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清脆的腳步聲,回蕩在這片破敗之地。
低矮的房屋鱗次櫛比,從剝裂的牆體中,擠擠挨挨地露出一顆顆眼珠,警惕而貪婪地盯着走過的路易。
縱橫交錯的管道如蛛網般,橫在頭頂,縫隙中不斷滴出污水,管壁上著生著顏色詭異的黴菌,向路易探出觸角。
路易頗有些新奇地環視着四周,人形外表逐漸融化流淌,五官遊離在面部,金髮與衣服都與皮膚摻雜在一起。
刺鼻的油畫味道,讓盤踞在這裏的噩夢生物都龜縮起來,不敢出手。
這是那位噩夢領主眷屬的味道......
可怕......恐怖......
【哼,弱雞。】
路易不屑地翹起嘴角。
雖然有些垂涎這些「野味」,但他可不敢忘記此行真正的目的,只能暫且按捺下蠢蠢欲動的內心。
安洛斯吩咐他做的事很簡單,總結起來就一句話——
把下城區的邪教徒,全殺了。
當然,還是要講究一點方法的。
找到邪教徒,先吞噬,吸取記憶,取而代之。
混入其中。
路易領命,當即表示:
不就是二五仔嘛,這個我熟!
然後,得到了安洛斯似笑非笑的表情。
手一揮,就把他丟進了駛入的火車中,摔得他是七葷八素。
嘖,粗魯。
此時,在一幢撞豆腐渣工程的破舊房屋中,路易看到了一個個模糊的夢境。
畢竟現在是晚上,大多數人都入夢了。
可是......哪個是邪教徒的呢?
【難道要一個個找嗎,好麻煩......】路易焦躁地磨磨牙,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大開殺戒了,【如果能通過畫作,直接來到現實就好了......】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他突然頓住,視線刷地一下,望向遠處。
在一間靠近上城區的二層房屋中,路易注意到了,只有他才能察覺到的空間波動。
琥珀色的雙眼驟然化作旋渦,路易仔細地確認了一番,接着揚起眉頭,驚喜道:
【真的是畫作通道!沒想到,在這種破爛地方,也能有生出靈性的畫作......】
於是,路易整個人坍塌融化下來,直接化作一灘顏料,朝那處空間波動飛快地游去。
所過之處,噤若寒蟬,死寂一片。
......
深夜。
紅玫瑰帝國,下城區。
羅恩毫無徵兆地從睡夢中驚醒。
他從吱呀作響的彈簧床上彈起,大口地喘息著,寒冷的空氣灌入鼻腔,湧入肺中,凍得他打了個哆嗦。
不知為何,他的心臟狂跳不止。
「......他媽的,窗戶開了。」
羅恩罵罵咧咧地下床,踩上單薄的臟布鞋,繞過堆疊在牆邊的一捆捆畫板與乾涸的顏料。
走到窗前,用力「砰」地一聲關上窗戶,插上鬆散的插栓。
風嗚嗚地拍打在玻璃上,經年未擦拭過的表面,映照出羅恩那張瘦削而佈滿褶皺的臉,一張陰鬱而窮困的臉。
他是紅玫瑰帝國下城區一家販賣名畫的複製品——簡稱賣假畫的古董商。
羅恩被凍醒,睡意全無,索性透過窗戶,視線穿過架設在低矮房屋之間的運輸管道,遙望向上城區的星星燈火。
他曾立志要靠繪畫改變命運,可到頭來,依舊只能靠賣假畫維生——儘管在其他人眼中,羅恩已經是值得羨艷的對象了。
「如果有天賦的話......如果有那種厲害的天賦的話,即使用這種廉價的顏料,也能出名吧......」
「到時候、錢、名譽、肥屁股的婆娘,就都抓到手了!」
羅恩入迷地喃喃道,心中的貪慾蔓延而上,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指甲深陷進了肉里。
身後,床頭柜上,整整齊齊地疊了一件黑色帶兜帽長袍,上面放着一個金色獨眼面具。
——沒錯,羅恩的另一重身份,是信奉噩夢之神的邪教徒中的一員,
他堅信,那種超凡的力量,一定能改變他悲慘的命運。
哪怕,手上染上無辜之人的鮮血,也在所不惜。
「.......一切都是為了噩夢侵襲。」
羅恩用舌頭頂頂腮幫子,嘀咕了一聲。
此時,他不敢直呼那位神明的尊名,因為他怕被發現自己的不忠與慾望。
哪怕對於神明來說,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蟲豸。
「安洛斯·蒂安......」羅恩又呢喃出一個名字,不屑地哼了一聲,「聽說,不過是個快死的病秧子罷了,能有多厲害?」
「要不是家裏有錢,早他媽死了。」
羅恩快意地笑了幾聲,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在嫉妒。
「不過,那三個前往噩夢中,要抓這小鬼的三個人,怎麼還沒回來呢……唉,真希望去的人是我啊,白撿的功勞……」
就在此時,聽到了身後傳來一陣「咕嘰咕嘰」的聲音。
「嗯?」
羅恩疑惑地扭過頭。
映入眼帘的,是顏料如泥漿般,從《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中湧出的場景。
剎那間,羅恩完全呆住了。
僵在了原地,眼睜睜地看着污濁的顏料聚攏成一個人形。
五官遊離在臉上,手指不斷生長又融合,就像隨意地捏一個泥人一樣。
「啊......啊......」
他瞪大了雙眼,踉蹌著後退,撲通一下跌倒在地,喉嚨里發出意味不明的單音節。
【呵呵呵......你不是信奉噩夢之物嗎......為何不來膜拜我?】
羅恩看着這團似人非人顏料聚合體,咧起一抹嘲弄的笑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在地板上留下蠕動的污漬。
這是什麼怪物?!
救命、不要殺他、他還沒有享受過榮華富貴——
【放棄了人類的倫理道德,殘殺無辜,你已有去死之道。】
【以安洛斯·蒂安之名,取你狗命。】
——安洛斯·蒂安。
這個名字如驚雷般,炸在羅恩耳中。
「你、你是安洛斯派來的?!」他的聲音都走了調,不可置信地瞪着這團怪物,「他還活着?!」
即使恐懼到了極點,羅恩也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那三人失敗了。
被這個他口中的「快死的病秧子」,反殺了。
回應他的,是畫像那瞬間如潑灑開來,將他吞沒入其中的污濁顏料。
在清冷的月光下,作為畫像進入現實的通道,那幅仿造名畫上的溫潤少女,用她柔和而悲憫的目光,注視着一個生命的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