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1章

所謂近鄉情更怯。

五年來，葉歡無有一日不盼望著回到這個城市，見到那些熟悉的人。但是，越是靠近，他越是忐忑，隱隱有一種恐懼的情緒在體內蔓延。

終於從飛機上下來，當雙腳重新踏在這片土地上時，葉歡心中浮現一種奇妙的感覺。這感覺不知該如何描述，總之是從未體驗過的。

這一刻，葉歡知道，自己距離梧桐中學，只有不到二十公里的距離。他沒有打車，選擇步行。這樣，就可以任這種感覺多延續一會。

日頭高照，曬得人睜不開眼睛，便是這灼熱的日頭，這一刻都是親切的，可愛的。葉歡很難說清楚，龍城的太陽，和南極的，愛莎王國的，有什麼不同，但對於葉歡而言，就是不同。

隨著腳步往前邁，過往回憶也浮現心頭，自己曾出生在這裡，幼時的頑劣，隱龍寺五年後的歸來，當然，回憶未必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回憶中的那些人。

韓聽香，朱寶寶，趙三娘，唐溪月……

一個個不同名字的人，組成了葉歡三十歲之前的人生，五年光陰如刀，真不知道，此刻她們是什麼模樣。

想到就要見到她們，葉歡的心情忽然激動起來，如塵封的冰，等來灼熱的太陽，然後，洶湧澎湃，轟轟烈烈而來。

葉歡的腳步，不禁快了起來。

而當他出現在梧桐中學門口時，卻忽然愣住，眼前是他絕不敢相信的一幕。

在以往葉歡的印象中，梧桐中學雖然稱不上熱鬧，但卻自有一種生氣勃勃的氣象。梧桐中學，有數千名學生，從十五歲到二十歲，正是一個人一生中最有活力的一段時光。學校內種滿了梧桐樹，每到夏天，風聲呼呼，樹葉放肆舞動。

而今天，這一切都看不到了。

葉歡看到的景象是，學校門口的伸縮門已經生鏽，牆上掛著『梧桐中學』四個字已經歪三扭四，勉強掛在牆上。

而學校里，一個學生都沒有，確切來說，是一個人都沒有。

這一刻，葉歡沒有看到任何生機，他看到的只有衰敗，破落，一片廢墟。

發生什麼了？

這一刻的葉歡處於巨大的困惑之中，如一隻腳墜入雲里霧裡，絲毫不知道五年時間，在梧桐中學發生了什麼。

雖然內心極其波動，但葉歡臉上卻保持著克制與平靜，每逢大事有靜氣，說的便是葉歡這種人。

他想要進去看看，但伸縮門關著，葉歡本來想要直接跳進去，但想了想，覺得回自己家，何必要跳門。所以，葉歡一腳踹在伸縮門上。

破舊生鏽的大門被葉歡踹歪了，葉歡邁步而入，走進去的時候，葉歡怔了怔，心想跳門不好，自己這樣踹壞自家大門，怕也是不好吧。

管不了那麼多了！

葉歡邁步走進了梧桐中學，卻看自己腳步走過的地方，都堆滿了枯掉的梧桐的葉，這些枯葉不是今年新積的，已經有些時光，成了厚厚的腐殖層。

葉歡穿過教室，操場，圖書館……看到的都是一片恍惚，偶爾有一兩隻夜貓從其中穿過，蹦跳兩下，消失不見。

喵！

忽然一聲貓叫，一直雪白無比的貓出現在葉歡腳下，踢了踢腦袋，纏著葉歡叫了一聲。

「喵！」

葉歡怔了怔，方才想起這隻白貓，那是他剛從隱龍寺下山，方回到梧桐中學，在陽台上，見到一隻被雨浸濕的小貓。葉歡看著其可愛，便撿到了身邊，但是葉歡實在不是一個耐心的人，養了幾日，興趣寥寥，便隨它四處野去了。

卻是沒想到，過去這麼久，這隻小貓仍舊記得葉歡，只不過，當初的小貓，今天已經成為了老貓。臃腫的身材，身上透著一股有氣無力，年輕時上躥下跳，抓鳥斗狗，和其他貓爭母貓的英氣，都消失不見了。現在，它就連走路都透著疲憊。

葉歡笑笑，將它抱在懷裡，抱著它向小樓走去。

小樓自然人去樓空，角落裡結著蛛網，桌凳倒在地上，沙發已經出現了老鼠洞。

葉歡扶起一張凳子，彈了彈上面的土，坐在上面。他獃獃看著小樓內的一切，過往的一切回到腦海中。

這座小樓內發生過很多事情，有過爭吵，歡宴，煩惱，喜悅……眼前影影綽綽，似乎一個個人影出現，韓聽香，朱寶寶，唐溪月，寺島魚，寺島妃……

然而，這一切都消失了，一個人影都沒有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葉歡坐在那裡，隱約覺得有些頭疼，現在葉歡的感覺，就像是山中無歲月，一別已千年。自己回到的不是五年後的龍城，而是數百年後的龍城。

所有與自己有關的一切都消失了，自己像一個世外之人。

「喂，你是小偷嘛！」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葉歡一激靈，忙回過頭來，就見小樓門口，站了一個肥胖小孩。

四五歲的模樣，臉上肥嘟嘟的，有些憨氣。

葉歡總算是見到了一個會開口的，心情隱隱有些激動，他開口道：「小孩，你為什麼在這裡呀？」

「因為這是我家啊。」

「你家……」葉歡一怔，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王……」

「小孬，小孬，你跑到哪裡了。」

一個粗壯的聲音響起，從外面傳來，隱隱有些焦躁。葉歡循聲音望去，只見一個中年人出現在門口，一把抱住小胖孩，呵斥道：「小孬，誰讓你跑到這裡的，不是說不許亂跑嘛！」

小胖孩指了指葉歡，道：「爸爸，他……」

中年男人抬起頭，目光落在葉歡身上，怒道：「呔，你這胖子，跑到這裡幹什麼，想偷東西嘛！」

葉歡怔了怔，上下打量這中年男人一眼，忽然一怔，道：「王強！」

「你認識我……」中年男人皺起眉頭，道：「你是誰！」

葉歡嘆了口氣，無奈的撇撇嘴道：「好你個王強，膽大包天，連我都不認識了，找打嘛！」

「你這胖子，敢打我，你動手一下試試……」王強怒不可遏，忽然目光落在葉歡臉上，在雙目對視的一剎那，他猛然意識到什麼，開口驚呼一聲：「葉校長！」

那一刻，王強臉上的表情頗堪玩味，一個粗糙的漢子，這一刻雙目發怔，直直的看著葉歡，忽然原地蹦了兩下，飛撲到葉歡身上，眼中熱淚便滾燙的低落。

「葉校長，您終於回來了，我就知道，您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王小孬看了看自己的父親，皺著眉頭，絲毫不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何哭得這麼痛苦。一定是眼前這個『小偷』害的，他踢了葉歡一腳，道：「壞人！」

葉歡哈哈一笑，輕輕的將眼眶的熱淚擦去，拍了拍王強的肩膀，葉歡道：「好了王強，別哭了，你兒子都笑話你了。真沒想到，幾年不見，你已經有這麼大的兒子了。」

王強這才擦了擦淚水，邊笑邊哭道：「讓葉校長看笑話了，對了葉校長，你還沒有見過我的兒子，快，小孬，叫叔叔！」

「不必了，不必了。」葉歡蹲下身，捏了捏王小孬的臉蛋，眉梢眼角是制不住的喜愛。

「葉校長走的那年，我結了婚，今年，他已經四歲了。」

「蠻好，蠻好。」那一刻，葉歡感慨頗多，他仍然記得，自己剛回梧桐中學的時候，就被王強關進了門衛室，鬧了一個大烏龍。

卻是沒料到，今天自己回來，第一個碰到的人，還是王強。只是，當年那個莽撞卻又膽小的年輕人，如今已經為人父，他臉上的皮膚愈發粗糙，鬢角已經有幾縷斑白。

葉歡開始往身上摸東西，摸了半天，卻是身無長物，他臉上有些尷尬，開口竟有幾分哽咽。

「丟人了，丟人了，該給孩子見面禮的，可我現在身上什麼都沒有，丟人了，丟人了……」

「葉校長，不必了，不必了。」

「回頭一定補上，回頭一定補上。」葉歡揉了揉臉頰，望著王強道：「王強，快告訴我，這五年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王強長長嘆了口氣，忽然抱住葉歡的肩膀，痛哭道：「葉校長，梧桐中學，沒了！」

「沒了？」葉歡一激靈，雖然眼前看到的這一切，已經隱隱令他明白些什麼，但王強這句話，還是令他如遭重擊。

「別著急，慢慢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強擦了擦眼淚，道：「葉校長，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在校門口開了一家小飯館，去我哪裡聊吧！」

葉歡點點頭，抱起了王小孬，道：「走吧。」

王小孬被葉歡抱在懷裡，奇怪的看著這個胖子，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這個胖子，但是王小孬隱隱覺得，這個人對自己沒有惡意，反而，很親切。

王強的飯店就在校門口，只有一家門面，生意差得直接可以倒閉，牌子髒兮兮的，明顯的蒼蠅館。

葉歡也見到了王強的老婆，從王強老家來的人，看到葉歡的時候，怔了怔，卻也不認識葉歡。