，正躺在草坪上，肚皮朝天呼呼大睡的傻狗，章耀輝手捧一杯熱茶，眼神無比惆悵。輕飲一口，便輕嘆一聲。

「養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